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梁
很多年前,父亲和母亲在集市上摆小摊,卖些手绢、袜子类的小物件。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出门,辛苦一天,到傍晚才回家。
还没开始忙活晚饭,父亲先得意地把盛钱的提包甩到桌子上,我和姐姐心领神会,这是要数钱了。姐姐把提包里的钱往外倒,好多硬币哗啦啦响得那么悦耳,纸币则跳着舞蹈飘了出来。姐姐使劲抖抖提包,生怕有零钱遗漏在里面。
母亲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一声令下:“开始数吧!”这些钱大部分是一元以下的零钱,我和姐姐把一分、二分、五分、一角、二角、五角都分类归在一起。有时,我们从炕边或者地上发现一枚滚落的硬币,就像发现金元宝一样兴奋。偶尔发现有张十元的钞票,姐姐会拿在手里使劲挥动,就像挥动胜利的旗帜一样。母亲负责清点,她把各类零钱加到一起。数毛票的时候,她用手蘸点唾沫,一张张数得很笨拙。父亲最后汇总,他拨拉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很快就把钱数总出来了。父亲把赚到的钱数报出来,然后与母亲相视一笑,母亲便喜滋滋地做饭去了。如果当天钱赚得多,母亲做饭时哼歌的声音就特别大。她心情好,做出的饭也格外好吃。
那时候,每天数钱,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父亲和母亲付出的汗水和辛劳,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回报,有什么比这更立竿见影的幸福?数钱,对我们来说,不仅是清点收获,也是在清点幸福的分量。时隔多年,我常常想起一家人数钱的一幕幕。我以为,数钱就是把幸福变现。有句话说,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幸福是抽象的词语,而钱是具体可感的,可以衡量出奋斗换来的果实。那些纸币和硬币,让我们真实触摸到了幸福的形状和温度。
父母赚来的钱,供一家的吃喝用度,还供我上学。那年我考上了大学,深知父母的不易,开学前我去了建筑工地打工。酷热的夏天,我挥汗如雨,用体力换取报酬。干一天能挣八块钱,而且是一天一结。擦干汗水准备下班的时候,我能从包工头那里领到八块钱。我把八块钱捂在兜里,回到家偷偷一遍遍反复数,一张五块的,一张两块的,一张一块的,都被我出汗的手摩挲得潮乎乎的。数钱的感觉真好,让我觉得一天的汗水没有白流。
大学毕业后我参加工作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是三百多,我领到工资,感觉像是怀揣巨款,沉甸甸的,有种充实感。那时刚刚发行百元大钞,我在阳光下反复看百元大钞,心花怒放。三百元的工资,我数了好幾遍,然后盘算着给父母买件衣服,也给自己买双新皮鞋。心怀美好的憧憬,我睡着了,连梦都是甜的。
我的朋友华子,和老婆白手起家,过了很多年艰苦的日子,终于苦尽甘来。有一次他喝多了,眯着眼对我说:“我最幸福的事,就是看我老婆数钱的样子。她数钱的时候,都是把一摞钱举得高高的,两眼放光,特别可爱。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还算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数钱就是把幸福变现,让人觉得幸福是那样具体。可如今连在路边买根葱都是用微信支付,很少再动现金了。不用数钱了,钱数被加加减减,像游戏一样,有重量的钱币被数字代替了,我总觉得缺少了真实感。这固然是社会的进步,可多多少少还是让人有些恍惚。
田晓丽荐自《青岛早报》2019年12月26日 童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