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茜
摘要:通过“过程-事件”分析视角,对兴村项目运行过程及结果进行分析,结果显示当前农村自身监管机制缺乏、村庄内生发展动力不足以及国家技术治理难以奏效的现实困境。
关键词:“过程-事件”;农村项目;运行
中图分类号:F327;C912.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114(2020)04-0187-04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cess-event” analysi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operation process and results of Xingcun project, and the results showed that the current rural self-supervision mechanism was lacking, the endogenous development power of villages was insufficient, and the national technical governance was difficult to be effective.
Key words: “process-event”; rural projects; run
“三农”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解决好“三农”问题意义重大。国家大力支持“三农”工作,通过免收农业税、实施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推进农业现代化等系列举措为农村发展注入活力。通过财政转移支付,越来越多的惠农项目进入农村,促进农村转型发展。对相关文献进行梳理发现,关于项目进村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将项目视为分税制改革之后国家财政资金转移分配的主要载体,项目制成为资源配置的方式。将项目制作为国家治理手段来看待,探索项目对基层政府以及村庄治理的影响,主要的学者如周飞舟[1]、陈家建等[2]及折晓叶等[3]。二是关注项目所引发的上下动员机制,项目使得各部门之间跨越行政职能界限进行合作,并在此基础上形成某种“共谋”与分利行为,如谭诗赞[4]指出分利逻辑引发的共谋行为使基层政府对民间的行为日益嵌入一种“分利秩序”中,引发消极后果。三是关注项目涉及群体的角色与影响研究,如荀丽丽等[5]认为关键角色对项目以及项目运行起到重要作用。四是项目实践效果差异性研究。阳云云[6]通过对个案村项目的引进与发展现状的考察,项目实践模式不能推广现实困境导致公共资源的非公共性,典型村的非典型化,村庄社会新秩序的产生。
本研究基于“过程-事件”分析视角,以兴村为例,对其项目进村运行过程进行了描述,从动态的过程中把握、解释了项目运行的效果。
1 研究方法及案例村庄基本情况概述
1.1 研究方法
“过程-事件”分析法是由孙立平[7]提出,其研究方法力图将所研究对象由静态结构转向由若干事件所构成的动态过程,并将过程看作是一种地理的解释变项或解释源泉。研究者通过深入访谈,记录受访者口诉内容,然后将其连缀成一个故事[8]。在故事的事件与过程中去把握显示的社会结构与社会过程。
1.2 案例村庄基本情况
兴村坐落于毕节市西部,当地镇政府东南部。全村有1 451户共5 671人,有村小学、卫生室各一所。村人均耕地约493.3 m2,土地贫瘠,土地出产率低,同时水资源匮乏,缺乏现代化的灌溉系统,人畜饮水困难。自土地承包责任制之后,全村土地按人口数分配到各家户,集体经济缺乏。村现有劳动力2 678人(占总人口的47.22%),流动人口约占总人口的1/3,村民年人均纯收入3 765元,主要依靠外出务工所得,村庄空心化严重。村庄的经济基础影响着村庄政治格局与发展,村民经济收入来源外化也引起村民政治生活的改变。村中党员多是60岁以上的老人,村民很少参与到村庄公共事务中。
2 兴村项目进村的运行过程
根据《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规定,村委会由村民直接选举产生,对村民负责,乡镇政府与村委会的关系是指导与被指导的关系。同时,村民委员会也不脱离生产,根据情况可以经乡镇批准从村庄的经费中给予适当补贴。村委与基层政府工作上的联系使得村干部能够了解到更多的信息。通常项目一般采取先垫后补,以奖代补相结合的扶持模式,对符合条件的项目进行奖补。这在很大程度上显示出“干部加大户”合作的优势,村干部通过与种植大户合作的形式,确保项目的引进与运行。在地方政府秉持快速达到一定項目规模和数量的前提下,村干部积极动员村种养殖大户、个体商人参与项目申请与运营中去。在村级层面实现政治资本与经济资本的联合,多数村民无法参与到项目运作中,反而加剧村民之间的贫富差距。
2.1 被“套用”的项目
