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马姚尔逸事

臧北

臧 北 原名高超，1976年出生，江苏人，写作诗歌，兼及小说、随笔，有作品散见于报刊。湖山社成员。

吃早餐

出门之前，大神马姚尔在早晨的阳光里摊开肥厚柔软的手掌，阿波罗一下子就看出来，有一道掌纹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大神马姚尔啊，”阿波罗说，“你有一道掌纹我看不明白了，我不知道它要说明什么。”

“是哪一道掌纹呢？”大神马姚尔问。

“就是从水星丘边缘开始向木星丘延伸的那道。我记得昨天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昨天它像是要伸向第二火星丘那里。我没记错吧，尊敬的馬姚尔大神？”

“没记错，阿波罗。……那我得想想今天究竟要不要出门了。”

上个礼拜天，他不顾掌纹的警告坚持要出门去吃面条而不是吃炒饭，结果嘴巴上被烫了两个泡，现在还没完全好。马姚尔太太那忍着笑忍得很辛苦的样子，简直可恶透顶！从那以后，每次他要出门或者做什么事情之前，总是要看看掌纹才能确定。

大神马姚尔把手掌挺直，迎着阳光，盯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纹路左看右看，可他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过他发现水星丘那里的确有一道纹路，一粒燕麦那么长，还很浅，似乎才刚刚开始。就像一个人刚刚走出家门，你知道他是要往哪里去的吗？除非他说话，他会告诉你他要去哪里。但是掌纹不会说话。可是既然会说话，也就会撒谎呀，他也许哪儿也不去，只是漫无目的地出门逛一圈，到处随便看看，然后又返回到家里了。从理论上说，掌纹也有可能这样，逛一圈然后又回来，但是它不会说话，所以也就不会撒谎。所以，要说大神马姚尔相信谁的话，他更相信自己的掌纹。自从嘴巴上被烫了两个泡之后，他就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了。可气的是，这么多年来居然从没有人告诉他。也许这么简单的道理，从没有人真正明白过吧，他想，包括那些自诩智慧的学者，也包括阿波罗，尽管的确有很多事情你瞒不过那个家伙。

这时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大神马姚尔啊，该吃早餐啦！”在这样静谧而又严肃思考着的时刻，这样的叫声让大神马姚尔有点尴尬。好在旁边没人，阿波罗的注意力也没放在他身上，而是被好几千公里之外一个刚刚起床的美丽的小姑娘吸引去了。

“可是那道掌纹还没有告诉我要不要吃，要吃什么哩。”大神马姚尔说。

过了一会儿，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大神马姚尔啊，该吃早餐啦！”

“可是那道掌纹还没有告诉我要不要吃，要吃什么哩。”大神马姚尔有气无力地说，“既然掌纹还在犹豫，那么我也应该犹豫。”

掌纹是会变化的，就像人行走的路线。大神马姚尔盯着从水星丘伸出来的那道纹路想，如果它通往木星丘，意思就是可以喝牛奶、吃面包和油条，如果是伸向第二火星丘，那就是可以吃汉堡，当然，是一个大大的汉堡，要夹一大块奶酪和火腿。

但是那道掌纹延伸的速度太慢了，而且前一秒明明是伸向木星丘的，下一秒却又转向了第二火星丘。

也许是饿花了眼。大神马姚尔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双眼，接着就惊讶地叫起来——那道奇怪的掌纹真的是沿着S形路线延伸的！而且现在速度越来越快了，就在他一愣神的空当，它已经迅速地穿过了木星丘和第二火星丘之间的空白地带，向手掌的边缘伸过去。

现在，它伸出了大神马姚尔手掌的边缘，并没有伸向手背，而是伸向了远方的地平线，先是像一辆汽车，接着就像一架飞机，然后是第一宇宙速度、第二宇宙速度，当它到达第三宇宙速度时，整道掌纹腾地变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束，挣脱了重力和大气层的束缚，在浩瀚的太空里沿着S形路线一路狂奔。

