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研究

2020-06-06 01:25杨福亮王艺瑾章玲丹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褒义贬义词音节

杨福亮 王艺瑾 章玲丹

(西北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兰州 730070)

一、引言

词语是语言的重要组成要素,是人们对客观事物的概括反映。词语的意义系统既包括理性意义,也包括色彩意义,其中感情色彩是色彩意义的重要组成部分。词语的感性色彩蕴含或附加着人们的思想情感和主观评价,我们可以根据感情色彩将词分为褒义词、贬义词和中性词。郭先珍和王玲玲(1991)认为,褒义词和贬义词在搭配中具有方向性,“主要表现在褒义词与褒义词之间、贬义词与贬义词之间在语义特征上的顺向性、一致性,褒义词与贬义词之间、贬义词与褒义词之间在语义特征上的逆向性、排斥性”[1]。一般说来,在偏正结构中,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大多存在顺向性,如伟大英雄、卑鄙小人等。

近年来,随着网络的普及和深入,新兴网络词语层出不穷。一种由褒义和贬义两部分搭配而成的网络词语日益得到人们关注,如李天向(2018)提出“丑萌”中的“丑”和“萌”之间虽存在褒贬关系,但却不是一对反义词[2],程文文(2018)在分析“积极废人”时认为,“积极”不仅具有修饰“废人”的作用,也激活了“废人”的认知域,二者通过概念融合产生了新的意义[3]。魏苏婷(2019)也对“积极废人”及其衍生词语进行了分析[4]。由上可见,现有研究大多对单个网络词语或其衍生短语进行微观研究,尚未有学者对此类词语定性,并在宏观层面上对其进行全面系统研究。

二、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界定

网络新兴的褒贬搭配型词语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含有褒义色彩,另一部分则含有贬义色彩,例如上文提到的“丑萌”“积极废人”等。因为产生的时间比较短,所以从语言单位来看,它们大多为短语,且以偏正结构为主。

实际上,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是一种“语义冲突型”的表达形式,这种形式的词语的两个构成部分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语义冲突,一部分是褒义,另一部分是贬义。例如,在上文提到的“积极废人”中,“积极”指人努力进取和热心,具有褒义色彩;而“废人”则指人不上进和无用,具有贬义色彩,因此两部分之间存在语义冲突,这种类型的网络词语是本文的研究对象。

网络上还有大量的新兴网络词语,其两部分之间也存在一定的语义冲突性,例如“外向孤独症”“中年少女”“互怼式合作”等。这些词语的两部分“外向”和“孤独”“中年”和“少女”“互怼”和“合作”之间在语义上是对立的,但是并没有明显的感情色彩义,因此并非本文的研究对象。

此外,“语义冲突型”网络词语还包括一种隐性的形式,即“尬舞”“尬聊”“尬唱”“尬演”“尬笑”“尬广告”“尬文化”等。靳开宇(2018)认为“尬舞”类词语既含有褒义,又传达了一种贬义色彩,是一种“褒贬同词”的现象[5]。这种类型的网络词语也不是本文的研究对象。可见,新兴的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是一种显性的“语义冲突型”表达形式,由表示褒义和贬义的两个部分构成。

三、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分析

(一)整体概况

经过统计,我们搜集到网络新兴的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40条,按照构成音节数量,这些词语可以分为如下类型,如表1所示:

表1 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类型及成员

从表1可以看出,每种类型的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数量相差不大,其中以多音节的居多,共有14条,占总体的35%。四音节的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次之,占25%。双音节和三音节的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数量相对较少。这反映出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由于产生时间短,结构上尚未稳固,因此以四音节和多音节为主,词汇化程度较低,基本上属于短语这一层级的语言单位,下面我们依次来看。

(二)多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

多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数量最多,这主要是由于“XX式XX”(例如:中国式离婚、中国式关系等)强势模因的复制和传播,产生了大量该形式的网络词语,其中也包括了很多褒贬搭配型的网络词语。符淮青(2004)指出,“没有固定的感情色彩的词,在运用中可以获得感情色彩”[6]。齐鲁网就曾于2013年8月策划了一个主题活动,提出让“中国式”在互联网上变成褒义词,成为先进、正能量、国家魅力的代名词[7]。在实际使用时,多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两个组成部分带有褒贬色彩,一般以前贬后褒为主,整体呈贬义,是对当前社会现象的一种委婉批评。例如:

(1)诅咒型祝福一路扎心,让他成为了上流社会的边缘人。(笔趣阁 2019-07-04)

