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疫情旋涡中心的每一个人,为之付出过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他们用不可或缺的举动连接着这座城、润滑着这座城、温暖着这座城。
武汉封城了,但这里的人没有失去精神。
0:00
一日之始起于子,昨日结束,驰向新生
24小时踩紧油门
1月31日凌晨0点37分,值班室的求救铃响起,向阳接到急救中心调度员的电话,要到江汉区接一位新冠肺炎的疑似患者。向阳迅速通知医护人员,穿好防护服、隔离服,戴好口罩、护目镜等,他们在4分钟内出发了。一名医生,一名护士,一名司机,两名担架员,组成一个急救单元组,是每辆救护车的标配。为了节省时间,和求救方核实地址、询问病情等工作,全在路上进行。
56岁的向阳是一位救护车司机,他的社交媒体主页资料栏写着:一辈子都在与死神赛跑。
患者居住于一个老式居民区,路封了,向阳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把车开到附近。接电话的是患者的女儿,带着哭声喊“你一定要来”。当时,她64岁的母亲已经陷入昏迷。
担架员走小路过去,穿过狭窄的楼梯,把患者抬上救护车。患者的女儿跟在一旁,不住咳嗽。医生判断她可能也被传染了,建议同去医院检查。五六岁的孩子只能一个人留在家里。
向阳说,很多家庭出现不止一个疑似病例,有的是两例,有的则更多。1月28日,他接到报警后赶往汉口,求救的是一个三口之家,他问:谁是病人?对方回应:三个都是。
关上车门,向阳把救护车开向最近的医院。医护人员在车厢中给患者做心电监护、测量血氧、上呼吸机。医生敲了敲玻璃,朝向阳用手比划:六,零。这意味着患者的血氧浓度降低到了60(人体正常含氧量为90%左右,血氧浓度过低有生命危险)。情况紧急,向阳踩紧了油门。
自武汉宣布“封闭离汉通道”后,中心城区实行机动车禁行管理。整个城市变得安静下来,向阳再也没有遇到堵车,路上除了运输车、接送医务人员上班的交通车、公务用车,剩下的便是救护车。在过去的这些天,救护车灯日日夜夜闪烁在武汉空旷的街道上,连接病患和医院。
急救中心的工作人员实行三班轮换,连续工作24小时,休息两天。不止一名患者在见到向阳后说:“前面有几百个人排队,终于排到我了。”
“向阳”们不眠不休地飞驰在路上,他们分布在全市各处的57个急救站,接到急救中心的调度指令后,驾驶着87台救护车、10台负压救护车,把一批又一批患者送往医院。负压救护车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医务人员交叉感染的几率,并能够将车内的空气进行无害化处理后排出,因而,大多被用来转运确诊病人。
将病人送到最近的医院后,家属被告知医院早就没有床位了,到门诊挂号,当天的號也挂满了。救护车上的医生去和医院交涉,说着说着差点吵起来。向阳陪家属在一旁等候,他说:“大家都是医务人员,规则和道理都懂,但是看着病人昏迷在那里,大家都着急。”
最后,经过交涉,医院同意给昏迷的老人先挂号。向阳找来三个板凳,并排放好,和担架员一起把老人抬到板凳上,等待接受治疗。
向阳和同事们没有太多时间停留,还有下一个任务等着,必须尽快把车开回急救站消毒,然后赶去转运下一位病人。离开的时候,向阳回头看了一眼,老人昏睡在板凳上,女儿靠在一旁,用手抱着母亲的头。
“那个女孩比我丫头大不了多少。”向阳说,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医生在一边很吃惊:“你看过这么多了,还这样。”
疫情暴发以来,向阳每次出车心里都急,担心把病人送到医院后住不成院、挂不上号。几乎每个急救中心的工作人员,都曾被诸如此类的无力感裹挟。“我们不怕出车多,就怕病人送到医院没床位”。有时候,他们甚至要拉着病人“跑好几趟”,一家医院无法收治,就连忙送去下一家医院,无论是病床、留观床位,还是发热门诊,都已经人满为患。最多的时候,病人被向阳载着连续跑了三家医院,最终由医生协调入院。
一套防护服穿“两趟班或者两趟半班”
自1月下旬开始,向阳变得越来越忙,往往刚送完一个病人,尚未回到急救站,就接到下一个任务。完成消毒后,立刻出发。
消毒是重要环节。转运完一个病人,救护车的每个角落都要进行一次消毒。先用75度酒精,再用消毒水,最后打开紫外线消毒灯,消毒半小时。严格来说,口罩、防护服等也是一次性的,完成一次转运,应该换一次防护设备。但是特殊时期,只能“省着用”。
据保守计算:整个急救中心共有57个急救站,每个站每天接收病人超过10次,有的达到20多次。按照12次计算,每天必须有680余次出诊;按照75%是发热病人计算,至少需要500余套防护服;每箱50套防护服,每天至少要10箱。
但实际上,疫情初期,急救中心的防护物资并没有定量供应。“上面筹集到,就下发。如果没有,他们自己想办法。”刚开始,几乎所有站点的防护用品都非常匮乏,大家想尽办法,一听说急救中心通知领物资,便马上赶过去,生怕去晚了领不到。
向阳有一次看到护士长去和院长要防护物资,“吵一架,哭着回来”。过后又都理解:医院还有发热门诊、感染科、隔离病房,大家都在一线。
向阳的一套防护服往往要穿“两趟班或者两趟半班”,也就是48小时到60小时。他是站里年纪最大的,“大家都很照顾我,我基本上两天换一个N95口罩,他们年轻的换得都没有这么快,一个口罩有时候要戴三天到四天”。为了保障防护,每个人一趟班会再发两个外科口罩。
后来,随着各地的防护物资陆续送到武汉,急救站物资紧缺的局面才有所缓解。
“后面就是祖国和家人,我退了,他们怎么办”
疫情暴发时,向阳原本可以不回武汉。
1月22日,他送女儿到北京学习。夜里,武汉市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第1号通告,宣布封城。
返回武汉的航班被取消了,向阳一边联系单位,一边联系北京铁路局,最终搭上北京到珠海的高铁。他和列车长说:“我是医务人员,得回去。”旁边的乘客接话:“别下,都这样了,你还赶回去干吗?”向阳坚持,列车途经武汉时,他一个人下了车。