1)成立合作社。2010年,贵州大力发展生态畜牧养殖业以及现代山地特色农业,通过项目的形式给辖区内基层政府配备资金与技术,鼓励各村根据实际情况申报项目。当年,兴村村两委计划栽种桃林,打造精品蟠桃品牌。由于项目前期投入资金较大,为促使项目成功申报,村支书和主任商议之后决定成立合作社,通过吸纳村中个体户加入合作社完成项目前期投入。村支书郑刚找到了村里的生意人翟伟、村委委员张平以及村民刘志刚组成四大股东,最终合力申请到精品蟠桃种植项目。合作社积极动员村民将土地流转到合作社种植桃树,合作社每年补贴一部分钱给村民。
2)种养殖项目合作。一年的时间里,桃树基本成活。灌溉桃树需要的水渠、水池等基础设施基本完成,桃树管理走上正轨。期间顾忠申请到黄牛养殖项目。养牛基地就建在桃林旁边。由于桃树还未挂果,顾某找到几大股东商议租用桃林用于栽种牧草,顾忠补贴一部分土地租用费用给合作社。双方都认为这是一个资源充分利用的好办法。协议签订之后,桃林地里种上了牧草,黄牛养殖项目就开展起来。可是好景不长,顾忠养殖的黄牛染上疾病,存活的不多。考虑到项目还未检查验收,顾忠意识到自己申请的项目可能回不了。
一天中午,顾忠突然想起村里面普遍圈养的多是黄牛,如果能将村中的牛借来充数应付检查的话兴许还能挽回一些损失。于是在项目验收前两天,顾忠就在村里租牛,每头牛每天100元,检查完当天就可以送回村民家。村民们认为这很划算,纷纷把自家的牛送到养殖场,养殖场于是很快就凑到了50多头牛。顾忠应付完检查,项目通过验收。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顾忠发现有村民在桃林地里放牛,自己的牧草被牛吃了让顾忠很生气。于是顾忠将吃自己牧草的牛悉数牵回养殖场并告知村民需交付200元才能赎回自己的牛。村民们吃了哑巴亏,最后不得不花钱把自己的牛赎回去。村民们想着之前用自己的牛帮他应付完上级检查,吃点牧草都不行。于是有村民暗地将农药打在牧草上,养殖场的牛吃了打药的牧草死了好几头。至此,顾忠与村民们积下的矛盾越来越深。很快,顾忠的养牛事业无法继续。山上只剩下废弃的养牛场。桃林也在当地政府检查验收完成之后4个股东就各自划分自己的一片独自经营管理,合作社也解体了。几年下来,4块桃林有的管理较好,桃树已经挂果,有的却杂草丛生,桃树长势也不好,树林里的灌溉水渠长时间废弃,无人管理。村民越发觉得这些项目发展不长久。树苗种一茬换一茬,种下的还没长大又开始规划种另一个品种。同时,多数村民没能参与到具体的项目运行中去,项目一般都只有村干部和少数人才能够申请并参与其中。
2.2 被“应付”的项目
1)合作社谎报种植面积。2015年,毕节地区为继续巩固发展现代山地特色高效生态农业,着力打造精品水果品牌。因为刺梨富含维生素,有很高的经济价值,故全区开始大面积规划种植刺梨,以提升区域化和规模化效益。全区着力打造一条完整的产品加工产业,增加制作刺梨干、刺梨饮料、罐头等产品。在地方政策的指导下,各行政村均规划相应面积栽种刺梨树。2015年11月28日,兴村在前村支书郑刚的主持下召开刺梨产业推动会。积极动员村民参与土地流转,土地流转年限是15年。同时,村副主任郑学动员村中生意人翟伟和村医翟力入股加入合作社,最后在村支书与村副主任的多方动员下,最终找到了7人共同组成合作社的股东,郑学担任合作社的社长主管合作社的运营。2016年2月29日,兴村召开村支“两委”刺梨种植专题会议,讨论刺梨种植合作社的管理方式及投股资金的安排。2016年4月20日,召开刺梨种植面积丈量会议,确定分组分片丈量入户土地。合作社组织雇佣人员进行土地丈量。会上,参与土地流转的各农户被告知,由于土壤板结时间较长,栽种刺梨之前各家流转的土地需要松土,农户各家将补助金部分委托合作社做耕地费用,因此前两年土地流转补贴就不发下去,补贴从第三年开始发放。第二年春天结束,合作社宣布规划面积0.8 km2土地全部种植完成。但经过实地检查,村级被指出合作社谎报刺梨种植面积,项目不能验收。项目运行失败,村民至今为止没有拿到土地流转补贴。刺梨项目的失败引起村民的不满与抱怨。
2)村民质疑村委工作动机。根据相关文件,对于经营果、林业苗圃,以当年新增集中连片种植面积达0.067~0.200 km2的,实行每666.7 m2给予300元补助,新增种植面积在0.200 km2以上的实行每666.7 m2给予500元补助。所有项目按照主体相符、资金自筹、群众受益、业主申请、乡镇核实、部门初验、区级验收、区委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审定原则验收。得知政策的村民对村委的行为表示很失望,造成村干部与群众关系紧张。村民质疑村委的工作动机,不相信村委会真正为村民谋取福利,促进村庄发展。一方面村民面对项目进村不再抱有之前的热情,担心会被欺骗,自己劳而无获,另一方面村民对于村委行为的正当性表示质疑。
2018年初,村干部动员本村村民将土地流转种植辣椒。村委表示与辣椒加工厂签订收购合同,村民种植的辣椒不用担心销售问题。但是村民担忧出现之前同样的结果,纷纷表示不愿意种植辣椒,最终在村干部的多次动员下也只有少数人家愿意参与到项目中。即使愿意参加项目的农户也要村委再次做出承诺,确保收成后辣椒能够及时出售。兴村项目失败还影响村内想为村民做实事、做贡献的乡村精英的热情和抱负。