(2)这些“中国式聪明”的代表在庆幸自己如此“聪明”的时候,却不知道,背后沉重的代价已经到来。(腾讯网 2018-08-03)

(3)表演型孝子呢,就是平日里不会孝顺父母,一出事,他来了,霸道总裁一样,恨不得把枪拍在护士面前。(微博 2020-01-20)

例1中的“诅咒型祝福”属于前贬后褒型,整体带有贬义,指祝福话语表面上看起来美好,但实际上又伴随着可恨的话语,如“希望你的工资跟你发际线一样高”等。而例2和例3中的“中国式”和“表演型”在实际语境中也都带有贬义色彩,虽然后面的“聪明”和“孝子”是褒义词,但是整体上仍然带有贬义,它们跟“诅咒型祝福”一样,都是对当前社会不良现象的一种委婉性讽刺。

“诚信伪球迷”则属于前褒后贬型,指主动表示自己不懂球的所谓的球迷,详见例4。类似的词语还有“幸福胆小鬼”、“公益式发胖”等。这些词语虽然整体上也偏向贬义,但是都是现代年轻人对自己的自嘲,所以贬义的意味比较轻。

(4)我感觉我是一个诚信伪球迷,当别人想给你聊世界杯,你却不想聊。(搜狐网 2018-06-15)

(三)四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

四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数量也比较多,这与近年来四音节网络新词的比例大幅增长相呼应。邓飞翔(2008)调查发现,在2005版的《现代汉语新词语词典》中四音节词语的比例占24.4%,而在1983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中,四音节词语仅占7.8%[8]。此外,汉语成语绝大部分为四音节,音节整齐,形式匀称,在长期使用中强化了四音节在词汇系统中的地位,这也使得四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数量比较多。

我们同样需要在实际语境中确立这种类型网络词语构成部分的褒贬意义,其中前褒后贬和前贬后褒型分别是4例和6例,前者包括“实力坑爹”“精致废人”“积极废人”“大方穷鬼”,例如:

(5)选一条裙子,测测你是不是个大方穷鬼。(百家号 2018-04-17)

“大方穷鬼”指出手大方,但是却没有什么钱的人,虽然在整体上偏向贬义,但是与对应的双音节形式“穷鬼”相比,增加了一定的优点——大方,所以还是具有一定的委婉性,其他例子同样如此。

前贬后褒型包括“山寨男团”“土味男团”“朋克养生”“一星保护” “扎心美食”“隐杠好友”,这些词语的同样整体带有贬义,讽刺意味更加充分。例如“扎心美食”中,“扎心”是贬义词,指令人可恨和痛心,它否定了后者“美食”,使该短语的褒义性消失,其他例子也是如此。

(四)三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

三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同样分成前贬后褒(“颓废美”“病态美”“矫情美”“艳俗美”)和前褒后贬(“精致穷”“优雅丑”“犒劳肥”)两种类型,除“犒劳肥”表示因为过度犒劳而导致肥胖以外,其余的都属于偏正结构。前贬后褒型的中心语是褒义的,所以整体结构的意义也基本上是褒义的,例6中的“颓废美”就常常用来指有的明星虽然精神面貌颓废,但是整体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感。

(6)盘点充满颓废美的4位韩国男星,他们的眼神让人心生怜悯啊!(百度·韩粉日记 2018-12-10)

前褒后贬型的“精致穷”指现在的年轻人虽然穷,但是并不放弃精致的生活,“优雅丑”则指人虽然长得比较丑,但是不失优雅。它们跟“犒劳肥”一样,虽然整体意义偏向贬义,但是非常委婉,是常用于现代青年的自嘲中,是年轻人的一种生活态度,因此贬义色彩比较轻微。例如:

(7)我们年轻人,穷得很精致,“精致穷”也是一种精神。(腾讯·新闻 2019-08-01)

(五)双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

双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具有较强的内部一致性,全都是属于前贬后褒型,中心语是褒义的,修饰语虽然具有一些贬义,但是不影响整体结构的褒义性。这些双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具有词汇的形式,但是由于产生时间短,词汇化程度不高,还不能认定为严格意义上的词。如果某个成员的使用频率很高,甚至进入通用词典中,那它就会完成从短语到词的转变。

(8)丧萌这个词是粉丝用来形容雷佳音的。雷佳音呢,脸看着有点丧,人却特能侃,说话经常能逗乐一群人。 (热门电影 2018-05-17)

(9)盘点“丑帅丑帅”的四位男星,张若昀上榜,你get到了谁的颜值?(九脚娱 2019-12-20)