直到很多很多天之后大神马姚尔才知道，那道掌纹既不通往木星，也不通往火星或者叫作什么第二火星丘的火星的卫星之类，它从火星和木星之间轻轻松松地穿过去了，在更加浩瀚的宇宙里向前延伸。尽管肚子叫嚷了无数次，马姚尔太太也冲着他大发雷霆，现在——也就是说，你读到这篇文章的现在——大神马姚尔仍然在默默忍受着饥饿，等待着那道掌纹告诉他要不要吃早餐，要吃什么早餐。

所以你如果遇见大神马姚尔，一定要表示应有的敬意，因为长时间坚持饿肚子的人都是很有毅力的，不管是因为相信掌纹还是相信别的什么。

阳光宫殿

大神马姚尔讨厌点灯，无论是电灯、汽油灯、煤油灯还是豆油灯，当然也包括蜡烛和火把。“灯灯灯灯，就像是说噔噔噔噔，或者等等等等，难听死啦！”有一天傍晚，被马姚尔太太指派去阳台上打开电灯开关的大神马姚尔终于爆发了，“我们为什么不能把阳光储存起来，留到晚上用呢？”大神马姚尔早就对阿波罗心存不满了，他认为他太浪费，他只应该照亮需要照亮的地方嘛，而在那些广漠的无人区，在那些我们根本想都想不到的山沟沟和洞穴里，根本就没有照亮的必要嘛！再比如那些喜欢在白天睡觉的人，根本就没必要给他阳光嘛！

第二天，大神马姚尔还在为头天晚上的事情气鼓鼓的，都没有跟那个死心眼的阿波罗打声招呼，就开始自己动手制作收集阳光的容器。其实很简单啦，他让马姚尔太太把家里所有的纸箱和笆斗都找出来，用油漆和墨汁把里面全部涂成厚厚的一层黑色，连一根头发丝大的空隙都没有，因为阳光太狡猾了，只要有一点点空隙它就能悄悄溜个精光。他时刻调整这些容器的位置，确保它们的开口始终正对着太阳光线照射过来的方向。大神马姚尔一会儿把头伸进这个纸箱里，一会儿把头伸到那个笆斗里，一会儿闻闻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满心都是欢喜。因为他发现他发明的这些容器里，不但已经装满了阳光，还把阳光的温度和香味也装了进来。

在太阳最高的时候，大神马姚尔一声令下，马姚尔太太就忙不迭地递上两面都涂成黑色的牛皮纸和黑色的牛筋绳，而大神马姚尔则亲自动手把这些容器严严实实地密封起来。

大神马姚尔把阳光储存在地下室里，因为就在刚才他突然想到，不仅是夜晚需要阳光，阴雨天气也需要阳光，尤其是在梅雨季节，任何一丁点阳光都会比黄金还值钱。——当然大神马姚尔不屑于出卖阳光来换取金钱，但是马姚尔太太或许会对此很感兴趣啊，而他只是想在傍晚或者梅雨季节出去串门的时候，如果给朋友们捎上一口袋阳光，他们将会多么开心啊。由于一天的忙碌，加上兴奋也会让人疲惫，大神马姚尔就坐在地下室的沙发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嗯，我是说我写下此文的第三天，大神马姚尔和马姚尔太太高高兴兴地出门旅行去了。他们把从前发生的种种烦恼和不快统统抛到了脑后，同时抛到脑后的还有为了解决烦恼和不快而收集起来的那些阳光，让它们就这么堆放在地下室里。

