老黑大哥

2020-06-13 03:53曾祥乐
湖南安全与防灾 2020年1期
关键词:煤窑下井老五

文 / 曾祥乐

老黑大哥是我的结拜大哥,他性格豪爽而又耿直,为人慷慨而又大方,我和他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却一见如故。

我们曾经坐在一起推杯换盏喝酒,我们曾经睡在一起推心置腹说话,我和他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只可惜我们相处不到几个月,他就离开了人世。

老黑大哥是死在一家私人煤窑,我曾经目睹了他的遗体拉出矿井的那一幕,七窍流血,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老黑大哥的惨状,我的心里泣血,止不住眼泪痛流。

老黑大哥的死让我很伤心,也很恐惧,事情过去二十多年,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像一场噩梦想忘也忘不了,就像一道阴影想抹也抹不去。

我和老黑大哥第一次见面,是一九九六年初冬的一个晴朗的日子,当时已是黄昏,一抹晚霞撒在黄碳源的荷叶塘,微风吹拂,泛起层层金波,我站在池塘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走了几十里路来到黄碳源,只觉得又饿又累又渴,天色已晚,举目无亲,晚上投奔何处还是个未知数,我的心里非常着急。

“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向我走来,那汉子中等个子,方脸平头,浓眉大眼,身板骨看上去非常结实,只是他满脸黝黑,一身衣服尽是黑色泥浆,邋里邋遢,就像从炭灰中扒出来的,他就是老黑大哥。

“大哥,你是挖煤的吧!”我不假思索地说道。

“是啊,兄弟好眼力,我就在黄碳源私人煤窑下井,虽然工作辛苦,但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老黑大哥说话很直爽,也很和气。

“大哥,能不能帮个忙?”我求助的目光看着老黑大哥,问道。

“什么事?说吧!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帮。”老黑大哥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

“我姓曾,从三县交界之地的独石来到这里,走了几十里路,天色已晚,举目无亲,我想在你家里借宿一宿不知行不行?”我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问题,小菜一碟。出门在外谁没有个难处,这个忙肯定帮,跟我来吧!”老黑大哥说罢前面带路。

“大哥,谢谢你。”我感激道。

“不用谢,就算交个朋友吧!”老黑大哥很友善、也很好客。

出门在外能够遇到这样的好人真是件幸事,我心里所有的烦恼和担忧顿时烟消云散。

“大哥,你贵姓?”我忍不住问道。

“我姓贺,排行老五,叫贺老五,因为我是个挖煤的,从头到脚黑不溜秋,村里人给我取了个外号‘老黑’,你叫我‘老黑’就行,听习惯了,显得亲切。”老黑大哥说话直白。

来到一座新建的两层楼房,老黑大哥还在门外就冲屋里喊道:“翠英,来客人了,快去准备酒菜,晚上我要喝两杯。”

屋里走出一位妇女,长头发,穿着紧身衣服,显得既标致又年轻,他就是老黑大哥的妻子钟翠英。

“嫂子好。”我微笑着打招呼。

“你是?”钟翠英看了我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是我刚认识的兄弟,姓曾,我们很投缘,晚上喝两杯。”老黑大哥说道。

“哦,稀客!欢迎。”翠英嫂子说罢去了里屋,片刻端来一盘花生,笑容可掬地说道:“兄弟,吃花生,你们边吃边聊,饭已经做好,我马上去炒两个菜。”

“嫂子,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有点过意不去。

“不麻烦,来的都是客。”翠英嫂子也很热情好客,说话时居然用上了阿庆嫂的台词。

大约晚上八点,酒菜端上桌子,四菜一汤,颇为丰盛。

“兄弟,家里米酒有的是,不要客气,敞开喝。”老黑大哥说话间给我倒了满满一碗酒。

“大哥,我不胜酒力,喝了这一碗酒意思一下就算了。”我因为空腹,不敢多喝酒,但老黑大哥热情款待,又不好意思拒绝。

“不行!今天我高兴,连干三碗再说。”老黑大哥说罢端起碗一口气喝干。

三碗酒少说也有一斤半,慢慢饮还差不多,一口气干还真不行,我的心里暗暗叫苦。

老黑大哥似乎觉察到我的表情变化,嘿嘿一笑说道:“兄弟,你要是饿了,喝了这碗酒就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吃完了饭再喝酒也行。”

听了这话,我如获大赦,连忙端起酒碗一口喝干,然后就去盛饭。

翠英嫂子做的饭菜很合我口味,我一连吃了三碗饭,一桌子菜被我风卷残云吃了一大半。

“不好意思,我还是天亮时吃了一碗饭,实在是饿急了,出洋相了。”我歉然一笑说道。

“兄弟,别不好意思,我是个粗人,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讲究那些斯文。”老黑大哥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咚”一声,一口喝了大半碗。

“大哥是个豪爽人,我最喜欢结交大哥这样的人,如大哥不嫌弃,改天我请大哥去我家里做客。”我真心实意地说道。

“好啊!独石这个地方我知道,独石寨很出名,我一定去。”老黑大哥很高兴,端起酒杯喝下了剩下的半碗。

翠英嫂子坐在一旁,看着老黑大哥喝了两碗,劝道:“老五,喝酒喝多了伤身体,少喝点。”

老黑大哥冲妻子一笑,调皮地说道:“老婆大人,我的酒量自己心里有数,最少三碗,这第三碗酒我要和兄弟慢慢喝,边喝边聊。”

翠英嫂子看了我一眼,笑说道:“兄弟,我家老五就是这个习惯,每次喝酒,有菜无菜,总是三碗不过关,你就给他个面子,再陪他喝一碗。”

听了翠英嫂子一番话,我二话没说,重新拿了一只碗,给老黑大哥倒了一碗,给自己倒了一碗,然后端起酒碗叫道:“大哥,大恩不言谢,千言万语尽在这碗酒里,干!”

