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妍茹
摘 要: 梁启超对欧洲工业革命以来的科技文明以及相应的民主政治的进步性持肯定态度,但在一战以后他更多关注的是重新审视中国文明,并通过比较西方文明思考中国文明的出路。他将政治和文化作为文明发展的两個主要构成部分或方面,而政治和文化的互动关系或张力常态决定了文明发展的价值取向。这些看法表明,梁启超关于文明发展的思想已经超越了洋务运动以来各种“体、用”之分的价值取向,认为中国和西方都是世界的组成部分,其政治和文化可以在世界文明的意义上相互作用。
关键词: 梁启超; 文明发展; 世界主义; 新文化运动
中图分类号: D09 文献标识码: A DOI:10.13411/j.cnki.sxsx.2020.02.010
Political and Cultural Tension: Liang Qichaos Thoughts on Civilization Development
YANG Yan-ru
(School of Government,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Abstract: Liang Qichao held a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th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civilization since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Europe and the progress of corresponding democratic politics. However, after the First World War, he paid more attention to re-examine Chinese civilization and thought about the way out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by comparing western civilization. Liang Qichao believes that the politics and culture are regarded as two main components or aspects of civilization development, and the interaction or tension between the politics and culture determines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civilization development. These views show that Liang Qichao's thoughts on the development of civilization have gone beyond the value orientation of “Ti”(the essence) and “Yong”(the technical way) since the westernization movement. Not only are China and the west part of the world, but the politics and culture can interact with each other in the sense of world civilization.
Key words: Liang Qichao; civilization development; cosmopolitanism; the New Culture Movement