“我是当兵的出身,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不能退,后面就是祖国和家人,我退了,他们怎么办?”向阳和他的同事都没退。
向阳所在的急救站,40余个工作人员中,有4人出现新冠肺炎症状,在医院隔离治疗,等待确诊。他们隔离治疗的那一层楼,收治的大都是本院被感染的医护人员。除了个别几个急救站,其他站里“都有人中招”。
关闭离汉通道之后,很多外地的担架员回不来,一旦出现空缺很难补上。向阳同组只剩一位担架员,只能由司机或者医生临时兼任。
从1月中旬开始,因为工作量增加,加之担心万一感染后传染给家人,各个急救站的工作人员统一住在单位。每间值班室有上下铺两张床位,床位不够,便腾出储物室,还不够,就安排酒店。
向阳说,工作的时候,顾不上吃饭是常事,午饭下午四五点吃,晚饭直到夜里十一二点吃,都很常见。找不到营业的餐馆,就买泡面充饥。有时候忙着出车,甚至一天都吃不上饭。
不久后,当地的一家快餐店每天给医院送免费午饭,一荤一素,外加一碗汤。每份饭的包装袋上都贴着一张便签,是店主誊抄的网友祝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请保护好自己。辛苦了。”“你们守护患者,我们守护你,别忘了还有人等你回家吃饭,请平安归来。”收到餐的第一天,同组一位护士当场就哭了。
向阳把它们逐一撕下来,工工整整地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
2:00
万物沉睡,为城市输送营养的民生保障员
已发起冲锋
以车为家
2020年3月2日,马增辰已经在送菜的面包车里住了14天了。
每天凌晨2点左右起床,研究当天的送货信息,规划合理的送货路线;凌晨3点多到达公司,把当天需要送的货品准备好;早晨6点多,出发送菜——这是马增辰的一天。
武汉封城后,他披星戴月为居民送菜,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他明显消瘦下来。3月2日,他称了下体重,比一个月前瘦了18斤。
38岁的马增辰,是一家网络生鲜平台武汉站的送菜员,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忽然成了这座城市的“民生保障工作人員”之一。
原来,他每天送货量约二三十家,现在需要给60至80个家庭送去新鲜蔬菜和肉类。送菜员服务范围点多面广,工作半径可达二三十公里。如今派单量约为平时的3倍,忙到晚上10点是常态。
他和对象汪江艳原计划2020年春节回老家登记结婚,车票都买好了,武汉封城了。医院里人满为患,街道上见不到什么人。他们也害怕。汪江艳记得,她有次劝马增辰:“咱要不别干了,你看大街上谁那么拼命啊?”马增辰没接话。他们有孩子要养,有债务要还。去年12月,他们开了一家“快乐柠檬”奶茶店,“遇到这个事情(新冠肺炎)就‘熄火了”。
马增辰租住的小区疫情期间封闭了。他手机里存着3份电子版证明,社区封闭后的头几天,马增辰能够凭证明出入小区。但是2月18日那天,这些证明在社区门口失灵了。马增辰下班回家时,社区“封控管理岗”工作人员向他要纸质版证明,等他回公司打印好,对方又称“打印出来的是黑章子,要红章子才行”。
后来,公司专门给他开了一份“员工证明”,证明马增辰参与“民生和医疗物资配送工作”。但社区工作人员说,马增辰离开小区已经超过24小时,如果回家,需要居家隔离14天。马增辰当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回家隔离,要么不进小区。
2月18日,马增辰以车为家。
他回家越来越晚。夜里回来,停好车,汪江艳会在栅栏另一侧等着“接头”。隔着栅栏,汪江艳给他递过热饭,说一会儿话。汪江艳准备的晚饭,是马增辰一天里唯一的正餐,他就在冷风里吃。偶尔他会在公司泡一桶方便面。有时,马增辰连饭都不想吃,只想睡觉。
他的睡眠严重不足。2月29日晚,前来采访的记者见到马增辰时,他刚刚结束了20.5个小时的工作。说话的工夫,他把驾驶座放倒,顺势躺在椅背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他抓紧时间补觉,每天在车里和衣而睡,只有一条毯子搭在身上。“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家里只有一床薄被子。”汪江艳说,以前冬天会回老家过,在武汉没有准备厚被子,现在想买又无处可买。
马增辰有时会被冻醒。他便启动汽车,开会儿空调取暖,过会儿再关掉。所幸的是,他一直干体力活儿,身体壮实,还没有感冒过。每隔三四天,趁下班人少,马增辰会在公司洗手间接一些热水擦洗身子。他尽量在公司如厕,有时夜里实在内急,便只能到附近的小树林里解决。
马增辰说,这点苦都不算什么,最麻烦的是和父母视频聊天。父母很惦记他们,几乎每天早上9点前都会跟他们视频聊天,叮嘱不要出门。为了不让父母发现自己外出送菜,马增辰有时找个墙角,有时在厕所里和老人说几句话。有一次,被父亲看出是在车里,他只好解释说,“车子长时间没动,出来遛遛”。
3月2日,社区一名工作人员提出了两个解决方案:若需返回居住地,需要体检,排除新冠肺炎,然后居家隔离14天;如果隔离14天对工作有影响,社区会给他送两床被子。马增辰继续以车为家。
武汉整个城市按下暂停键后,他遇到最多的是志愿者、快递小哥、外卖骑手以及送菜员。他感到,特殊时期的业务量剧增,而苛刻的顾客少了。偶尔遇到订单不符、分拣遗漏等情况,从没有人为难他,几乎所有客户都很大度,“这个时候,都能理解”。
因为“无接触”式送菜,把蔬菜送到指定地点后,马增辰会在电话里听到很多声“谢谢”。他感到如此“被大家需要、尊重”,这让他干起活儿来“很起劲”。
马增辰所在公司有多个仓库,仅马增辰直接服务的仓库就有300多个送菜员。他们也是武汉这场“战疫”中的“战士”。马增辰说:“现在干这个不仅仅是为了挣钱。每天接触这么多人,风险很大。但是居民吃不上菜怎么办?只能靠我们!”