3 兴村农村项目运行效果分析
3.1 村庄自身监管机制缺乏
村干部一方面作为村庄的当家人和管理人,还身处在村庄复杂社会关系中。生活在村庄共同体中的村民们尽管相互联系比较紧密,但之间缺乏有效地监管机制。村民更多情况下处在一个被安排的角色中,同时村民们也很难对村级财务收支情况做到有效的监督。从2011年的精品蟠桃种植与黄牛养殖项目中来看,村干部与少数人利用项目套取项目补贴,多数村民被边缘化,项目资源被不合理消耗掉。村干部和少数人利用政治资源与经济资源强强结合,合力将项目引进村庄。从村民的角度来看,个体的村民无力承担项目前期运行所需的资金和技术要求。同时,村民也无法快速申请到贷款。此外,村中产业项目信息不对等也削弱了部分村民的参与意愿。项目对于村庄来说是一种资源,同时还是作为少数人才能申请的资源。最后,在刺梨种植项目中,村干部作为股东成立合作社,其动机在于获取项目补贴。土地流转补贴以及多报的种植面积资金成为合作社成员瞄准的利益。
3.2 村庄内生发展动力不足
当下,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量外出务工,村庄内生发展动力不足。村中留守的主要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无力参与到具体的项目中去。同时,农村虽然自然资源较为丰富,但农村产业发展依然受交通、运输、市场以及自然灾害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兴村全村青壯年劳动力基本都外出务工,村民的家庭收入主要来源于务工。当下的乡村社会形成了青壮年外出务工、老人和小孩留守耕作的劳动力分布格局。除此之外,随着人们收入外化,人们参与村级公共事务的意愿也在逐渐降低。一方面,村民们普遍不愿意担任村干部,对村级选举程序仍然十分模糊;另一方面,村民们也更少参与到村级公共事务和村集体经济事务中去。
3.3 国家技术治理困境
随着市场化的推进,以技术理性为代表的公共管理方式日益为各级政府普遍采用。王雨磊[9]“考核指标数量化”日益成为国家管理基层政府重要渠道,在面临链条式层层考核制度的现实情境下,“数字生产”技术成为基层政府面临考核的有力措施,材料充分、数字合理成为考察的重要指标。与此同时,基层工作沉重的负荷导致其疲于应付各项检查、汇报工作以及安排各种事务,无更多的人力资源承担起项目运行中每一环节的监管,只要村庄按照规定做好相关材料汇报上交即可,实际的监管多是只在下辖村庄中挑选几个模糊检查应付完成工作即可。国家悬浮监管给村级干部和少数人留下操作空间,最终产生少数人不合理消耗项目资源,项目也没有产生实际效果。
4 结论
在乡村劳动力大量外流的现实情境下,乡村空心化趋势加重。留守的主要是老人和孩子,乡村内经济能力减弱,无力承担项目运行所需要的人力和物力,乡村发展基础薄弱。因此,让村民就近就业、就地发展,是实现乡村发展的重要途径。国家借由项目带动农村发展,但在具体的项目实践过程中要规避少数人获取利益而损害了多数村民的主体利益的现象发生。
总体而言,国家每年往农村下发的项目数量巨大,涉及范围广泛。兴村的项目虽然只是其中一例,但是项目在兴村的运行过程和结果却反映了一部分项目在村庄这一场域的具体运作的实际情况。乡村社会良性发展需要国家自上而下的多元化治理与支持,同时也需要保障村民权利,动员广大村民参与项目实践中去。政府应加强项目管控力度,因地制宜地引进项目,切实督促村干部带领村民劳动致富,将有效资源合理利用起来,实现乡村社会稳定有序发展。
参考文献:
[1] 周飞舟.财政资金的专项化及其问题兼论“项目治国”[J].社会,2012,32(1):1-37.
[2] 陳家建,张琼文,胡 俞.项目制与政府间权责关系演变:机制及其影响[J].社会,2015,35(5):1-24.
[3] 折晓叶,陈婴婴.项目制的分级运作机制和治理逻辑——对“项目进村”案例的社会学分析[J].中国社会科学,2011(4):126-148.
[4] 谭诗赞.“项目下乡”中的共谋行为与分利秩序[J].探索,2017(3):157-163.
[5] 荀丽丽,包智明.政府动员型环境政策及其地方实践——关于内蒙古S旗生态移民的社会学分析[J].中国社会科学,2007(5):1-3.
[6] 阳云云.新农村建设背景下的项目制实践机制[D].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13.
[7] 孙立平.“过程—事件分析”与对当代中国农村社会生活的洞察[C].王汉生,杨善华.农村基层政权运行与村民自治[A].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
[8] 淡卫军.“过程—事件分析”之缘起、现状以及前景[J].社会科学论坛(学术研究卷),2008(6):50-52.
[9] 王雨磊.数字下乡:农村精准扶贫中的技术治理[J].社会学研究,2016,31(6):119-1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