大体说来,梁启超认为文明是不断演进发展的,但当他考察了一战结束的欧洲之后,这种看法有了转变。梁启超仍然肯定工业革命以来的科技文明,以及相应的民主政治的进步性,但又认为这些西方文明已经显露出各种颓势。这种情况促使梁启超重新审视中国如何学习西方这一现实问题,并试图从理论上予以说明。对此,梁启超结合中国儒家传统文化和新文化运动的情况,认为文明发展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治和文化的相互作用,但它们并不总是一致的,甚至总是不尽一致的,所以显示出各种张力常态。在此意义上讲,文明发展是世界性主题,一方面,中国向西方的学习不是单向度的,另一方面,政治和文化的张力也是世界性的,比如可以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尤其是中国文化的优良传统,借鉴和改进西方的民主政治。这些看法表明,梁启超关于文明发展的思想已经超越了洋务运动以来各种“体、用”之分的价值取向,中国和西方都是世界的组成部分,其政治和文化也可以在世界文明的意义上相互作用。比如相对说来,欧洲文明虽然有进步的政治,但文化却没有跟上,以至于整体的文明常显堕落之处;中国的封建军阀政治黑暗,但有悠久的文化,所以有希望在吸收欧洲先进技术和进步政治的同时,发挥文化的道德导向,创造新文明而避免文明的堕落。
梁启超的上述思想是逐步成熟的,从一次大战后的访欧到回国后参与新文化运动是一个较为明显的转变过程。不过,作为一个理论整体,政治和文化的张力一直就是梁启超文明发展思想的主要关注方面和构成部分,而且对我们今天的现代化建设仍具有积极的启示作用。相应地,本文的分析内容大致包括三个方面,即在对战后西方文明的反思中重新发现中国文明,结合实际弘扬中国文明与儒家文化的优良传统,指出世界主义与中国文明的世界性价值等。
一、在反思西方文明中重新发现中国文明
一战后出访欧洲让梁启超对西方文明有了新的认知。战后欧洲的物质危机和思想危机并存,与危机一并出现的还有对未来出路的探索。梁启超对欧洲依然抱有乐观态度,他肯定欧洲的政治内核,认为其物质文明只是暂时遭遇困难,真正需要解决的是其在精神层面的问题,而中国文明恰能够在文化意义上为解决这一难题作出贡献。
(一)对战后西方文明的评价
1919年《欧游心影录》的发表,是梁启超后期思想转变的重要标志。他描述了欧洲经历一战后社会落寞的场景。从经济上来说,物资匮乏,且战后欧洲国家劳动力减少,生产减缓甚至停滞。各国为了发展经济,只能将目标转为扩充对外贸易。然而要实现贸易顺差,非常艰难,原因有四:第一,原材料短缺,只能通过对外购买来实现;第二,劳动力锐减,生产力难以维持并回升;第三,欧洲流行罢工风潮,要求减少工作时间及增加工价,这不利于廉价物品的制造与生产;第四,各国对外市场有限,并不能实现对外贸易交易目的。对于欧洲政治,他也写到:“谁又敢说我们素来认为天经地义尽善尽美的代议政治,今日竟会从墙角上筑筑摇动起来。他的寿命,竟没有人敢替他保险”[1]7。
一战不仅给欧洲带来了物质上的危机,还有思想上的。梁启超指出欧洲存在过信“科学万能”的问题。这种“科学万能”的信仰打破了近世欧洲的道德标准,“近代人因科学发达,生出工业革命,外部生活变迁急剧,内部生活随而动摇[1]16”。具体原因则是科学发展带来的唯物观对哲学唯心观的打击,他称这种观念为“纯物质的纯机械的人生观”[1]17,并认为这是一种变相的命运前定说,即“把一切内部生活外部生活,都归到物质运动的‘必然法则之下[1]17”。因此,思想界最大的危机在于道德不复存在。同时,作为科学方法之一的实验方法也带来了不确定性,使得强权主义乘虚而入。在道德缺失的前提下,弱肉强食成了唯一准则,而这也是各国军阀主义产生的原因。
梁启超在此特别强调,他并不菲薄科学,科学也并未破产,他只是不承认科学万能。对于西方文明的政治内核,他仍然十分认可。他肯定了欧洲文明发展过程中的许多思潮主张,其中包括“个性发展”[1]22。这种由“个性发展”带来的是群众的、自发的文明。他充分肯定了当下文明带来的社会发展,认为“他(指近世文明)的‘质虽有时比前不如,他的‘量却比从前来得丰富,他的‘力却比从前来得连续[1]23”。当下欧洲社会并未步入老态,仍处于不断求自我发展的阶段。不同的是,这种求进取的心态不是建立在空想之上,而是更多在了解实际之后采取了对应的模式。一战后同样也出现了新的社会思潮,民族自决主义就是其中之一。他以巴尔干半岛的分裂为例,表明民族主义的觉醒影响到各国的建立。
总体而言,梁启超对欧洲战后保有乐观心态。他对欧洲战后情形进行了分析,并指出民族自决主义的兴起与扩散会在欧洲及世界范围传播;战胜的协约国正是由于互助精神与行为赢得了胜利,因此互助的观念及世界主义将在世界各国发轫并传播;民主主义及社会的民主主义思潮将成为世界政治所趋;科学依旧发展,物质文明更加发达;在人生观上,哲学与宗教会有所复兴。
(二)重新审视中国文明
对欧洲文明的分析使梁启超重新理解中国文明,并告诫国人不必有悲观情绪。中国虽军阀专横且政治腐败,但欧洲也存在资产阶级专横的问题,这是过渡时代的特征。有学者认为,新文化运动期间反传统力量之大的原因之一在于中国知识分子很少自己走出国门认识欧美境况,大多通过译著了解欧美文明,并不能将欧洲所长与中国相关问题关联起来。这也可以解释实地出访欧洲的梁启超在这一时期回归传统文化的原因。[2]