肩挑背扛!他们从大山里凑了85吨物资送至武汉
远在宜昌五峰县的长乐坪镇,距离武汉约500公里,全镇皆为山区。这里的村民,很多人甚至一辈子没走出大山。2012年起,武昌区开始对口帮扶长乐坪镇。疫情汹汹来袭后,长乐坪镇镇长说:“有什么就捐什么,把心意带到武汉去。”
在镇政府的组织下,全镇17个村的村民们迅速行动,下田下地,有什么就捐什么。没有新鲜蔬菜,就准备家里过年的干货,如腊肉、猪腿、香肠、麻糖等。
有的村民从家里到村委会单程4公里,他前后跑了3趟,用背架把自家吃的土豆扛下山。朴实的老人一辈子没有去过武汉,他笑着说:“送去武汉比我自己吃,心里还要舒服。”菖蒲溪的困难老人拿着几棵大白菜,一步步从山上送到山下,“我只能提供一些蔬菜,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一定帮我带到武汉去”。
一些海拔较高的村落,積雪还未融化,为防止意外,村民们肩挑背扛,结伴下山送物资。“比起一线医护人员,这点危险算什么?”村民们说。为把最好的物资送到武汉去,长乐坪镇还组织志愿者、干部群众对所有捐赠物资,以高标准进行分装整理,“但凡有一点烂叶子和泥巴,我们都要清理干净”。
2月21日晚,这批85吨重的物资,装上5辆大货车,星夜疾驰,于22日清晨送达武昌,上面写着: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持此愿投赠,与君同急难
武汉封城后,蔬菜作为保障性刚需,加上900万武汉居民的其他生活物资和9万医护人员的医疗物资,大部分靠着厢式货车一车一车运进武汉。
大年初一,刚吃完团圆饭,货车司机王辉兄弟俩看到货车司机群里在喊有捐赠的医疗物资要急送武汉,兄弟俩一商量,决定披挂上阵。从1月27日开始,兄弟俩开始运送捐赠物资,六七天里跑了四趟,共7000多公里。
王辉的小儿子刚满月,妻子不愿意他去跑这单。王辉说:“我老婆怕我感染,当时我们安徽农村已经要封村了,气氛非常紧张……我只好说,儿子以后要买奶粉和营养品,都要钱,这单活价格是平时的好几倍,而且高速不收费,赚得多。她才勉强同意。”
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多要价,王辉说,“我觉得只要赚点生活费就行,他们(捐助者和医院)的钱可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
王辉的弟弟说自己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他坦承自己当初出来跑单就是为了赚钱。“当时看到运费高就出来跑了,想赚一笔,但是跑一趟后看到武汉那么多医生、志愿者都在那么奋不顾身地工作,送完货后,医生对我们千恩万谢,就真的开不了要钱的口了。”
出了第一趟车后,兄弟俩再也收不住,以三天两趟的速度跑了四趟车,全部是上海运往武汉的捐赠物资,王辉兄弟俩几乎连轴转。一趟800多公里的车程需要开15个小时,开4小时车要眯半个小时,为了赶时间,两人的食宿几乎都在车里解决。“饿了就吃泡面,困了就开进服务区打个盹。有时出车赶,每天就吃一顿饭,睡三小时。”
因为疫情的影响,运送物资的司机,自己的物资却成为了问题。沿途高速公路服务区的餐馆都关门了,连开门的便利店都很少,他们只能天天吃泡面,没有一顿米饭。
但每当把物资运送到湖北各地时,在对接人、志愿者的声声感谢中,他们体会到了这座城市的温度。一名司机说:“他们总会给我准备盒饭,那确实也是我几天才能吃到的一顿饭。”
在这个春节,无数卡车司机放弃休假,选择与时间赛跑。他们载着一车车防疫、生活物资前往武汉,一趟又一趟,将救援物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武汉。
据交通运输部消息,1月27日至4月9日,全国累计向湖北地区运送防疫物资和生活物资123万吨,运送电煤、燃油等生产物资186.9万吨。其中,公路运输车辆累计向湖北运送防疫物资及生活物资47.5万吨。
河南的口罩、上海的医疗器械、山东的蔬菜、新疆的牛奶、内蒙古的肉干……全国人民正将最好的东西翻山越岭向武汉集结,持此愿投赠,与君同急难。
3:00
作为防护一线的社区,
居民的电话还在不断响起
电话几乎24小时不断
凌晨3点,王楚玉才上床,20分钟后又一个电话打来了。来电的是个老人,不停地咳、喘,说话异常吃力,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王楚玉意识到,老人需要120急救。
这天是1月29日,王楚玉第一次对新冠肺炎发展成重症后的病人,有了实际感受。
王楚玉是武汉市硚口区南湾社区的主任,在这里工作超过15年。南湾社区有许多批发市场,若是往年,这时候早已人山人海,热闹起来了。现在,商铺关门挂锁,还张贴着年前放假的通知单,上面的语气都欢欣雀跃,“放假啦”“新年快乐”“新年万福”。武汉封城的第二天,还有人信心满满地宣布,放假后,正月初四就会开门营业。
1月24日中午,武汉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发布公告,对新冠肺炎实行分级诊疗,发热病人将由社区送往社区医疗中心,筛查分类,再往上级医院输送。
1月25日,各处的资源已经相当紧张,大量的发热病人已经涌向社区。此后,情况急转直下,先是供应伙食单位的厨师发烧隔离了,社区工作人员只能连续10多天靠泡面和干粮度日。随后,社区一名工作人员核酸检测为阳性,其家人也被感染。其他工作人员都恐慌起来。
王楚玉记得,第一个同事确诊后,另一个同事立刻去医院拍了CT,他是哭着到医院,又哭着做完检查的,直到结果显示未感染,他才放松下来。王楚玉感觉到,大家的精神都高度紧绷。
南湾社区居委会平时的工作人员有12名,疫情发生后,因为先后有人疑似、发热、确诊,最少的时候,全社区只有5个人在工作,而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接近3000户的社区。
那是社区工作最困难的时期,人员疲惫,登记患者拥塞,完全无法解决,甚至核酸都做不了。而王楚玉和同事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接电话、做表、登记。最多的时候,王楚玉一天要接两三百个电话,几乎24小时不断。
这期间发生的一件事,让王楚玉印象深刻。2月1日中午,他接到患者家属的求救电话后,赶紧帮忙拨打120申请急救车,打过去后,电话那边问他,床位安排好了没有,没有床位的话,派不了车。王楚玉糊涂了:“难道我有安排床位的权力吗?”实际上,在那之前,因为分级诊疗政策出台,各大医院已不再接收住院病人,必须经过社区上报,再由各区指挥部统一安排床位。对患者来说,社区上报是关键节点,但对王楚玉来说,他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
1个小时后,患者家属又打来电话,说病人已经晕过去了。王楚玉开始不停打120,找上级,找关系,联系了半天,直到下午5点多,急救车终于来了。患者进了医院抢救室,王楚玉在门口等着。在那里,他看到夜间的医院门诊部灯火通明,候诊人群排队排了几百米。
大家有了经验,社区工作逐渐变得井井有条
2月2日中午,武汉市和湖北省相继宣布,征收部分酒店、招待所等民用设施,对疑似病人进行集中隔离,明确提出,不得再进行居家隔离。在大量收治和隔离患者的那几天,王楚玉每天睡眠都严重不足,从下班到第二天上班,最短的时候只隔了1个多小时。
2月上旬,社区内的各类患者终于安置好了,王楚玉开始回访以前登记过的病人,发现有个30多岁的年轻人,情況很奇怪。年轻人和父亲都曾因肺部出现感染被送进隔离点,父亲症状加重,转入医院,但年轻人两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便从隔离点回到家中。
据王楚玉了解,年轻人出现症状比父亲更早。王楚玉总觉得不对头,劝他再去做个CT,结果显示,其肺部感染较第一次更严重了。
王楚玉跟当事人都很震惊。王楚玉之前就在新闻里得知“无症状感染者”的说法,但当时仅仅理解成,无症状就是没有发热。但这个患者的情况是,所有症状都消失了,除了看不见的肺部感染在加重。
此前,王楚玉觉得,只要全面隔离前的潜伏患者全部暴露,自己的工作就开始出现胜利的曙光。但这个患者的出现,让他一下慌了,他连忙把原来登过记的发过热的人全都拉去做检查,结果又发现了七八个无症状感染者。
直到那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肺炎的防控工作比他料想的要复杂得多。
