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禾
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把头深深地埋在怀里,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堆起苦笑,发出哽咽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
“是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其实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秋水的时候他笑着对我说的一句话。
2004年的夏天,我刚参加完高考,成绩还算不错,正好又是奶奶生日,于是爸妈张罗了一大家子人出去吃饭。大家欢声笑语,夸奶奶有福气,夸我聪明好学,我再一次成为了别人家孩子优秀的典范。其实我知道奶奶是真的有福气,而我只是有运气罢了。我举着啤酒杯面红耳赤地说着一些谦虚和感谢的话,每次喝进去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要吐出来,就像那些原本就不属于我的赞誉一样,它们要离开我。
一大家人吃完饭后,表哥硬拉着我去唱KTV。到包厢后我看到一个留着美国大兵式的发型的男子,脖子和手腕上戴着手指粗的黄灿灿的链子,看起来挺像金的。他旁边坐着两个很年轻很好看的姑娘。我站在表哥旁边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然后伸手招呼表哥坐下。表哥拉过我说,这是秋水。接着又说,我表弟——陈立扬,今年刚考上大学。其中一个姑娘用很嗲的声音嘲讽道:大学生啊,高才生哟!秋水转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低下头不再说话。我很不自然地伸出手说,你好!他笑着握住我的手附在我耳边低声对我说,其实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没太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看到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很憨厚,和先前判若两人。我在心里嘀咕:他那链子是金的吗?有那么粗的金链子吗?学什么电视广告语,还有故事的人,神经病吧!
我本来就喝不了酒,也特别不习惯呆在这种似乎有点烟花意味的地方,因为那两个姑娘无论语言还是动作都极具挑逗性。我还是被他们劝了不少酒,表哥、秋水以及两个好看的姑娘。秋水拿着话筒唱着一首听起来特别伤感的歌曲,酒精的刺激让我的大脑越来越迷糊,终于,我倒在了一个姑娘的怀里,软绵绵,香喷喷。
我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脑袋异常疼痛,嗓子跟着火了一样,下地摸索着开灯的时候没找到开关,我感觉不像自己家。心里突然害怕起来,这时听见表哥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他似乎在和一个女的说着什么。我放开嗓门喊了一句表哥,大约五秒钟后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束光照进来,表哥穿着隆起的内裤站在门口看着我,我说,我喝高了,口渴。这是哪啊?这时一个双手捂着前胸的姑娘过来说这是秋水家。我看了一眼姑娘,想起我醉的时候就倒在了她怀里。我对姑娘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然后瞪了表哥一眼问他,哪里有水?表哥没有理我,搂着姑娘回隔壁房间了,我看到姑娘赤裸裸的后背以及修长的双腿。随着表哥的关门声,我突然觉得喉咙有水涌出来,没有那么渴了。我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接着回床上睡觉。这时候从表哥那间房里传来姑娘轻柔的声音,那声音充满魅惑力,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以至于我全身发热,下体肿胀。我打开窗户,凉风吹进来,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凉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一切好像都无济于事,直到听见表哥的打鼾声,我才感觉周围凉飕飕的。对于18岁的我来说,那是一个极具诱惑且难忘的夜晚。
我想,秋水不是神经病,或许他真的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第二天醒来的特别早,整个房子都静悄悄的我闲着无聊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里播着刘翔在雅典奥运会上跨栏夺冠,身披国旗,笑容感染了一片国人,除了还在睡觉的表哥、秋水以及那两个姑娘。阳光洒在我身上,特别暖和,或许昨晚没睡好,或许国歌具有催眠功能,就这样我很快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秋水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我旁边,书的封页上有三个很大的字——《厚黑学》。我坐起来揉着眼睛,秋水放下书说,都走了,就我们俩。我知道他说的是我表哥和姑娘,我刚想开口说那我也回去了,他递给我一根烟说:聊聊?我看了他一眼,穿着挺干净的衣服,那些黄灿灿的链子也不见了。我接住烟问他:聊什么?《厚黑学》?他笑着站起来把书放进柜子的抽屉里,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问我,饿吗?还没等我回答,他又说,我叫了外卖。我把烟点上,把头靠在沙发上,想起昨晚他说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说,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秋水说,嗯。
