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先用
前两天回乡下一趟,探望住在老家的老父老母。先探询父母的身体状况,再与父母家长里短闲话一番。
父亲说,我两岁大的时候他就带着我坐船了。我家现在属于龙潭坪镇,以前是苦竹坪公社陈家垭大队陈家垭生产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这里没有通公路。与桑植县城的交通运输主要是旱路的人力肩挑和畜力马驮,以及水路的船运。撑船搞运输是大队的副业,不用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作,有一定自由,还有可能落一些钱物上的私利,缓解家用窘迫,故父亲很早就开始干撑船这一活计了。
我家门前的河滩岸为苦竹坪龙潭坪两个公社的船运码头。每次三四条船组成船队,下行到县城多半装运山货,从县城返航装运盐、糖、日用品、副食品等山乡里没有的东西。从我能记事起,父亲每次装船完毕,我都会赶着要上船。父亲央不过我,很多次都让我坐船了。
我家门前的这条河从东北方曲折蜿蜒流向西南。坐着父亲撑的船,穿山过壑,篙撑长潭,桨摆险滩,我很小就熟悉并且享受这澧水沿途美丽的风景。
撑船的人做饭在船上,睡觉在船上,渴了就双手捧一些清澈洁净的澧水张口直饮。返航逆水上行过急水滩的时候,船队需要通力合作,各船停下,一船一船往上送。一人在船尾撐篙控制船行方向,三四个人背着长长的缆绳在岸边合力拉纤。于是在河流峡谷或险滩上,船工们便吆喝起了号子,有固定的曲词,也有即情即景的创作,虽多半俚俗,但声调狂野而悠长。
加把劲儿啊,吆喝;过长滩啦,嗨哟!幺妹子哪,吆喝;在家等呢,嗨哟!那时,年幼的我坐在父亲的船尾,望着烈日下身体前倾如弓、攀岩贴礁、背如古铜般亮眼、一步一步竭力拉纤的船工们,听着父辈们口中吼出的粗犷、浑厚,但绝对铿锵有力的号子,即使懵懂,却也能感受到他们对美好生活的火热渴求!
我是坐着父辈们的船渐渐走出小小的闭塞的山村,走出小小的不大的山城,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的。
现在我已年过半百。我的父辈们比我老多了,而且很多人已经离世。家门口的这条河还在缓缓流淌着,似乎从未考虑过要停息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