随着各项措施陆续出台,以及社区工作者的不断摸索,大家逐渐有了经验,社区工作开始变得井井有条。一名社区工作者说:“做了这么多天的工作,我们都快成为半个医生了。”
患者将体温、血象检查,CT检查结果以及核酸试剂检测结果都上传后,社区可以直接上报。而一旦确诊,可以马上安排患者住院。
随着“四类人员”(新冠肺炎确诊、疑似、发热及密切接触者)的集中收治,小区封锁措施的层层加码,居民的主要诉求也开始发生变化,最主要的就是生活问题。
有的居民找过来,说自己90多岁的老母亲在家,吵着要买拖把,王楚玉让对方先自己去问问还开门的超市,如果没有,自己再想办法买了送上门。做回这些琐碎的事情,王楚玉反倒开心。
疫情期间,年轻人尚且可以通过手机完成线上购物,但对老人来说,这个过程格外艰难。
王楚玉在社区里碰到一个老爹爹(老大爷),说自己要出门买菜,王楚玉说,社区里组织了代购和配送,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但老爹爹说,自己打了,接电话的商家称,只有蔬菜,100元一份,也没有讲明到底有些什么。王楚玉跟老爹爹解释,商家也不知道自己第二天能拿到什么菜品,只能承诺菜品重量在15到20斤之间,送到小区门口。但老爹爹始终似懂非懂,那一刻,王楚玉觉得特别心酸。
“没有时间害怕”
这是青山区冶金街欣城社区第十网格员曾微的自述,她和丈夫都是社区工作人员:
我和我老公从腊月二十八直到现在,都奋战在一线。
我每天8点上班,四处奔波为小区居民提供帮助。我们在青山一个非常老的社区——104街坊,熟悉这一片的应该都知道里面住的多数是老人,有的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是独居。他们有的手脚不便,有的耳朵不好使,很多都是儿女们不在附近,他们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只有找我。我每天为他们购买各种生活物资,团购蔬菜要分装好,一家一家送到他们手里。
有婆婆说:“啊!小曾,太感谢你了!又给我送来这么多菜。”说着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买得最多的是药,常常骑着电动车跑六七个药店,路上的时间加上排队等候经常要耗3至5个小时。很多人都会好奇:天天这样工作会害怕吗?我想说,晚上回到家都12点多了,每天都这样忙,没时间害怕。
有一天我老公估计凌晨四五点才回来,我早晨7点起来看他衣服都没脱,手机还捏在手里,睡得鼾声如雷。我实在不忍心,悄悄把他手机拿下来,准备关机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又怕耽误他的工作,只好把他的手机带走了,有事先帮他处理一下。
谁知9点不到,他冲到社区把我吼了一顿:“你把我手机拿走干什么,人命关天,你觉得我睡觉更重要吗?我们领导哪个不是整宿整宿睡不了觉,我并不是担心领导跟我问责,我承担不起的是一个个宝贵的生命……”我当时觉得特别委屈,但是更多的是不忍。昨天老公又是半夜4点回来的,估计饿得不行了,把我吃剩的冷饭和一个冷鸭腿就这样吃了。
战疫以来,曾微白天在社区给居民送菜送药,晚上在社区统计居民的各种需求,在一份2月19日的中百采购登记表中,可以看见52户居民每家每户的需求,仅肉食类就细化到五花、筒子骨、前腿、后腿共10种,还有蔬菜套餐、水果套餐、水产套餐、主食套餐等。
每户登记需求后,往往又因为超市没货,还需要给居民一一退款,工作相当繁琐。
曾微的老公叫吴浩,36岁,是冶金街公共安全管理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战疫期间,他负责封闭小区32个出入口的管理工作。因为是夜班,基本每天凌晨3点才下班回家,有时候要到凌晨5点。
2月15日那天下着大雪,吴浩和同事搬运一批水马用来封闭小区。100多个水马摆好后,再给水马注水。“衣服都湿透了,但不觉得冷,只是觉得重。”吴浩说,“那天我是穿着湿衣服忙了一天,根本没时间回家换。我们街的邬书记只有一个肾,一样跟着我们熬夜,搬挡板、水马封闭小区。”
他还记得那天吼老婆的事情:“当时就是觉得怎么一个电话没有,心里很不踏实。”他醒来后的第一反应,“感到很吃惊,生怕误事”。
说到疫情结束后最想做的事,吴浩脱口而出两个字:“睡觉。”现在除了累,没有其他感觉了。
5:00
等人们醒来时,看见的是一座整洁的城市
一线环卫工袁秋红每天5点后就要起床,她的上班时间是早上6点。这时,天色还是黑的,外面亮着一盏盏路灯。
这年春节,武汉街道上的行人和车流经历了巨大的变化。疫情期间,尤其是武汉“封城”后,街上的人少了、车少了,相对来说,生活垃圾量也有所减少。但不管人多人少,袁秋红和同事始终没有停歇。因为工作性质,在疫情期间他们也要外出,在外面一呆就是一整天。
武汉宣布“封城”那天,她早上还出来清扫街面,之后才看到新闻。她也有过出城的念头,不过很快放弃了。
“封城”前两天,领导通知大家上班要戴口罩,那时还是以自备为主,“封城”当天,他们正式被要求全部戴上口罩。
一次性口罩,基本上就是街道上的环卫工全部的防护装备了。在此后,袁秋红穿的鞋子、衣服,每天回去都放在外面。
袁秋红说:“自己在外面会害怕,但是最担心的是怕自己带回病毒传染给家人,尤其是读大学的孩子。”有一次,她感觉自己身体不舒服,食欲也不好,量了体温之后发现是虚惊一场:没超过37℃。
她的同事说,虽然比较辛苦,但还是要工作。疫情来了,为了安全,他们一般尽量不和别人说话,不和陌生人距离太近。有时会碰到别人问路,说话也自觉保持一定距离。
疫情期间,武汉市共有3.6万名环卫工人奋战在环境卫生保障一线,其中2400余名环卫突击队员在部分定点医院、多家方舱医院、400余个隔离点做清扫、保洁、消毒和医废垃圾协同处置工作。
疫情暴发后的武汉,不止一家医院紧缺保洁人员。在人手告急的情况下,江汉、江岸、汉南等多个区的城管部门采取行动,号召员工支援保洁工作。一批又一批环卫工人告别街头,忙碌在武汉市的定点医院和方舱里。
2020年农历大年初一,满彩美照常去单位上班,得知附近医院急需人手做保洁,35岁的满彩美悄悄报了名。“说不害怕是假的,就觉得在队伍里我也算年轻,这个工作需要有人站出来。”
接受完防护培训,她和10多名同事被派往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当天夜里便清理出100多桶垃圾。由于缺少保洁,这些垃圾已经堆了三四天了。
工作调整后,满彩美身上最明显的变化在于衣服。上街清扫时,她穿的是醒目的橙色工作服,上衣和裤子缝有反光条。到了医院,她换上全身防护服武装自己,“就像医护人员穿的一样”。穿上防护服走进重症隔离病房,满彩美总有一种上前线的感觉。
进楼之前,她需要提前换上防护服,戴上手套、口罩和面罩,工作期间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能贸然打开防护服。结束后仍要按照流程一层层脱掉,同时做好消毒。
按照防护要求,中途上厕所需要走出病房楼,脱掉防护服,做完消毒后才能去,返回时需要再换上一身新的防护服。为了省下这套防护服,满彩美每天起床之后便开始控制饮水,基本能做到工作4个小时不上厕所。有的保洁员为了减少上厕所的次数,在防护服里穿上纸尿裤。这可能是他们人生第一次穿纸尿裤。
物资有多紧缺,身在医院的保洁员深有感受。他们每天领到手的防护服都不一样,是来自不同厂家不同批次的货,前一天是纯白,第二天可能是带条纹的。“所以我们想帮医生节省点,能省一件是一件。”和满彩美一样,大多数保洁员只在中午吃飯时更换一次防护服。
自大年初一,满彩美一直住在单位安排的酒店里,没和家人见过面。每天结束工作后,她习惯给家里打个视频电话报平安。
做惯了街头清扫,满彩美觉得医院保洁的工作强度更大。在这里,一些自动化设备难以使用,只能靠人力解决。“再加上医院开着空调,我们又要穿防护服,干完活经常全身是汗。”
在方舱医院保洁还要有很强的责任心,“比如说垃圾打包,一袋垃圾要打包3次,袋口要扎紧,每次装袋前后都要消毒,一次也不能少”,若是稍微不注意,病毒就有可能“跑出去”。
容量240升的垃圾桶,他们每天要处理300桶,早中晚各清扫一次。除了防护服等医疗垃圾,最主要的还是饭盒、牛奶瓶和用过的纸巾。清扫完厕所,污物都要集纳消毒后由专人运出。
按原计划,在红十字会医院工作7天后,满彩美需要隔离14天。但3天后她再次接到通知,需要前往新建好的方舱医院做保洁。“还是要进到病区,就暂时不需要隔离了。”
去方舱的前一天,满彩美告知家人,说自己回不了家了,要重新换个位置上班。孩子问,为什么又要你去,为什么不换别人?满彩美说:“这个是我们的工作,不可能不去,我们不做谁来做?”