秋水于1980年在陕北的一个小山村出生,秋水的父亲是农民,爷爷上过私塾,在村里做过老师。秋水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了,因为爷爷很喜欢王勃的《滕王阁序》,所以临终前告诉父亲,将来一定要生两个儿子,一个叫秋水,一个叫长天。父亲不负爷爷所望,秋水和长天相继出生,给家庭带来很多欢笑和活力,同时随着两个孩子逐渐长大,家庭的经济压力也逐渐加大了。
秋水五岁的时候,父亲带着三岁的长天串亲戚,秋水哭着要跟去,父亲说,你留在家里陪母亲,我明天回来给你买糖吃,可甜了。秋水双手一抹眼睛就去拉母亲的手,晚上,他在煤油灯前问母亲,你说什么糖最甜?母亲说大白兔。秋水拨弄着煤油灯咧着小嘴说那我明天就可以吃上大白兔了。母亲心酸地摸着秋水的头说,明天一定能吃上,现在赶紧睡觉,别费煤油了。其实母亲知道,父亲带着长天去亲戚家是借钱,为了治好长天的皮肤病。第二天一大早,秋水就在大门外望着父亲离开的那条路,他希望父亲会出现在那条路上,越来越近,摸着他的头从兜里掏出大白兔奶糖。他想象着嘴里含着大白兔,不由得咽着口水。秋水没有等到父亲的大白兔,一直到第三天,父親背着弟弟回来了,秋水看到弟弟脸上涂满了白色的药膏,他没有开口向父亲要大白兔,他对父亲说,将来一定要挣很多钱,买一窑洞的大白兔,他和长天坐在炕上吃一年都吃不完。母亲从父亲手里接过长天,眼泪就掉下来了,父亲蹲下来摸了摸秋水的头,没有说话。
秋水八岁的时候,村里通了电,好奇的秋水对着电灯泡看了好长时间,然后眼睛疼了好几天。他放学回来要求母亲把灯打开,他要在灯泡下面写作业,母亲告诉他现在太阳都没有落山,不能开灯。秋水说打开吧,在电灯下面写作业不会写错。长天在旁边笑着说,吹牛吧,老师就没在电灯下面上课,难道老师教的都是错的吗?秋水用脚踹长天的屁股说,你知道个屁。长天“哇”的一声就哭了。
秋水惹麻烦了。最近几年,他一直在贩卖原油,陆续买了七辆车,专门用来拉运原油。因为打通了关系,所以一直没出什么大事,可是巨额的利润让同行眼红,他们派人拦截秋水的车辆,打残了一个司机,于是秋水找人打断了对方两个人的腿。现在警察正在找秋水,可是秋水在打人之前已经出国旅游去了。警察找表哥谈话,表哥笑着去公安局,然后笑着回到KTV。秋水指点表哥打理一切。跑路,用钱摆平,或者等到风声过去,一切照旧。
我看着司机冷静的面容,把剩下的钱给他,他说,你拿着吧,水哥知道你们学生没钱,泡个妞都不方便。我觉得我为他开房也冒着一定的风险,拿这些钱不至于让我心不安理不得。回到学校的第三天,我就找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放暑假后我带着姑娘去海南玩了一圈,回来后身上不到三百块钱了,于是姑娘在开学前果断地和我分手了。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老家,找到表哥想聊聊秋水的事,表哥还是一直缄口。2010年10月1日,表哥和一个医生订了婚,姑妈请了很多亲戚参加表哥的订婚宴。等到大家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我问未来的表嫂,你知道表哥现在给谁打工吗?表嫂说,打工?他现在是总经理。我“啊”了一声,表嫂又笑着说,哦,对,给董事长打工。我问,谁是董事长?表嫂说,秋水呀。我还想问点什么,这时,表哥过来说,改天跟你聊聊秋水的事。说完,就拉着表嫂走了。
表哥所说的改天是两年后的国庆节,表哥给姑妈办了一个盛大的生日宴,表嫂抱着可爱的孩子端坐在姑妈旁边,一大群人都围着她们说笑。我知道,姑妈有一个好儿子,很多人眼中所谓别人家的孩子,一如刚参加完高考的我。表哥拿了几包特名贵的烟过来坐我旁边,然后特别简洁地跟我说了一下关于秋水的事。
从秋水开第一家KTV起,他就一直做着黑白不分的生意,用暴力手段抢客源,垄断客车运输线路,贩卖原油,放高利贷等等。到2007年底的时候,秋水说要整合公司,结算的时候,发现自己涉及了十几个行业,这十几个行业在2007年一年给秋水带来将近1亿元的收入,而开支将近一半,在这些开支中,公关费占了半数以上。2008年奥运会开幕之前,秋水迅速脱离了不法经营的道路,成立了一家地产公司和一家贸易公司,2009年秋水被政府授予优秀青年企业家,那时,他才29岁。2011年,长天在北京创立了一家网络科技公司,专门进行智能手机研发,秋水注资百分之六十成为第一大股东。同年,秋水的地产公司在创业板上市,尽管当时地产市场比较低迷,第一轮融资还是拿下了近18亿人民币。
我听表哥说完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表哥站起来说,你知道一个人从黑走到白要付出多少代价吗?我不解地看着他,他伸出两个手指头对我笑了笑,然后走向姑妈那边。