梁启超抵沪后,应吴淞中国公学之邀发表演说。在此次演说中,他对欧游所得发表感想。他结合这次出访经历认识到了中国不能效法欧洲,应重新审视中国文明自身。欧洲在百年中处于不自然之状态,即病态,代议制度或者社会经济等方面有其不足之处,中国不可重蹈覆辙。梁启超仍然肯定西方的科技文明及民主政治的进步性,且认为,中国传统中存在与欧洲民主政治进步性方面相融合之处。他认为中国人民的民本主义精神体现在不愿让政府干涉,而国家主义至上的德国、日本等国恰恰缺乏这种精神,但也终将回归民主政治。至于中国自古以来即有的民本主义精神,他还特意举御史制度为例,并指出中国虽有民意政治的雏形,但其表现方式甚为模糊。西方代议制的形成,必先使政权集中于少数贤人(即他所说的阶级)之手,再交付于群众。而中国的民本主义致使政权不可能集权于少数阶级之手,所以不能简单效法欧洲。
面对欧洲战后出现的思想危机,他提出重新发掘中国传统资源为今所用。欧洲处于物质文明破產的状况:“在物质的组织之下,全社会像个大机器,一个轮子出了毛病,全副机器停摆,那苦痛真说不尽。只怕从今以后,崇拜物质文明的观念,总有些变动罢。[1]69”他还引述了多位欧洲哲学家的观点重申中国文明的重要性。
二、中国传统文明与儒家文化
对西方文明弊端的分析使梁启超坚定了中国传统文明应发挥其应有的价值。作为文化内涵下的中国文明,能够从精神层面为政治运行提供源头活水,来源于东方文明的儒家文化能够调和欧洲物质文明危机下所缺乏的品质。这种超越“体、用”二分的思想,正是梁启超对新文明发展的贡献。
(一)对中国传统文明的剖析
在参观欧洲所得实践总结后,梁启超由欧洲文明引发对中国文明的思考。对科学问题的反思是梁启超后期思想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围绕科学与人生观这个话题展开的讨论,以及后来的“科玄之战”,梁启超都是引发者及主要参与者。梁启超否定科学万能及宣扬物质破产的说法,对张君劢产生了影响,而后者更是“科玄论战”中提倡“人生观”的重要代表[3]159。梁启超认为:“人类生活,固然离不了理智;但不能说理智包括尽人类生活的全内容。此外还有极重要的一部分——或者可以说是生活的原动力,就是‘情感。[4]403”
作为五四新文化时期的又一重要人物胡适,与梁启超的观点形成对立。他责备梁启超在欧洲之行的文章中苛评科学的观点及关于欧洲人民随着科学的进步而觉醒的议论。胡适说,自从梁启超的这篇著作出版之后,中国人对科学的尊敬已极大地被削弱。中国人之前的形象是严格维护传统的旧习惯,并且思维比较狭隘,而今他们则对于梁启超在后期所呼喊的欧洲科学破产表示欢呼与认同。胡适对梁启超的挑战,清晰地表述了他对西方文明的信念:用机器生产代替人类劳动的文明较之仍旧让人类像动物一样负重的文明要高尚得多。然而,如果仔细分析梁启超的论述,可看出他并非否认科学,而是在欧洲文明出现危机后,想要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找到互补之处。
梁启超对中国传统文明的重新审视可以从下文得以一窥。“我想这一个寺就可以算得英国国民性的‘象征,他们无论政治上法律上宗教道德上风俗礼节上,都是一部分一部分的蜕变,……他们的保守性,有一点和我们一样,他们的容纳性调和性,怕很值得我们一学罢。[1]71”在这里,可以通过保守—宪政主义的脉络来理解。姚中秋认为:“中国自进入‘现代时期起,就存在着一个保守—宪政主义思想与政治谱系,且一直延续至今天。[5]195”而梁启超就属于这个谱系中的一员。何为保守—宪政主义?具体地说就是政治上的宪政主义与文化上的保守主义之间的高度重叠。在保守—宪政主义的谱系里,他们的保守倾向体现在:“他们对中国思想、学术保持开放心态,因为这种开放性,他们对文化的复杂性有深切理解,因而也就愿意深入地理解外部文化的复杂性、丰富性。[5]213”邵建认为梁启超想要借用英伦的传统来逐渐更新中国传统,不同于五四时期占据主流思想地位的激进主义,他称之为“反传统主义”[6]。可以看出,梁启超在此结合英国经验提出自己对中国发展道路的理解,确实符合保守—宪政主义的道路。欧洲文明并非铁板一块,政治层面的进步性并不能掩盖其文化层面的不足。列文森认为晚年的梁启超重新审视了西方与中国的差别,认为西方是可以用物质文明来表示,而中国则是精神文明的代表[7]7。即,梁在这一时期对古今中西问题有了不同的看法,他扭转了前期阶段将中西文明视作古今区别的比较,而重新发掘了中国文明的优势。至此,梁启超对中国未来走向的期望,已经超越了中西文明“体、用”之说,他试图挖掘中国传统文明中精神文化层面的内涵,并将之用于新文明的建造之中。