一同在方舱医院做清洁的范贤平已经60岁,得知医院需要人手,即将退休的他也报了名。儿女听说后和他吵了起来,“他们问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做这种活儿干啥。反对也没办法,我是党员,这种关键时刻要起带头作用”。
还有一对环卫工夫妻,2月11日作为首批突击队员进入汉阳国博方舱医院保洁,16天后,原本可以退下一线休息的二人,再次递交请战书,要求继续留在方舱医院保洁。截至3月9日汉阳国博方舱医院休舱,他们28天没有回家。
“我们多运一点,城市就少一分危险,值”
疫情发生后,湖北各地的医疗垃圾成倍增加,一些地方无法及时处理,甚至出现“爆仓”。湖北专业医废处置人员告急。全国各地的危险废物集中处置中心发出动员通知,许多人来不及和家人商量,带上防护装备和物资,奔赴湖北。
殷其全也毫不犹豫报了名。春节前,他的父亲刚过世,母亲身体不好。由于害怕母亲担心,报名后,他一直瞒着母亲。直到2月16日出发,他才跟母亲说要去武汉。“母亲刚开始不理解,埋怨我傻,说人家躲都来不及,我还主动过去。后来她也理解了,就是对我的安全不放心,到了武汉后,我每天都会给她报平安。”
2月16日晚,殷其全和同事赶到武汉。仅休整一晚,第二天早上6点多就前往武汉医疗废弃物处置中心焚烧场区。他们麻利地换上防护服、取车并装上医疗废物空桶,开始一天的医疗废物转运工作。
虽然长期从事医疗废物的处置工作,也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转运的第一天,看到“爆仓”的医疗垃圾,他们还是吓了一跳。“医院的医疗废物堆得很高,甚至都没来得及装桶,一包一包散落在地上,我一下子就蒙了,这得啥时候能清理完?”医疗废物里,有针头、带血的纱布、针管、废弃的防护服、尿不湿等,虽然经过消杀,但是仍可能藏有病毒,露天摆放太久,很容易造成二次污染。
但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抓紧消毒,把医疗垃圾运上车。“一位当地工作人员看到我们过来帮忙,双手合十向我们致谢。那一刻,我们都很感动。”
为了尽快转运医疗废物,到武汉支援的第2天,他们决定,将原本一天运两趟的任务量增加到一天运三趟甚至四趟。最忙的半个多月,每天工作超过12个小时。累了,就在排队卸货时闭会儿眼睛;饿了,就蹲在空地上吃份盒饭。“我们多运一点,城市就少一分危险,值!”
一名支援湖北的医废处置人员说:“最开始的时候,不仅累,吃饭也不规律,早饭、中饭基本都是泡面。有时候买不到泡面,只能饿肚子,后来才有了固定的盒饭吃。最晚的时候,半夜12点左右才能休息,4个小时后又得起床,有段时间,我的腿都肿了,浑身疼,甚至都不敢坐下,洗完澡躺在床上就能睡着。”
很多队员为节省上厕所的时间和防护服,都尽量少喝水,闷在防护服里高强度工作,不少人都出现过脱水症状。有的队员,躺在床上就腰疼得起不来;有的队员,累到尿血,医生让休息一段时间,可上午才做完检查,下午又继续工作。
由于长时间穿着防护服,到武汉的第3天,殷其全后背就长了痱子,浑身汗湿,又奇痒难耐。有时候实在痒得受不了,他只能在墙角蹭两下。工作结束后,洗完澡,用酒精擦一擦,才能舒服一点。他想过放弃,但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带着病毒的医疗废物需要尽快清理,我不能当逃兵,必须坚持战斗。”殷其全忍着坚持工作了一个月。直到3月中旬,医疗废物越来越少,他才得空到药店买药涂抹。
危险繁忙的工作之中,感动同样無处不在。在武汉收运医废,经常在路上看到交警给他们敬礼,等红绿灯的时候旁边的汽车也会鸣笛致谢,到达医院,很多工作人员见到他们会竖起大拇指点赞。一名队员说:“刚来的时候,当地防疫物资、食品都比较紧张,但是当地人对我们都很照顾,优先给我们留一份。这份真情,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让我非常感动。”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疫”,可能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这个职业。作为医废处置战线的“战士”,他们是“病毒终结者”,每天收集、运输、处理与新冠病毒相关的医疗废弃物,与病毒近距离接触,他们争分夺秒地工作,只为将病毒尽早“终结”。
他们说:“支援武汉是我这些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次选择。看着城市一天天恢复烟火气,我很自豪,因为这里也有我的微薄贡献。以后,我也可以跟家人说,我曾经在武汉战斗过。”
7:00
他们记录下真实而动人的武汉
“在这里,看见那个热气腾腾的武汉”
武汉“封城”后,武汉市民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如何解决饮食等基本问题,物价有没有上涨,医院有没有床位,城市还在正常运转吗?有人拿起笔,有人拿起摄像机,将疫情笼罩下的城市和市民,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在非常时期,他们承担起城市“特殊记录员”的角色。
从春运开始,摄影记者汤铭明就一直关注着武汉。1月24日除夕夜,广东100多名白衣战士星夜驰援武汉,汤铭明拍摄、记录下了出征画面。他深受感染,主动向报社请战:“我要在现场,用影像记录下来,这是我的职责!”
