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王雷

板乡是一个穷了几代人的地方，在这里几乎没有人不想走出去，慢慢地，走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回到板乡的却寥寥无几。板乡越来越空，留在村里的人几乎都是上了年纪没人管的老人。在板乡村头的政府对面有一面正衣镜，以前每个村委去和村民调研前，必定会在镜子前照一照，一来是衣冠的整齐度，二来是照心灵。随着村子越来越空，年轻人越来越少，这个镜子早已经蒙上了一层灰。

2012年的这个夏天格外的热，村里的老人和他们养的家禽都不愿出门，可是村头的村委办却比以前要热闹些了。原来是两个大学生下乡实习来了，听村长说是两个在城里读书特别优秀的孩子，专门派他们来板乡调研。这两个实习生倒是不拘谨，男的叫叶平，在学校里学的是现代农艺技术;女的叫张兰，学习的专业是管理学。听完两个大学生的介绍，村长倒是明白了，这两个大学生是上面政府派过来帮忙板乡的发展的。

农村的夏天比城里到底还是要凉快些，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着。两个大学生决定亲自去每个村民家和稻田里了解一下情况，于是把行李放在村委办，和村长了解了基本的情况后便出发了。

今天，村委办的那面镜子上的灰尘似乎也少了，在阳光下直晃眼。

张兰刚走出村委办，意识到自己穿的高跟鞋，立马回去换了双平底鞋，就和叶平还有村长一起往离村委办最近的王大成家走去。很快就到了王大成家，叶平敲了很久的门他才开。一进屋，只觉得里面好黑，尽管在白天，只有把门开开，才有那么一点光亮。

王大成听说两个年轻人是上面派下来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毫不客气地问：“上面派下来的？你们有啥本事没，可以让俺儿子回来？没有本事的话就算是中央调下来的都没用！”说完便把手里的拐杖在地上使劲一戳。

叶平和张兰相视一笑，本想解释些什么，却见村长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等了解完情况后，他们便出来准备去往周华家。可是刚出门，就听见王大成把门使劲一摔。村长摇了摇头对两个年轻人说：“王大成五十多岁就生了病，没过多久，家里唯一的儿子就出去了，刚开始出去他儿子还会给他汇钱回来，现在，唉，电话都不愿接王大成的。这老头太倔了。年轻时是村里的农业‘专家，可是那一年本可以大丰收的水稻却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蝗虫吃掉了，自那以后村里给的补助也不要，儿子不理他后，脾气也就更怪了。”说完村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路上说着，叶平时不时点点头，张兰也时不时往她那小本本上记点什么，说着说着也很快到了周华家。周华家倒是敞亮，对待村长和两个年轻人也是十分热情。张兰被这热情的氛围感动了，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张兰问着周华家里的各种情况，听到周华说，现在的农作物不好种，连农民的看家本领都要慢慢丢了的时候，张兰一机灵，马上想到了叶平，转过头对周华说：“大伯啊，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带了位专家来。”张兰带着微笑和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令周华和村长也都变得高兴起来，这时叶平也胸有成竹地说：“大伯呀，我也是从农村出来的，所以特地在城里学了现代农艺技术，就是为了让现在的农民能找回自己年轻时的事业！”周华听到这儿，有些发愣，但也不好拂了两个孩子的好意，也便微笑地答应了。

两个年轻大学生，来到这穷乡僻壤，在村委办立刻成了被围观的对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多数人都觉得两个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但是他们两个人毕竟是大学生，懂的东西那肯定是要多些。张兰和叶平看到乡亲们这么热心，就热情地跟大家问了好，并且叶平立马让几个庄稼大户带自己去农田里看看。走之前看见镜子上被蒙了些灰尘，也不忘用袖子擦擦那面镜子。

田坎瞬间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几家平时庄稼产量高的人家和叶平在激烈地讨论着，时不时地对着稻田这里指一下，那里指一下。而张兰就在旁边认真地聆听记录。听完庄稼大户的说词，叶平心里已经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周华看出了叶平的心事，心里不禁有点担心，但同时他又是无比兴奋的。

叶平回到村委办，叫来了村长、书记，张兰也叫来了几个有资质的村民代表。把自己的初步想法说了说，为了提高亩产量，叶平决定引进城里先进的肥料，再带几个在水稻方面有实践经验的朋友，一起来帮助板乡村民的种田难的问题。

秋天马上来了，新的水稻又可以种下了。村民们在叶平和他几个朋友的带领下集中学习种水稻，这次是以周华家的稻田为试验田的，大家的欢快欣喜令叶平更加有了信心，稻田边再一次站满了人。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大家都像是刚改革开放一样，喜悦、紧张，还带着激动。

日子一天天过去，看着原本成活率只有百分之六七十的稻田里，水稻一天天的长高，颗粒饱满，惹来无数路人的驻足。这天，周华来到村委办找叶平，在村委办门口对着那面镜子练习了一下自己的笑容，突然间觉得镜子也跟着自己变得亮了起来。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带动那么大的积极性。

周华走到村委办办公室，只见村长和书记坐着，并没有看到那两个年轻人的影子，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问了村长才知道，谁知村长却说：“叶平在看完庄稼长得如此好，就和张兰一起回去了，怕乡亲们太过于热情也就没让我告诉大家。并让我转告大家，他并没有为大家做什么，只是種水稻时更加用心，撒肥料时更加细心而已。还有就是其实我们村里啊，并不缺少什么，良好的水土，已经是天然的条件，只是那么多年下来了，每个人都想出去，想儿女罢了，就像那面镜子，以前总有人擦拭，所以一直都很干净，只是后来，人们的心不在这儿了，不在这儿了呀。”村长说完，将刚含进嘴里的旱烟又拿了出来，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华听到村长这样说，仿佛悟出了什么，走出办公室，却被趴在门上的王成吓了一跳，想来王成也是听到了他和村长的谈话。两个人相视一笑，仿佛瞬间就轻松了许多，看着镜子，两人不约而同地擦去镜子面上的灰尘，这下让镜子更亮了……

这下镜子亮了，板乡好像也被太阳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