(二)回归传统及新儒学的登场
以梁启超和梁漱溟为主要代表人物的玄学派参与的科玄论战最终引出了新儒学的发展。正如有学者研究指出:“梁启超的这种努力,传统的观点认为是思想上的‘倒退,其实是五四时期中国文化转型中的一种新思考,客观上为后来新儒学的登台奠定了基础。[8]”《先秦政治思想史》是梁启超在东南大学讲稿基础上整理而成,成书于1922年。他在书中结论一章对比中国先秦政治哲学与西洋政治,抒發其政治思想见解[9]515-517。他主要讨论了两大问题,其一为“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之调和问题”,他认为研究讨论如何在“现代科学昌明的物质状态下”应用儒家均安主义,是思考使中国免蹈欧美生计组织之覆辙(“世之不宁且滋甚”[9]516)的关键。其二,“个性与社会性之调和问题”。梁启超认为“儒家所谓欲立立人,欲达达人,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9]516”的儒家理念可作为实现社会更好发展避免变为机械模式的借鉴。他自己也说到:“我要想把中国儒家道术的修养来做底子,而在学校功课上把他体现出来。……而我所希望的,是科学不但应用于求智识,还要用来做自己人格修养的工具。[9]607”同时也有学者指出:“又与法国哲学家蒲陀罗一席谈,……使他退回儒家传统的意识甚为强烈,这在他的《欧游心影录》中是有迹可循的。[3]173”
另一位新文化运动时期新儒学的代表梁漱溟将这一问题推进了一步。在《答胡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梁漱溟表明他关于中西文化方面问题的看法。他指出,科学及民主这两个主题“是有绝对价值的,有普遍价值的”,“中国人想要拒绝科学和德谟克拉西,拒绝得了么?[10]219”由此可以看出,他对于西方文化中的民主和科学是支持与认可的,而不能忽略的是他认为承认和引进这两种精神必须以“奠定一种人生观”为基础和前提,也就是要给人一种“根本的人生态度”,而这种人生态度就是儒家的态度。梁漱溟这种“儒家的人生态度”和“西方的民主与科学”模式,体现了他文化观中的矛盾之处。在他看来,中西文明是不可调和的,二者有不同的根本精神,而他恰恰又在这本著作中想要调和中西。梁漱溟的这种行为表现恰恰是中国知识分子在为中国文化的发展做出选择之时内心自信与自卑并存的反映。
梁启超与梁漱溟不同,从1902年的《新民说》到1919年的《欧游心影录》,其主题都是启蒙,但他的立场却发生了明显的转变[11]。对于新儒学,“‘五四前后兴起的新儒家的思想,是在倡哲学与道德以弘扬精神文明、以补民主与科学之不足的方向上展开的,因而仍表现出对西方现代文明的高度认可:不仅没有人否认民主与科学的价值,启蒙的声音仍是其中的最强音。[11]”这里可以看出梁启超在价值观核心层面仍然以西方文明为内核。
三、世界主义与中国文明的世界性价值
政治和文化作为文明发展的两个主要构成部分,二者间的互动关系或张力常态则决定了文明发展的价值取向。中国和西方都是世界的组成部分,其政治和文化也可以在世界文明的意义上相互作用。梁启超文明发展思想中的政治和文化观,可以看出中国文明觉醒的意识,并最终为世界贡献力量。
(一)政治与文化的张力
对战后欧洲文明的态度,即一方面肯定科学,赞扬“个性发展”,另一方面否认“科学万能”,提出“物质文明的破产”,可看出梁启超此时的思想体现出文明发展过程中政治层面和文化层面的张力和紧张状态。
这一时期,他不仅介绍西方译著到中国,而且更多地结合中国实际,重新诉诸中国传统找寻资源。在《新民说》中,梁启超比较了中西之间的不同,并认为中国应该学习西方,西方民族尤其是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强盛有其自身的原因,极为推崇。[12]4到了《欧游心影录》的写作中,他认为正是由于自由放任主义和这种个人本位导致了欧洲战争的爆发及由其造成的损失。再比如,早期在谈论到国家思想时,他认为:“一曰对于一身而知有国家,二曰对于朝廷而知有国家,三曰对外候而知有国家,四曰对于世界而知有国家。[12]22”这句对国家主义的定义可看出他很强调国家的建设与国家意识的培养。而在欧游之后,他对于爱国的定义已转变为世界主义式的——要爱国就需要在国家之外明白个人的地位以及世界的存在。