4天后,他作为羊城晚报首个特派武汉记者,紧急出发。抱着报社准备的防护服、口罩等物资,他第一次来到武汉,迈入“战场”。
在武汉,汤铭明与广东医疗队员们同吃同住,并接受了严格的防护服穿脱培训。他冒着危险,6次进入感染风险最高的“红区”,累计拍摄图片数千张。
第一次走进“红区”是1月30日,在广东医疗队的帮助下,他穿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全副武装进入武汉市汉口医院隔离病房。在那里,他拍了4个多小时,出来时已近虚脱。
“我当时也很忐忑。”汤铭明说,但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疫情最真实的样子。一位65岁的武汉阿姨对着他的镜头说:“谢谢广东的医疗队!你们辛苦了!”
疫情是冰冷的,人心之暖最让人难忘。2月13日,他第三次进入江汉方舱医院,从下午5点拍摄到深夜11点,记录下方舱中的“生命之光”。他用屏幕取景时,几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的这组图文报道,获得了许多人的点赞:“在这里,看见那个热气腾腾的武汉!”
汤铭明只是逆行武汉记者中的一员。
记者李钢的“逆行”从大年初二就开始了,得知要支援湖北,还在外地的他第一时间报了名,希望能到前线报道,并立即驱车往回赶。1400多公里路,他开了3天。每一批有记者出发,他都要“请缨”一次,他报名报了3次,终于上了前线。
张豪是一名90后,早早报了名,接到出发命令的那一刻,他紧张得双手都在发抖,但他说“作为记者,逆行使命光荣”。出发前,他寄养了猫,剃了头发,唯独隐瞒了家人。
她会一直做志愿者,直到武汉再也没有人戴口罩为止
林文华也是一名“特殊记录员”。他是一名自由摄影师,武汉封城第一天,他开始用视频“写”武汉日记。
他并没有马上下定决心拍摄,“我其实心里也很慌,害怕这个时候出门会不会有风险,会不会感染病毒”。经过一番犹豫挣扎,第二天早上,林文华决定出门采购物资和生活用品,顺便去记录这个城市。
第一天的拍摄非常小心,基本都是在车里对着外面拍,有时候甚至连窗户都没打开。他记录下武汉封城后的景象,小雨时阴郁的天空,冷冷清清的街头,关门停业的商城,还有口罩下看不到表情的面孔。
回家后,他将视频剪辑好,起名《武汉封城日记》,发布在了社交媒体上。就是这短短两分钟的视频,迅速吸引了成千上万人的目光。
随着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接触到不同的人,林文华逐渐克服了恐惧。他决定记录并见证这座被疫情围困的城市。让外界以及武汉市内的人,了解到武汉真实的一面。短短十几天内,他的粉丝从1万多涨到了230多万。他把自己拍摄的纪实视频更名为《武汉日记2020》。
为了记录武汉的真实情况,起初心慌害怕的林文华后来带着相机去了很多地方。
他和志愿者车队一起去工厂领捐赠的物资,每一位志愿者都自发前来,井井有条,去医院分发物资之前每人都穿上了防护服。
他带着无人机去了刚动工的雷神山,直击这里的“中国速度”。
他去当地的老社区采访居委会,拍摄居民楼怎么消毒,社区服务人员怎么给隔离的居民送生活用品。
林文华每天早上七八点出门,晚上回家,为了及时把视频发送出去,经常剪片子到凌晨四五点。睡两三个小时,第二天接着出去拍。有一天凌晨4点回家,他发现家里的锅已经两天没洗了。
在拍摄中,有一幕让林文华最难忘怀。当时他正停车拍摄封闭的长江隧道,看到远处有两位老人。老奶奶戴着口罩,坐在轮椅上,腿上放着一大袋生活用品。老爷爷则推着老伴,在空荡荡的马路上艰难而执著地步行。
两位老人70多岁。老奶奶患有糖尿病,腊月二十八就住进了医院,生活上很不方便,一直想回家,却始终没有联系到车,子女也被困在汉口。今天他们坚持要出院,10多公里的路程,老爷爷决定用三个小时把老伴儿推回家,实践走路回家的“宏愿”。
林文华遇见他们的时候,老人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快了,马上就到了。”爷爷喘着气说。后来林文华把两位老人送回了家,临走前老人戴着口罩挥手向他告别。“这是我拍摄封城以来遇到的最动人的一幕。”林文华说。
还有一个车队志愿者钟丽,她是个年轻妈妈,家里有三个小孩,老大13岁,老三只有4岁。她每天安顿好三个小孩后,大概11点从家出发,去志愿者团队里做物资运送服务,直到晚上八九点才能回家吃上饭。
“你把水烧开,然后把面条、菜还有肉圆子下到里头去。”出门前她把菜洗好,晚饭时间回不去,就用手机远程指挥,一点点指导13岁的大女儿煮面条给弟弟妹妹吃。孩子们在家玩得很开心,面条也都吃光了。钟丽看着手机屏幕,笑出了眼泪。她说,她会一直做志愿者,直到武汉再也没有人戴口罩为止。
一位志愿者对林文华说,武汉有四五万志愿者都在为疫情做贡献,接送医护人员,运送物资,也会自己筹措资金采购医护用品。他说:“肯定有害怕也会有恐慌,但是我们不能跑不能躲,我们毕竟是武汉人,这是我们的城市。”
从记录者到志愿者
随着接触的人和事越来越多,林文华深受感染。他也加入了志愿者群,开始接送医护人员、搬运医疗物资、为病人家属送药物。
大年三十,他早上7点多起床,戴着一次性医用口罩,接送一名五官科大夫。大夫拎着一个塑料袋上车,说全部医护人员的春节假期都取消了,“我们都是带着泡面去吃年夜饭的”。
这些乘客告诉了林文华不少暖心故事。一个医生说她需要N95口罩,邻居马上把自己仅有的几个送给了她。“还有的同事问有没有护目镜,过一会儿开门,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一副泳镜,也不知道是谁拿来的。”
一位医护人员下车时,从兜里掏出一个N95口罩送给林文华:“我们科室用的都是医用外科口罩,你这么辛苦,还是要用这个。”
在一次为患者送药的过程中,有一个女孩让林文华印象很深,接到电话说有药的时候,她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后来林文华去一家医院拍摄的时候,又遇见她,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医院求助了。她拼尽全力求医护人员救救自己的爸爸。
在镜头后面,林文华竭力忍住泪水。“只有真正经历了这些事的人和家庭,才懂得这种无助和痛苦。”
林文华拍摄的纪实视频,成为许多人了解武汉境况的一个窗口,受到不少海内外网友的关注。视频下,有用各国语言写下的支持和祝福。他们说,通过这些视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武汉。
10:00
他们忙碌在看不见的武汉一角,守护着城市
“少一次停电事故,可能就能多挽救一条生命”
“东91东德线巡线准备工作已就位,请指示。”1月24日是大年三十,上午10点,东新项目部的王欢像往常一样,带着3名队友开始了长达12小时的巡线工作。他们是来自中国電建所属的湖北装备公司的电力检修队员。
东91东德线涉及6家重点保电单位,其中最重要的是区域内一家全球领先的红外热成像系统高科技企业。自疫情蔓延以来,该单位生产的产品成为机场、火车站、医院、地铁的必需品,订单纷至沓来,因供不应求被国家纳入重点保电单位。春节期间,该单位24小时不间断生产,用电量是平常的3倍。