“干!”老黑大哥应了一声,和我碰了一下碗,“咕咚”喝下大半碗。

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和老黑大哥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他喝了五大碗,我喝了四碗,我们从晚上八点多一直喝到十一点,喝了将近三个小时。老黑大哥喝得醉醺醺的,非要和我同床共枕,我也喝得七荤八素,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那一晚,我和老黑大哥说了很多酒话,也都是知心话。

“兄弟,我说个故事你听。”老黑大哥坐起来,拉亮灯,给我一支烟,然后自己点了一支烟,咂咂嘴说道:那是八四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从黄碳源挖煤回来,没有洗脸换衣服,整个人就像一只黑猩猩,只有眼睛发光。当我从山里走出来,正好碰到一个拾柴火的姑娘,那姑娘看到我,吓得半死,连声大叫“鬼啊——鬼啊——”,扔下柴火拼命地走,一连摔了好几跤。当时我也懵了,以为真的有鬼,四处看看什么也没有,再看看自己的穿着打扮,什么都明白了。

我挑起柴火追上去,大叫道:“姑娘别怕——我是人,不是鬼,我是黄碳源挖煤的。”

那姑娘听了将信将疑,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问道:“你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

“我是荷叶塘的,叫贺老五。”我说话间快步上前,将柴火放在姑娘跟前,然后径直回家。

第二年,有人上我家说媒,说是有一个姑娘看上我了,起初我不敢相信,像我这样一个挖煤的,谁家姑娘会喜欢我?相亲那一天才知道,看中我的就是你翠英嫂子。

“你说怪不怪?你嫂子当年把我当成鬼,吓得半死,没想到这一面之缘居然相中我,嫁给我,莫非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老黑大哥说完故事之后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看得出,他和翠英嫂子结婚之后一定是夫妻恩爱,夫唱妇随。

第二天,老黑大哥要去煤窑上班,我正愁找不到工作,便恳请老黑大哥帮忙在煤窑找份差事。

“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个忙我一定帮,要是兄弟不嫌弃,就和我一起去挖煤。”老黑大哥说道。

“只要能挣钱养家糊口,挖煤我也乐意。”我一口答应。

那一天,我就和老黑大哥一起并肩作战,老黑大哥处处关照我,我感激万分。

几天之后,我下煤窑吃不消了,就想找份地面上做事的差事,哪怕挣钱少点也不在乎。

老黑大哥明白我的心思,就让我在地面上装运煤车,两块钱一吨,累一天也能挣二十块钱,当时日工十六块,也算是超出日工钱。

我在煤窑干了几个月,和老黑大哥同吃同睡,喝酒的时候,天南地北的胡扯淡,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那一天正是梅雨季节,老黑大哥下井之后就没有出来,我替他担心,到了下午六点,下班时候过了,终于爬上来一个人,喘着粗气。

“矿洞……塌了,老黑……没了。”那人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我乍一听到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差一点昏倒。

“老黑大哥怎么了?”我不甘心,走上前再次问道,“你们一起下去了五个人,除了老黑大哥,还有四个,你上来了,井下应该还有四个,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都没了,呜呜——”那人说罢泣不成声。

矿井老板吓得面如土色,嘴巴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心里既担心又害怕,早晨和老黑大哥一起高高兴兴来上班,没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情,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不敢回去面对翠英嫂子,我怕她撑不住,也许老黑大哥不会死,他只是被塌方堵住出不来。

“老板,也许他们还活着,应该尽快想办法下井救人。”我说道。

煤窑老板听了回过神,立刻组织人马下井救人,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井下的四个人都挖出来了,并且都已经死了。

老黑大哥死得最惨,身上血迹斑斑,七窍流血,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充着血。望着老黑大哥的遗体,我放声痛哭。翠英嫂子哭得死去活来,我只好强忍着悲痛安慰。

晚上,我陪着翠英嫂子孤儿寡母坐了整整一宿,翠英嫂子颓唐地坐在火塘边,若痴若呆,一儿一女跪在灵柩前焚烧纸钱。

“你老黑大哥以前喝酒是海量,嗜酒如命,自从在煤窑下井,就很少喝酒,除非遇到喜事,才敞开喝。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看到你们俩出双入对我很高兴,没想到……”翠英嫂子边哭边说。

“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大哥走了,侄儿侄女需要你抚养,你要保重身体,撑起这个家。大哥是死在煤窑,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我从旁安慰。

登山那天,我端着自己买的那个花圈,亲自送到老黑大哥的坟头,也算是尽了做兄弟的一点责任。

那天下午,我找了煤窑老板,煤窑老板答应按照法院判定赔偿。

次日一早,我离开了黄碳源,而后,再也没有去黄碳源。我不想去那个伤心的地方,也无法面对翠英嫂子她们孤儿寡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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