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茵
“乞力马扎罗山,白雪皑皑,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据称是非洲最高的山。西高峰在马赛语中被称作‘恩加奇—恩加伊,即上帝之殿。接近西高峰处有一具风干冻僵了的猎豹尸骸。猎豹到这样的高度到底要寻求什么,尚无人做出过解释。”
《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是海明威的一篇意识流小说,讲述了名大于实的作家哈里在非洲度过生命中最后半天的情形。哈里与富裕的妻子来到肯尼亚狩猎,不料在狩猎过程中哈里被荆棘划伤,由于卡车抛锚而得不到救治,伤口转变为坏疽。救治无望,最终,哈里在到达乞力马扎罗山之巅的幻想中离世。文章记述了这名正值盛年的小说家临死前的种种怪异行为,表露其对于过去的厌弃、对开始新生活的渴望、面临死亡的冷漠和对现实的绝望不甘。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虽然哈里用冷酷的态度故作从容,但内心早已大雨倾盆。过去,他因为欲望与贪念湮没了自己的才华,就在他本已误入歧途的灵魂将要得到救赎,人生迎来转机之时,死亡却悄然降臨。因腿伤而无助地躺在帐篷内,他对周围人充满愧疚,想弥补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哈里与妻子无端地争吵,只是为了表达对金钱的厌恶,一如是对他追名逐利的人生的回应。正如萧伯纳所言“生活中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你的欲望得不到满足,另一个则是你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满足了一个欲望,又产生了新的欲望,在琐碎无尽的欲望中,哈里早已失去了真情与激情。
“也试过用谎言与女人相处,但是完全的理性就会失去很多快乐,因为知道说什么话会让她高兴,所以说话前都经过思考,慢慢的感觉自己是戴着面具生活......难道一生都是时时刻刻都要带着面具生活吗?”在死亡来临之际,哈里终于卸下精美的面具,露出因承载了太多习惯性谎言而被压迫的面目全非的虚伪麻木的嘴脸。现在的他,即迷茫失落,又喜怒无常,看似唾弃身边的一切,亲手葬送自己曾经疯狂追求的所有,其实不过是他对自己浑浑噩噩又矛盾的一生最卑微的忏悔。
在结尾,哈里被抬进直升机飞往医院,直升机竟飞至乞力马扎罗山山巅。“在前方,扑入他整个眼帘的,像整个宇宙那样广袤无垠,宏伟无边,高耸无岸,在阳光下,是那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雪白夺目。那是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形山巅。于是他明白,他正驶向的地方,就是那里。”在最绝望之时,哈里却找寻到了自己真正所向往的地方。正在希望腾起时海明威笔锋一转:“没有回应。她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帐篷之外,鬣狗又发出了那诡异的叫声。”鬣狗夜吠,暗示哈里病逝于帐篷内,并且他也没有到达覆雪的方形山巅。一切不过是哈里的幻想,可他却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真正有了顿悟,并在其中得到了重生,已然找寻到灵魂上的归宿,他留在帐篷内的仅是一具肉体——正如那具在西高峰处的猎豹尸骸。而他的灵魂将会向山巅上的雪一般纯洁、长存。
对于开头提到的猎豹尸骸,海明威在结尾依然没有作出解释,但其象征意义却一目了然,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是猎豹的精神追求,亦是哈里的灵魂寄托。猎豹本身应该在广阔的草原上奔跑狩猎,征服难以计数的猎物,可它却远离了草原向不属于它的雪山山顶爬行,直到体能耗尽的那一刻倒在圣洁的白雪中。猎豹象征着敏捷的智慧和强大的灵魂,白雪亦象征着灵魂在阳光下折射的光晕。对于物质生活不能自立、精神已经死亡的哈里,其破烂不堪的灵魂一直处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只有舍弃自己的生命才能得到净化与解脱。猎豹虽死,但尸骸完好,肉身虽烂,但灵魂有所归依。哈里灵魂中的理想自我在山巅处得以升华,猎豹在雪中得以永眠,两者都到达了“虽死犹生”的境界。
“有什么真实具体的事情会损害一个作家的创作?是政治,女人,酒精,金钱,雄心。”哈里其实是海明威的一个缩影,作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人物,海明威将自己内心的彷徨苦闷尽数表露于文章中,表达了寻求“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的渴望。
当一切繁华盛景落尽,仅剩下的灰烬也会随风飘散,而真正永存于世的又是什么?难道,人生只是像哈里的一生般空虚、消极?去看看山巅的雪吧,也问问自己的心。人非猎豹,生命中也不只有征服与被征服,一切纷繁复杂的事物终会得到沉淀,而心中真正所追求的闪着光的东西,也会如同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熠熠生辉、永不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