为保证该单位用电需求,王欢多次来到开闭所检查温度和潮湿程度,还安排专人赴该单位24小时值班,实时监控相关数据是否正常。“现在武汉医疗用品十分紧缺,大家巡线时一定要认真仔细。”王欢说。
无论是否在疫情期间,医院必须保证24小时不断电,停电是性命攸关的大事。1月26日上午10点,协和医院主院区动力科打来电力求援电话,请求公司立即赴现场救援。
作为疫情救治重点医疗单位,协和医院主院区每日接待近千名发热患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传染。检修分公司副总经理李永圆勇敢站出来,二话不说便穿戴好防护。在他的感召下,其他队友纷纷行动起来,奔赴协和医院。
队员们迅速找到了故障点,医疗及供暖设备很快恢复供电。正当队员们收拾工具准备离去,李永圆要求队员们对电缆进行人工检测:“少一次停电事故,可能就能多挽救一条生命,大家辛苦一下,仔细检查电缆是否漏电,避免故障再次发生。”
爬上3米多高的桥架,双脚一尺一尺往前挪,45度半蹲式弯腰,手指在冰冷的电缆外层一点一点摸索……武汉当天下着小雨,而配电房位于阴冷的地下,现场气温逼近零度,两个多小时无死角检测下来,队员们双手冻得僵硬,腰疼得直不起身来。
医院“零火灾”
除了保电勇士,还有很多人忙碌在我们看不见的武汉一角。
李长春是武汉火神山医院消防救援站站长助理。在医院污染区工作了5个小时后,他已经全身湿透,鼻子、耳朵被口罩勒得疼,哪儿都不舒服。
衣服一层层脱下,先是最外层的隔离衣,再是防护服,李长春这才发现,最里面的手术服已被汗水打湿,和皮肤黏在了一块儿。
1月底,李长春带领7名消防队员参与火神山医院的建设,组建消防站。一切几乎从零开始。后来的消防站当时还只是间废旧的超市,没有任何灭火防火设备。李长春带着队员将超市改造为消防站,同时给院区安装了1000具灭火器和1100多个烟感探测器,几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作为一家专门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医院,火神山医院一旦失火,情势远比普通医院复杂。
为此,李长春和队员们用了两周多的时间制作了115份应急预案。因为不便频繁进入隔离病区,他们用无人机高空取下医院的三维实景图,再制成电子沙盘,在上面反复推演,“每个区域、每个通道、每个点都要把它想得细之又细”。
每日的巡查也必不可少。火神山消防站的队员们每天要在院内巡查两次,保证安全出口、疏散通道的畅通,还要给分布在院区的9个消火栓测压,保证水压符合安全要求。
自雷神山医院投用以来,江夏区消防救援大队也一直坐镇。2月16日,雷神山消防救援站的队员巡查时发现,强电间内的一个配电箱用塑料布蒙盖着,“但这个‘雨布是可燃的,如果碰到电气故障等原因,就可能酿成火灾”。
这一问题被迅速反映上去,塑料布马上被撤下来,每间配电房内增设了超细干粉灭火弹,还加放了一卷防火的阻燃布作备用。
在周密的预案和日常巡查下,火神山、雷神山医院迄今没有发生过任何火情。
这两家医院只是一个缩影。3月17日,武汉市消防救援支隊有关负责人介绍,疫情发生以来,除了在火神山、雷神山医院派驻消防员以外,武汉市消防共摸排建档“五类场所”980家,驻守9家定点医院、7家康复驿站、7个集中隔离点,整改风险点15138个,捐赠灭火器12000具、火灾报警器2171个,实现了定点医院(发热门诊)、方舱医院和集中隔离点等场所“零火灾”。
背着几十斤重的消杀壶,一上午就得跑十几栋楼
疫情来袭,诸事纷杂,消防员不仅仅和火打交道。
疫情发生以来,119报警服务台全天候24小时受理涉疫报警求助,抽调骨干力量组建20支、650人的“119党员突击队”,主动承担病员转送、医护接送、洗消杀毒、物资转运等勤务工作。
在青山区,消防队员是老旧社区洗消杀毒的中坚力量。由于青山区老旧小区多,消杀完全依靠人力,有时一名队员背着几十斤重的消杀壶,一上午就得跑十几栋楼,用掉五六壶消毒水。
据武汉市消防救援支队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3月13日,该支队共出动指战员13182人次、执勤车辆2749台次、转送病员8154人、接送医护人员1975人次、洗消杀毒764.6万平方米、转运物资7224.5吨。
面对疫情,在执行任务时,消防员们也会感到恐惧。
2月10日,武汉市青山区一居民楼发生火灾,青山区武丰消防站派员救火。消防队员们冲进楼里灭火、疏散,还救下了一名婴儿,救援全程历时一个多小时。起火的单元楼里有多名确诊和疑似病人,救援完成后,他们还是有些后怕,毕竟救援队员没有穿防护服。在监测体温的那些天里,他们每天提心吊胆。
但这些恐惧,会被更强大的力量消解。有一回,消防队员们完成任务后到加油站,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武汉加油”,抬头望去,发现一位老奶奶正拿着手机拍他们。
有时,这种力量也来自被他们守护着的医护人员。
有一天在火神山医院巡查时,李长春看到,一名女军医身体不适,被紧急换下。疲惫不堪的女军医脱下防护服,脸上挂满了愧疚,嘴里连声说:“不好意思,真丢人。”李长春很感慨:“她都(累成)那样了,她还觉得不好意思。”
后来,随着病患救治压力减轻,不少援鄂医疗队陆续撤离,消防员们的任务栏里又多了一项——护送医护人员返程。
12:00
医护人员冲在战疫的最前线,
不能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联合国点名表扬的“雨衣妹妹”
不久前,联合国秘书长青年特使办公室在联合国网站推荐了全球10位年轻人参与抗疫的故事——中国的“雨衣妹妹”也在其中。
“雨衣妹妹”名叫刘仙,是一位川妹子。大学毕业后,在成都做起了团餐生意。2020年1月22日,正准备休息过春节的刘仙,得知武汉疫情汹汹,医护人员高强度工作,常常吃不上一口热饭。1月30日,她在朋友圈发出“赌命支援武汉,紧急求援”的消息,并在群内征集志愿者,赶赴武汉为医护人员做饭。
这一次征集很快得到了人们的积极回应。说干就干!200多斤猪肉、300多斤大米以及两大袋土豆把后备厢塞得满满的;成都店里能拿的工具、食材全部带上;买不到防护服,带上仅有的19件雨衣和20个口罩,他们就这样出发了。
驾车“逆行”十余个小时,2月3日凌晨3时,他们终于赶到了武汉。短短休息了三四个小时后,他们开始对武汉分店进行消毒,准备盒饭。2月4日,刘仙为一线医护人员送去了第一批盒饭。从这天起,这支5个人的团队每天为一线医护人员送出五六百份盒饭。因为没有防护服,刘仙就穿雨衣去送,于是医务人员亲切地叫她“雨衣妹妹”。
不少医护人员张罗着送他们几件防护服,刘仙却拒绝了:“物资这么紧缺,医护人员的工作环境比我们更危险,他们更需要,我的雨衣坏了拿胶布粘一下照样用。”“雨衣妹妹”记得,一次去送饭,医护人员悄悄往她的车里放了四盒牛奶。
3月20日,武汉的情况转好,“雨衣妹妹”和团队才告别这座城市。连续40多天,他们为武汉医务人员送出2万余份免费盒饭。他们还累计募集、发放近350万元的医疗物资和生活用品。当时赶赴武汉匆忙,“雨衣妹妹”忘记带衣服,她说:“你看我的‘五湖四海套,都是爱心人士送给我的。”
