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日
四个月前,母亲从楼上的老柜子里,翻箱倒柜地将祖母遗留下来的破烂的土布衣服一件一件地清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清洗干净凉干,又一件一件地整理好。
六十多岁的母亲告诉我,她要用它们来为我填纳两双鞋底。淡出我生活三十多年的土布又一次被母亲唤醒。
记得五岁那年,母亲把她一梭一线织出来的白色土布染成青蓝色,一针一线缝成帅气的土布衣服。上学了,走出家门,母亲怕同学笑话,于是,极不乐意地把家织布衣服换成了用工厂织出的布做成的衣服。后来,走进大学,参加工作,都已经习惯了穿西装、夹克、羽绒服。土布,淡出了我的生活。
近来,母亲从堂伯家讨要了一捧粘性特强的小米,在水中浸泡了三天三夜后,用一个闲置不用的罐子蒸熟。从书架上翻出几片硬纸板,剪成鞋底的樣子。不知又从哪儿找来两三块宽约一尺,长约两尺的木板。三十年后,又一次亲眼目睹了母亲填鞋底。只见她先将剪好的鞋底平放在一块木板上,用一根筷子,缠绕了十几根从土布扯出来的纱线,在蒸熟的米饭上来回裹着,然后,把四个月前清洗干净的家织布按照鞋底的样式一块一块地粘在一起,十多层后,她便放在一块板上,再把另一块盖在上面,放在凳子上坐在屁股下。而继续用同样的方式,做另一个鞋底。几个来回下来,千层底就被母亲制作出来。母亲又用同样的方法制成鞋面。
看着满是白发一做就是几个小时的母亲,我内心一阵牵动,不由自主地说:“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还做这鞋子……”
“这一双是做给你穿的,在外穿皮鞋,回来换上布鞋,找回家的感觉。另外两双是……”母亲还没有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的话。
在我的家乡,人老死去就穿着土布老衣回归自然。于是,双亲弥留之际,儿子要为双亲准备九件土布老衣,女儿准备三双土布老鞋。母亲只生有我和弟弟,没有人给她和父亲做土布老鞋。自然,重担就落在她自己身上。
母亲做好后我才发现,一双是给我做的,另外两双就是母亲和父亲的老鞋。
母亲不知道,她为自己和父亲做老鞋最终会给我带来什么影响,但她已经想到了自己老逝的那一天,她要和土布一起回归到最原始的存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