上面两例中,“丧萌”和“丑帅”均是前贬后褒型,整体呈褒义。“丧萌”是“丧”文化的衍生,“丧”表现了颓废、悲观的情绪,反映出目前90后或95后的集体焦虑,“萌”则来源于日语,表示喜爱的情感,“丧萌”用来形容雷佳音的长相使人联想到失望等情绪或色彩,但令人喜爱。“丑”与“帅”看似是一对反义词,实际上具有语义上的共通性。“丑帅”指一类拥有精致五官却不符合大众审美,然而有吸引人的特质的人。总的来说,双音节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前一部分陈述缺点,后一部分的感情色彩转折,从而使其整体呈现褒义。

四、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流行动因

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两个组成部分不仅存在语义上的冲突,且在感情色彩方面呈现褒贬对立,近年来这种新兴的网络词语在网络上和实际生活中得到广泛使用,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丰富性

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表现形式为显性的“语义冲突型”,其效果类似于生活中的“撞色”。广义的“撞色”指的是两种或两种以上看上去非常相异、冲突较大的颜色的搭配[9],目的在于抓人眼球,增加关注度。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也具有相同的功能,组成词语的两部分碰撞剧烈,相较于单纯的褒义词或贬义词,它充分表现了使用者的复杂心情,体现了“感情色彩冲突性”。此类词语语义丰富,不同语素组合在一起形成的网络词语具有极强的“语义跳跃性”。感情色彩碰撞使语义的冲突更加明显,对于社会现象的描述更加深刻。该类新词的使用者多为年轻人,新一代的年轻人更是以标新立异和展现态度为特点,冲突带来的新奇与年轻人的特点相呼应,年轻人情感丰富,网络交际中需要能够表达复杂感情的具有丰富语义的词语,这令此类词语迅速传播。

(二)适配性

撞色中颜色的选择并非随意,任意搭配容易出错,需围绕主题确定颜色。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同样如此,前后词语的选择存在规则,词语虽冲突,但二者之间有关联,表现为可修饰同一对象,或词语的联想部分能够形成对立状态。例如:“拖拉机式努力”“拖拉机式”联想到“拖拉”,表现为做事怠慢,“努力”则常与“勤奋”相关联,表现为行动积极,前后形成对立状态。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适配性既避免了此类词语的泛滥,又保证了该类型的活跃性,使其得以流行。

(三)经济性

短语缩略法是指基于交际的经济性原则,通过简缩部分语素或词使短语缩略成词的造词方法[10]。这一造词方法体现于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产生过程中,例如“丑萌”是从“虽丑但萌”缩略而来。紧缩形式令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简化,体现交际的经济性,精简了会话的内容,加快了会话的节奏,与快节奏的时代特色相吻合。但由于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产生时间短,结构尚未稳定,仍多表现为四音节及多音节形式。

紧缩形式的词语虽然简短,但表达的意义仍然丰富,是对主题内容和感情色彩的提炼,这符合标题设计的原则,因此这类词语的使用在标题中尤为常见。据统计,文中的40个成员,除了大量出现在正文里面外,有32个成员被运用在标题当中。

(四)委婉性

感情色彩对立的词汇相互组合降低了单个词汇明显的感情倾向,让二者在冲突中达到融合与稳定,用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代替单纯的褒义词和贬义词,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态度,这是委婉性的体现。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形成也在一定程度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中庸之道和中华民族含蓄的民族特性。单纯的褒义词和贬义词感情色彩直接,中国人不善于接受纯粹的夸奖,而贬义词对听话人情绪的影响极大,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则很好地避免了这一点,使褒贬义共同存在于同一词语中。

(五)衍生性

多音节占主体体现了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衍生性。在多音节形式的词语中,有很多带有“型/性/式”类中缀的成员,如“公益式发胖”、“诅咒型祝福”等,这使得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的成员有扩大的可能性。网络用语的出现与消亡十分迅速,经过一段时间后,只有少部分能够留存,“XX型/性/式XX”这种强势模因的加入使得褒贬搭配型网络词语具有衍生性,令其数量不断增加,继续存在于大众的视野中。

五、结语

在网络飞速发展的今天,新兴网络词语层出不穷,褒贬搭配型网络用语虽然不太符合传统的词语构成规律,但是它们具有丰富的含义,符合年轻人求异且追求趣味的心理,能以一种委婉的态度反映社会现实,批判其中的不良现象,是对社会现象及社会文化的折射,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和进一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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