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芙
我以前的公司,是允许职员带着孩子去上班的。所以每到学校放假,孩子们在走廊里蹦蹦跳跳就是常事。
记得有一次,一个小孩跑着跳着突然跌了一跤,被身边的一个老同事扶起来。老同事摸着他的脑袋,数落道:“这劲头还真是和你爸爸当年一模一样啊!”
那個小孩正追着前面的孩子跑,膝盖上的土都没来得及拍,吐了吐舌头,就跑远了。
小孩的爸爸是我们科室的同事,一个极其老成持重的30多岁的壮汉。在我的印象里,他做事很有责任心,常常通宵达旦地在单位赶工。
老同事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还不停地说:“你看小陈的孩子,和他当初进公司时一个样儿。”
我进公司太晚,没有见过成为父亲之前的小陈。我用大脑稍微还原了一下,大概就是一个每天对生活充满意见的小伙子,不太乐于和乱糟糟的生活握手言和,总是一身反骨地面对人生。
那个对世界充满成见的年轻人去哪儿了?怎么变成了现在温润谦和的职场老人呢?
我们很少想过,妈妈在成为妈妈之前是什么样子;也很少想过,爸爸在成为爸爸之前是什么样子。
从前,我以为我妈特别胆大,什么都不怕。
我特别怕蟑螂,家里每次有蟑螂出没,我都孬种似的躲在角落里呼唤我妈。
每每这个时候,我妈都会火速前来支援,拿只拖鞋进来,左顾右盼,大喊着:“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结果,前些日子,台风天,家里的纱窗开了个小缝儿,飞进来一只蝙蝠。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她拿着苍蝇拍,一边瞎嚷嚷着,扭过头不敢看;一边漫无目的地乱挥着手,吓得那只可怜的蝙蝠也跟着慌不择路地乱飞。
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接过拍子,说:“你还是把拍子给我吧,我不怕蝙蝠。”
我看她一声不吭地躲在电脑旁边,觉得又好笑又有点心酸。
我记起翻妈妈小时候的相册,一个稚气未脱的精致小姑娘,扎着头花,抱着洋娃娃坐在小木马上。
翻了几页,照片里的姑娘大一些了,就长成一个穿长裙的少女,站在海边,纤细又美丽。
那个怕黑又怕“鬼”的小女人,在所爱之人最脆弱的时候,变得极其强大。
《我们仨》里面有一个情节。
杨绛和钱锺书一起处理虾,刚开始杨绛还假装勇猛地说:“不就是虾吗?我懂的,要剪掉须须和脚。”
结果她刚剪了一刀,虾就抽动起来,她吓得扔下剪子,扔下虾,逃出厨房。
后来,女儿和丈夫先后离她而去。钱锺书走的时候,这个连虾都不敢剪的女人,附到爱人耳边对他说:“你放心,有我哪!”
女人本弱,为妻、为母则刚。
杨绛说:“媒体说我内心沉稳和强大。其实,锺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并不是她不再害怕了,而是面对更弱小、更需要她保护的人,她遏制了自己的恐惧。
有的时候我们不再恐惧,不是因为恐惧感本身减弱了,而是因为我们有了“必须不能恐惧”的理由。
过去我看到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总是感慨岁月荏苒。
“真是可惜,她就这样妥协于每个人必须服从的命运。”那时,我在心里说道。
为人父母,在曾经的我看来,大概是天下最不幸的事了。
一想到一个个美艳灵动的少女,本该和闺密一起喝着甜蜜的下午茶,却转眼间有了孩子,抱着孩子每天围着灶台走来走去,关于柴米油盐的话题占据了生活的全部,已为人母的一群女人,像鸭子似的聒噪个没完。
但其实为人父母还有另一种含义,开始变得勇敢或者温和,开始接受以前不能接受的事情,开始因为被人依赖而咬咬牙坚持努力。
妈妈是在我们出生之后才成为妈妈的。
那个明眸善睐的少女一定在你刚出生时,对着襁褓里嗷嗷待哺的你,说:“谢谢你做我的孩子,那些曾经令我害怕的东西,我不会再让你碰到。”
爸爸是在我们出生之后才成为爸爸的。
那个叱咤风云的男孩一定在你刚出生时,对着襁褓里嗷嗷待哺的你,说:“从今往后,想给你一个安定的家庭,想给你安稳快乐的童年。”
你我的父母都如是,而我们中间的大多数人,也终将会成为如他们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