2017年夏天,我辞掉体制内工作,到南方的一家传媒集团任职。南方闷热的晚上让人难以入眠,我坐起来拿着手机翻看,看到从来不发朋友圈的表哥发了一条标题为“新锐经济人物、地产新贵说房事”的内容。我好奇地点开了链接,是一个视频访谈,屏幕里一个微胖的男人用带着陕北口音的普通话侃侃而谈。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很憨厚,伸出右手比划的时候我看到他沒有食指和中指。
2018年春节,我回到陕北家乡过年,看望姑妈时她给我唠叨了半天表哥,说马上过年了,表哥连个电话也不打,也不知道回不回家过年。我说姑妈你就别操心了,他现在跟着秋水干,生意做得可大了,肯定忙的抽不开身,回头我给他打个电话,好好说说他。姑妈说,立扬,你可能不知道,好多人都说秋水快破产了。我说姑妈你不要听别人乱说,人家那么大的公司,怎么会说破产就破产呢?姑妈叹口气,希望都好好的。
陕北人的豪爽和酒文化名声远扬,一整个春节,我都醉醺在饭局上,天天出去陪着老朋友、老同学吃饭喝酒聊天。在陕北的饭局上,政治是永恒性话题,人们谈论某位不论官职高低的领导都会滔滔不绝,仿佛自己亲历了一样,有时说到重要事项,又故意压低声音,不想让别人听了去,但必须让在座的每一位都听到。一顿饭下来,在座的不是大领导就是大公司老总,连平时开面皮店的张小伟都一跃成为全球餐饮连锁集团董事长。而张小伟倒也谦虚,一口一个不敢当,个别人平时就张狂,酒精浇头后,更是不得了,整个人都特别嗨,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和高潮,好像整个城市都是他的一样;挥手指点江山,嘴一张,大话还没出来,呕吐物倒是一点都不压着,顺嘴而出,这下好了,谁都不服就扶墙。第二天醒来后,挨个打电话:哎呀,不好意思,昨天喝的有点多了,没有乱说什么不适合的话吧?
我就是在这种场合下,听到了秋水和表哥的一些传言。有人说秋水因向某某某领导行贿被中纪委带走了,表哥也因为秋水收到牵连;也有人说秋水不止行贿这么简单,前些年他开KTV、贩原油、跑运输,哪一件事是干净的?还有,刚开始搞房地产的那几年,因为拆迁打伤了好几个人,有一个成了植物人,至今都在医院躺着呢;还有人说秋水公司账目不清,部分资金不能说明来源和去向,还涉嫌内幕交易等等,总之都是一些不好结果。我想到表哥过年都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作为一个传媒人的直觉,秋水和表哥十之八九出事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们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逢凶化吉。
之后,我也没有太在乎这件事情,只是偶尔给表哥发个微信,也没见得他回复,于是就给姑妈打了几次电话,安慰她不要太担心表哥。姑妈说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些事,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的,躲不掉的。5月底的时候,领导让我出去做一个专访,说是我们是一个家乡的,采访起来也比较方便。我问他,谁呀?他说你应该知道的,这几年在你们那里的政商圈可是出了名的,叫秋水。我说,我知道他,他出什么事了?领导说他的事可不小,现在已被羁押,问题都很清楚了。鉴于我们公司的影响力,上边给我们一个专访的机会,所以你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做好专访。我说,感谢领导信任,我会全力而为。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我对自己说,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的。
我想象了很多种我和秋水见面的开场白,但是看到他时我却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秋水把头深深地埋在怀里,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堆起苦笑,发出哽咽的声音:“大概是因为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吧!”
“是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那是在2004年的时候吧?”
我点点头说:“嗯。”
“时间过得真快呀,14年一转眼就过去了,那时候多年轻啊,你应该还没上大学呢吧?”秋水抬起头看着我。
我说:“刚高中毕业。”
秋水清了清嗓子:“十四年来,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走这么远。你肯定也没想到吧?”
我点了点头说:“秋水,你走这么远为了什么?”
“肯定不是为了这身制服!”秋水指了指身上穿的囚服,激动地说。我们沉默了一会,他接着说:“为了尊严。”
“为了尊严?”我疑惑地反问道。
“小的时候,家里穷,出去上学的时候就特别自卑。后来光景好了些,就可以抬起头,不再害怕别人笑话说你看这个孩子穿的破烂,身上脏兮兮的,所以我一直觉得金钱可以捍卫我的尊严,却没想到自己迷失在金钱之下的罪恶里。”说完,秋水叹了一口气。
“你能说说你是怎么做大的吗?”
“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呀。”
我问:“别人凭什么让你踩着?你有什么筹码?”
“陈立扬,你是大记者,花花世界你应该比我了解。世人关心的不外乎三样东西:权力,金钱,美色。”
“你具体怎么做的?”