你知道，阳光是属于那么一种不安分的东西，它们才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待在任何一个地方呢，更何况是密封起来涂成漆黑的纸箱和笆斗里呢。于是它们就照耀著那些纸箱和笆斗，催促它们吸收空气中的水分，让它们扎根、发芽，并且一天比一天长大，直到后来地下室里再也容不下那些纸箱和笆斗继续长大，它们终于像气球一样炸开了，阳光流淌出来。——由于大神马姚尔和马姚尔太太出门前关紧了地下室所有的门窗，所以现在，阳光又像鼓励纸箱和笆斗一样鼓励那间密闭的地下室，让它扎根、发芽，并且一天天长大。——这一次，它们没有得逞，地下室本来就埋在地下，土壤中的营养和水分可以源源不断地供应上来，而且也没有另外一个地下室来限制它的长大，所以，它生长得自由自在、非常迅猛，等到大神马姚尔和马姚尔太太旅行回来的时候，他们发现，他们的地下室已经变成一个广阔而又高耸入云的宏伟宫殿了。

现在，他们住在这里显然太过宽敞也太过惹眼了，而大神马姚尔也不愿意人们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于是，大神马姚尔把它卖给了这个国家的管理者，获得了一笔想也不敢想的惊人巨款。大神马姚尔和马姚尔太太用这笔巨款在乡下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山林，从此就消失在绵延的山林里，谁也没有再见到他们。据说，那座地下室变成的宫殿，只要有阳光照射，还依然在缓慢地生长哩。

废除它

大神马姚尔刚要走出天堂大门，卫兵把他拦住了。

“证件！”向他行了一个礼，卫兵开口说。

正在边走路边沉思的大神马姚尔被吓了一跳，他最讨厌别人打断他的思考，而且是非常重要的思考。他有些生气了：“您不认识我？我是大神马姚尔呀！”

“请出示证件！”忠于职守的卫兵站得笔挺挺的，又向他行了一个礼。

大神马姚尔真的生气了：“证件？我是大神马姚尔呀——这个天堂的主人，世界上唯一的大神，你们每天向他祈求保佑的那个人！您跟我要证件？”

大神马姚尔生气的样子其实并不可怕，如果你不知道他就是大神马姚尔的话。

现在，轮到卫兵生气了：“按照规定，没有证件，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天堂大门！”

“怎么会有这样狗屁不通的规定？……退一万步说，每一个人都不是任何人！这在逻辑上说不通嘛！再退一万步说，即使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任何人的话，没有证件不允许进入天堂或许是合理的，但是为什么不允许出去？假如一个坏人偷偷溜进天堂，突然受到了良知的启发而放弃行窃，打算回家去重新做一个好人，可是，却因为没有证件而不允许从天堂的大门走出去？——你们是把天堂当成监狱了吗？还是要逼迫他再次成为小偷，重新背起赃物从墙洞里偷偷溜走？！”大神马姚尔来火了，声音越说越大，最后都快喊起来了。

卫兵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嘶哑着嗓子，不过声音要小得多：“可是，如果您真的是大神马姚尔的话……这可是您亲口宣布的规定呀！”

“废除它，废除它！”大神马姚尔挥挥手，不耐烦地说。

“是废除出去的规定还是废除进来的规定呀？”

“哎呀，全部废除！”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开来的。

于是，大神马姚尔走后没多久，天堂里的人陆陆续续全都走光了，他们带着天堂的荣光，回到各自家里与家人团聚，一家人围在温暖的壁炉旁，喝着红茶，吃着那久违的亲人从天上带回来的小甜饼。

第二天，大神马姚尔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可当他走进天堂的大门，他惊讶地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可是任他怎么大发雷霆，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一个人跑出来。他这才想起来，刚才走进天堂的大门时，也没有看见任何卫兵的影子。

这个时候，卫兵正晒着太阳躺在自家厚厚的草坪上睡大觉呢。因为既然不需要检查进出天堂的证件，也就不需要什么卫兵啦。而且因为他在天堂大门口当过卫兵，人们就把他的照片贴在门上，假装自己就住在天堂里，而且是天堂唯一的主人，并且只向自己祈祷，请求自己的宽恕和保佑。

也许，你会问我，既然同时被废除的还有进入天堂需要证件的规定，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去天堂呢？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想，你应该去问问大神马姚尔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