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下
贺兰山下到处都是滚动的石头
它们光滑的表面充满了苍茫的记忆
旷野里依然留有西戎、鲜卑、突厥、党项的气味
往昔的企图与一种疏远了的艺术
覆盖着一些草木的寂静
一场大风过去了
我似乎听到了它原始的轰鸣
它潜伏于大地秘密符号的深处
几只掠过的飞鸟打断了我的惊奇
我不能描述它们深睡的样子
无法揣摩它荒凉的内心
在深秋的风里
我只能坐在贺兰山下的一块石头上
心,离它越来越近
落日里的西夏王陵
一抹余辉将我引领于此
一个朝代的披甲英雄或是一件锈迹斑斑的兵器
让我在残壁断垣的土墙中触摸到历史沉重的喘息
地平线上耸起的大大小小的陵丘
是否有一座会埋着一位麻色布裙的贺兰姑娘
我想弄明白这些被灰色的光线照耀着的土丘,是否属于寂静的深处
它们像风一样苍老
劍矢擦过的边墙上九百年后依然寸草不生
它混合着苍凉与凶残他们的故事被掩埋在很少的文字里
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我看到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土冢的边缘,另一只已不知去向
西夏的墓丘下是否也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我不得而知
落日遮蔽着真相也遮蔽着我的疑虑
在铜铃山与一棵翠竹对视
在铜铃山我仔细辨认着这片竹林
不知哪一株才是我六年前拥抱的那一棵
我试着去触摸它坚硬的叶子
笔直的竹节
这次,我不写鹅掌楸,金钱松,花榈木,大峡谷
我要靠在竹林里整理一下被大风吹乱的长发
在小瑶池与碧绿的湖水说说话
说说湖边一只长尾鸟绚丽的羽毛
说说在铜铃山突然发现我老了
攀登的手脚不再灵活
我很想在这里能等到那个用
竹叶吹口哨的少年
在寂静的边缘
他会帮我剔除一些无意义的词
翻越大冬树山桠口雪山
我不是高原的逐梦者
我只是完整的还原了海拔4120米
一个生命最真实的体验
雪山就在脚下,我放纵着孤独与想象
在稀薄的空气中触到
加速的心跳,撕裂的头疼
我呼吸着牛羊的味道,狼毒花的味道,宗教的味道……
它们令我混沌又清醒
浩瀚的草原越发高远,深沉
我的灵魂触到高原秘境中
酷烈壮丽之大美
天地苍茫,原野广袤
我清楚它们的绝唱
不再计较人生的疼痛与失去的彼岸
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任神的目光缓缓拂过万物的头顶
路过深秋的芒草
深秋,就要结束它最后的盛宴
风,吹着遍野的芒草
和越来越短的白昼
吹着枝头最后一颗皱皮的红柿子
秦岭深处那些大片倔强地
昂着头颅的芒花
这些山中骨头最坚韧的物种
光芒涌现得让你心生敬意
它们忽略了毫无意义的死亡
在鸟翼的抖动中与神对话
这硬朗的生命在雾气中从容而内敛
而我时常在忙碌的尘世将它遗忘
就像我早已遗忘了的爱
深秋脱去隐喻
摇晃着的芒草将成为尘世最美的绝唱
生命的意义最终在此获得安宁
阿拉善的石头
这些来自阿拉善亿万年前的石头
带着风声,带着苍茫之气
带着落在大地上暗淡的阴影
今天,就被安放在我的书桌上
仔细辨认着,它的每一片花纹
它的气质,它的姿态
让我嗅到了遥远和荒凉的味道
它刻满了风的语言和时间的真相
有个声音在这些石头旁萦绕不息
“此生,一定带你去阿拉善”
那是我一直惦念着的旷野
是我一直期待着的
沙粒与狂风铸造的词语
我无法确定哪一块石头上写满了暗喻
不必探问它的前世
我只坐在石头的内部感受人生的
重量
倾听它最有力的轰鸣
它们不再孤单
这些来自阿拉善的石头
在夜幕下陪伴着我日渐衰老的记忆
整个世界都是吉祥的颜色
这是人间仙境吗?
神赋予了它最美的抒情
一粒又一粒的尘埃
落在最干净的人间
众神找到了庙宇,我找到了月光的华服
晶莹的白照耀着这个世界
世上没有一样事物能与之媲美
我的影子落在它的身后
每经过一次内心就会明亮一些
纯洁的天穹之光闪烁在我的头顶
当我置身于这致命之美
一切才刚刚开始颤动
——这有些咸涩的抒情
将带我进入另一个梦幻之境
我的心如同年轻的太阳
在茶卡的美景中我们拥抱或是凝望
锦溪古镇
这里不仅是陈妃偏爱的锦溪古镇
我也爱,爱它的古莲长堤与老旧的建筑
爱它荡漾的湖水映满了船娘的蓝花布衣
爱里和桥上一位拉二胡的老人
他沧桑的脸庞挂着干净的笑容
还爱大片的残荷与摇撸人的歌声
落在古镇的柔波上
所有的吊楼,青石的板屋,走向余晖的万物
不是用来记忆,而是用来生活
它们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一点点凝视着,只是我与陈妃有所不同
我们彼此打量着对方,像多年的旧友
一边赞美,一边热爱
三色堇,本名郑萍,山东人,现居西安。写诗,画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先后获得“天马散文诗”奖、“中国当代诗歌诗集奖”、“杰出诗人奖”、《现代青年》“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有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诗刊》《诗歌月刊》《星星》等多种期刊。作品入选多种选本。出版诗集《南方的痕迹》《三色堇诗选》《背光而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