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绝种的内向人

阿紫

往前推四五十年，内向的人在中國很吃香。那时女青年谈恋爱都喜欢找老实人，而老实人大多性格内向。到了市场经济时代，内向变成了性格缺陷，在成功学家、鸡汤作家看来，几乎等同于自卑，需要用心理治疗矫正。

许多成功者都是内向性格。就连看上去不适合内向人士发展的喜剧领域，其佼佼者在生活中往往都很“闷”。比如郭德纲不喜欢参加饭局;陈佩斯自称有社交恐惧症，见人不会说话;周星驰自嘲私下很无趣……

如今的90后、00后，内向者比例可能比前辈更高。“找一份不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成了职场上一句流行语。这个愿望看似不难实现，术业有专攻，很多工作对着电脑就能完成，然而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我老婆自从去年进入某知名企业，我家生活水平就提升了一大截。这并非源于她薪水高，而是她们集团开始投资农产品领域，并开设了网购平台，规定每名员工每月必须拉5人注册，而且下单金额累计不得少于若干元。这可苦了我们两口子，只得四处联系久未谋面的过期朋友、不亲的亲戚，掘地三尺常常都完成不了指标。最后只能自己下单，忍痛吃起了十几元一斤的有机大米，各种看上去貌不惊人的有机水果。一个月工资的一半变成了农副产品。

“我们还算好的，集团新成立了装修公司，也下了任务。经理说，假如12月底部门还挂零，他只能把他家去年刚装修的新房砸了，重新装修一次，不然他业绩考评肯定不及格。”老婆说。她说经理这番话吓着了好几位觊觎他宝座的同事，感叹如今领导真不好当。

以往到了除夕夜，许多消失了一整年的亲友的微信号都会浮上手机屏，群发抄袭来的过年话。这个要你关注他们公司的公众号，那个参选他们单位优秀客服，要你微信投票。以前机关事业单位高高在上，没什么事需要求平头百姓，今年，好几位体制内同学冒出来套近乎，要我参加群众评议，有一位还要我虚构一个报修，然后他“派人”去解决……

“没办法，都是有任务的！”这是我们年底最常听见的一句话。“一个不想当业务员的会计，不是好会计”。这话听起来像调侃，如今却是很严肃的表述。老婆公司以及许多其他单位，诸如会计、工程师、食堂大师傅……身上都背负着“拉客”任务，完不成，本职工作说不定就丢了。

“真讨厌，又是发链接的！”这些天微信一响，就会影响我的心情，很想屏蔽、拉黑某些人，可一想到自己也是这么去骚扰别人的，就不敢造次。于是感叹：这年月到处是觍着脸求人的家伙，不知不觉中，内向的人似乎就要绝种了。即便有，不久也许就要被饿死了……

白丁儒荐自《中国新闻周刊》2019年44期   童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