“交换,他们喜欢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他们得到满足,我得到满意。”
“比如呢?”我问道。
秋水说:“要给我立传吗?不过我可是反面典型。”
“警示世人也需要有人来做。”
秋水接着说:“因人而异吧,我们有自己的团队,专门针对官员、商人、媒体等不同群体设计不同方案,精准定向。”
“你明明知道这么做违反国家法律,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有专业的法律顾问团队,虽然每一件事我们都会把风险最小化,但是这就像一堵墙,今天在这打个孔,明天在那打个孔,时间久了,墙肯定会倒掉的,没承受力了。”
“财富累积的过程中对你影响最大的是什么?”
“从一到一百,最艰难的是一。我开酒店、开KTV、贩原油、跑运输的时候,确实很挣钱,尤其是贩原油,我从小就了解这个,但还是入不敷出。因为各方人物你都要打点,时不时还要跑路,所以我必须从一开始做起,穿上西装,印制名片,公司化运营。业务整合的时候,我和一个市上领导吃饭,我说我要好好做生意,我有壮士断腕的决心。”秋水停下来,然后看着我问道:“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我没有回答他,秋水继续说:“他说我连断指的勇气都没有,于是我让旁边弟兄拿了一把刀,直接把手指剁了。我拿着断指问他,你说我有没有,他脸都吓绿了。第二天我拿了一张银行卡给他赔不是。”
“他是怎么做的?”我问。
“他把银行卡按在桌子上说,秋水你以后要好好做生意,我和其他领导商量过,我们要扶持年轻人创业,为城市发展做贡献。我说我一定不负厚爱,为城市发展做出贡献,然后出门的时候把银行卡密码给他念了三遍。”
“为什么要念三遍?卡里有多少钱?”
“怕他会忘记啊,因为他一次肯定花不完,那是我第一次给别人那么多钱,我记得,整整800万。”
“之后你做了什么?”
秋水兩手一摊:“整合业务。我得招聘高端人才啊,不能老是用这些有勇无谋的人,公司只留了几个我信任的人,其余都遣散回家。”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了,都是为你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遣散?我给他们开了一个会,遣散费一分不少。有些人跟我讲江湖道义,不要遣散费,就喜欢跟着我,我又剁了一根手指。我拿着断指告诉他们,今后你们任何一个人吃不上饭,只要我秋水在,你们不会饿死的。”秋水看着自己没有食指和中指的手平静地说。
“你花了多少遣散费?”
“少说也有三千万吧,我记得有一个兄弟只跟我干了半年,我给了他十万,他哭着说以后只要秋水哥开口,我定全力而为。后来他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和我们公司有过合作,因为拆迁的事,他也没少吃苦,好像现在还没出来。不过,这些事情都是他自愿做的,虽然我知道这些事不论是谁都不能做,可是城市向前发展的过程中必须有人付出代价。”
“说说我表哥吧。”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的他不是枝头的鸟,应该是空中的鹰,我一直信任他,这些年他为公司付出了很多,就算他不认识我,也会成就一番事业的,因为他擅长这个。”
“擅长什么 ?”
“公关啊,他是你表哥,你问我?”秋水淡淡一笑。
“从那么高的位置上掉下来是什么感受?”
“以前在公司的时候我经常会做一些挑战意志力的运动,比如跳伞,人在空中飘得久了,就会掉下来。我喜欢飘在空中,可还是觉得落在地上踏实。”秋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人类社会有自成的生存法则,没有人会关心你付出过多少努力,撑得累不累,摔得痛不痛,他们只会看你站在什么位置。”
“现在回过头来看,你后悔吗?”
“万物有因果,有些事就算我不去做,其他人也会做,重来一次的话,我希望做这些事的人不会是我。”秋水苦笑着说。
“你想过救赎吗?”
“想过,现在看来,所有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我毁了很多人。如果佛真的能普度众生,我愿意请求佛不要度我。”
“你还在读书吗?”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读书,只是没有了读什么书的选择,我所做的一切我都会如实交代,我想早点出去,因为自由的人才是最有尊严的。”
“如果出去了,你会干什么?”
“如果出去的话,我会干干净净地做人,或者说干净地重头再来,褚时健不也是狱火重生吗?”秋水坦然地说。
专访结束后,秋水对我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好好聊聊。我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半年后,秋水作为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典型案例的报道席卷各大媒体,行贿、内幕交易、非法经营、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等等,每一个字眼都吸引眼球。对我来说,秋水就像一个谜一样。虽然我的专访报道被上级肯定为最有深度和价值的报道,但我依然无法解谜。我一直不明白我第一次见秋水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那天我回答说我能蒙吗?其实那只是当时的一个玩笑,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看来,秋水真的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他身上带有黄土地的烙印,带有这个时代的烙印,而这些明显的烙印就像古代的某种图案,神秘而具有吸引力。
责任编辑:王 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