对于欧洲文明的根本精神,即作为政治内涵的文明方面,他有着重点论述。他强调民主主义对国家的重要性,认为只有动员全体国民展开民主主义运动,实现全民政治,才能真正拯救中国。因为“国民树立的根本义,在发展个性[1]35”。这种“尽性主义”在英法美等国得以体现,而德国则刚好相反,国家主义吞噬个人主义,以致战败。“要个性发展,必须从思想解放入手[1]36”。在强调解放思想时,学问和思考不能受先入为主观念的束缚,中国的旧思想以及西洋新思想都不可束缚国人。他肯定了西洋思想的优点:第一,研究方法精密;第二,思想内容丰富,可供参考。他认为中国人应学习欧洲国家在组织能力、法治精神、职业选举及国民投票等政治方面的行为。
另一方面,他提到中国“修身齐家平天下”的理念表明个人主义和世界主义在中国的重要性。在社会方面,中国社会有互助精神,此为西方所缺乏,但确是中国得以延续的关键。因此,中国不应学习西方的竞争之说,而应在互助基础上加以修正与扩充。他提倡中国应将固有国民性发挥光大。民本主义在中国只在反对方面起作用,而应发挥其组织方面的效果。互助主义亦应走出家庭方面,扩充至全社会。“中国固有之基础亦最合世界之潮[9]472”,国民人格方面则号召学子们应学习俄国列宁之刻苦及爱国精神,培养高尚人格。[9]471-473
总体来说,在“救亡与启蒙”并存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梁启超提出的文明概念为中国的未来提供了一种发展途径。文明发展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治和文化的相互作用,但它们并不总是一致的,甚至总是不尽一致的,所以显示出各种张力常态。文明发展是世界性主题,不仅中国向西方的学习不是单向度的,而且政治和文化的张力也是世界性的。所以有希望在吸收欧洲先进技术和进步政治的同时,发挥文化的道德导向,创造新文明而避免文明的堕落。
(二)中国文明的发展目标
梁启超在这一时期已经转为世界主义的国家观。他对世界主义的国家的认识如下:“一面不能知有国家不知有个人,一面不能知有国家不知有世界。我们是要托庇在这国家底下,将国内各个人的天赋能力尽量发挥,向世界人类全体文明大大的有所贡献。[1]31”对中国而言,他认为中国的责任在于“拿西洋的文明,来扩充我的文明,又拿我的文明去补助西洋的文明,叫他化合起来成一种新文明[1]49”。他还强调中西文明之间交流的重要性。此外,梁启超还反复提及欧美文明中的“平民化”好处。
張灏认为:“谈到五四思想,现代史家多半强调五四时代的民族主义。其实,当时世界主义的盛行决不下于民族主义。[13]150”世界主义也是孕育乌托邦思想的源头。梁启超在《新民说》与《欧游心影录》两本书中明显体现出他从国家思想到世界主义思想的转变。他“不光是摆脱了半殖民地国家人民最容易产生的文化自卑,以及由此导致的‘全盘西化的目标,还同时突破了后发现代化社会最容易陷入的、仅仅为一个民族国家去‘寻富求强的情结,而升入了面向整个世界的、承担着人类共同未来的交互文化使命[4]10”。梁启超在《欧游心影录》中的写作正是对民族国家的超越,是对儒家“修齐治平”理想的灵动展示。
柯文认为,晚清改革家们先是接受后是鼓吹民族主义和得自自由贸易的收入,其目的不是要论证个人自由或把它们当作保障自由和发展个性的手段,而是期待这种改变能够解决当时摆在中国面前的最为严峻的问题:如何使中国强盛。在这里,他认为,中国只是将西方的主义和理念作为寻求富强的手段,而不是目的。自从贸易和民族主义这两个词语所指称的事实在中国出现后,“它就暗含着一种强烈的、有时是无声的向西方复仇的不满和义愤之情[14]311”。梁启超所强调的是中国文明最终要对世界文明作出贡献而不是仅仅是发展本国文明。
这些看法表明,梁启超关于文明发展的思想已经超越了洋务运动以来各种“体、用”之分的价值取向,中国和西方都是世界的组成部分,其政治和文化也可以在世界文明的意义上相互作用。作为一个理论整体,政治和文化的张力一直就是梁启超文明发展思想的主要关注方面和构成部分,而且对我们今天的现代化建设仍具有积极的启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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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党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