还有许许多多的爱心人士加入制餐送餐的行列,保障着前方抗疫人员的一口热饭。
90后餐饮店老板娘邱贝文一直关注着疫情的消息,“我看着新闻有时会不自觉地流泪,很想做点什么”。25日是大年初一,凌晨4点,没有和丈夫商量,邱贝文在网上发出了这样一条信息:
我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和老公经营着一家餐馆,看到医院缺这缺那的,我们想帮忙。医务人员想吃饭,无论哪个点,提前半小时打我电话,24小时在线,店、车已全部消毒。
她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希望大家转发扩散。两个小时后,她和丈夫被不断响起的电话铃声吵醒,有朋友,也有陌生人。他们才知道,消息在网上传开了。丈夫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后,还是决定支持妻子。大年初一上午,他赶到超市采购了3000多元的蔬菜、肉、蛋和大米。
从23日起,他们开始为医院送饭。“这条消息本来屏蔽了父母,怕他们担心。家族里弟弟妹妹们看到了,主动来店里帮忙。后来两个爸爸也来了,妈妈们被我劝回去了。”由于訂单量超出预期,他们全家总动员。
28岁的邱贝文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对于向医院送餐,她坦言“也很怕,手也在抖”。大部分医务工作者都会让她把餐食放在医院大门口,他们自己来取,这是为了减少接触。
一个23岁的护士妹妹,看到邱贝文之后远远地和她打招呼,大声叫着:“姐姐,姐姐!”邱贝文说:“前一秒钟还是惶恐的我,就在那一刻收获了一份勇气”。
1月27日,邱贝文接到武汉金银潭医院护士的微信求助。护士说,金银潭医院的医护人员连续几天只能吃到“干馒头”。外地抽调来的医护人员深夜在群里发“好想吃一口米饭”,她想为千里迢迢前来支援的“战友”们尽一点地主之谊,于是辗转联系上邱贝文。邱贝文决定免费为他们提供45份餐。
“为医护人员24小时送餐”不到一周,他们已送出了3000份热腾腾的饭菜。据估算,即使不算任何人力成本,每份饭菜也要亏损5元以上。而这样的餐食,他们每天需要送出近700份,这对一个占地100平方米的普通小餐馆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对此,邱贝文却说:“很多医护人员也是孩子,只是外面穿了身制服。医护人员冲在战疫的最前线,不能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我们不伟大,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15:00
只要我们还在奔跑,这座城市就不会停下来
“那时候他好像是英雄一样,在夕阳照射下,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在平日,武汉喧闹得很,车啊人啊,道上常常挤得水泄不通。像我们这样的外卖小哥,一整天都要连轴转。但现在的武汉,路上冷清清,顶多有些医用车辆和物资运输车在跑。路宽了,过去40分钟送到的单,现在10分钟就送到了。封城后,餐馆少了,叫单的人也少了,人们宁愿躲在家里自己做饭吃。
但我依旧没停歇。封城第四天,有一单外卖备注,说家里没存粮了,托我买生鸡蛋。还有一单,让我跑腿帮送,备注里写“妈妈做的饭给爸爸送去,爸爸是前线医生,辛苦外卖小哥了”。那一刻,我落泪。
这是外卖骑手老计眼中的武汉。
老计名叫吴辉,自封城以来,他每天穿梭在武汉的大街小巷,给医护人员送餐买东西,给市民跑腿代购各类紧缺物品。在网上,老计记录自己所到的每一个角落,吸引无数人的关心。以下是老计口述:
我是老计,武汉一名普普通通的外卖骑手……武汉封城后,我发现我的这份普通职业开始变得不同了,第一个变化就是我把外卖送到市民手上后,他们会说很多次谢谢,并且会叮嘱我注意安全。
虽然平常送餐大家也都会说声谢谢,但那都是出于礼貌,出于教养,但是现在我送物品,他们的感谢是带着真情实感的,虽然见不到人,但是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都是浓浓的情意。
这段时间,我接到最多的单是跑腿代购,传统送餐很少了,比如代购买猪肉排骨、水果蔬菜,大家需要这些来补充营养,增强抵抗力,另外就是买药送药,买得最多的就是抗病毒、治疗感冒的药,经常是一个区域没有了,要跑到很远的地方买到后,再送过去,上十公里是经常的。
除了接普通市民的单子。我还给医护人员送餐,帮他们跑腿买东西。说实话,一开始我退缩了,跑了一天有点怕,不想干了。
大年三十晚上我没接单,一直在看网上信息,看到一个视频,讲一线医护大年三十吃泡面,我在微博上转发时说:“作为一名武汉的外卖小哥觉得很愧疚!对不起!”
大年初一,我看到了一单送往中南医院的单子,没人接。但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病人,都要吃饭啊,所以我把单子接了送过去。订单上的地址写着16楼9床,到了才发现这一层是呼吸内科,但我还是送了进去,进去了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大家为什么关注我?因为外卖骑手不仅仅是一个人,我能够正常工作,就代表我后面商家在营业,我背后的平台也在正常工作,通过关注我,某种意义其实是在关注这个城市还是不是在正常运转。因为吃喝住行是我们普通人最关切的事情,如果吃的问题能够顺利保障,大家都会在心理上获得一种安全感。
有一次,我在青山跑单,两位老人看到了问我,现在还能点外卖,那我们吃饭就可以点外卖了?我回答她说,是啊,都可以点外卖,一直可以点外卖。当时我就有点触动,我的出现,我的回答,或许能够让他们心安。
其他骑手也会和我讲他们的事。一位兄弟说,他给一个小区家庭连续买了好多回菜,每次买菜,那家人都特别高兴,很感谢他,要给他额外红包,那位买菜的姐姐说你救了我的命,真想疫情结束后,给你来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位兄弟很骄傲地和我分享,那时候他好像是英雄一样,在夕阳照射下,我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的故事被媒体报道后,特别是央视新闻调查播出之后,我老爸老妈也都看到了,我弟那天给我发了张照片,老爸老妈坐在沙发上,以同一个姿势用手机看我的报道,我弟说他们看得好认真。
看完了视频,他们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没有再和我说不要跑出去工作了,而是鼓励我,让我在外面注意安全,当时听到,心里很暖。
……
经常有人下单给医生送外卖,打电话喊我给医生“送份海鲜饭啰”“买点果子啰”。有天夜里,我的电动车坏了,推了三公里走路回家。终于快走到小区,太累了,头顶突然响起一阵齐喊“武汉加油”。那一刻我没忍住,眼眶湿了。
在外人眼中武汉现在是座空城,但每一个房间里面,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他们都在等着武汉一天天变好。春节期间有一阵,武汉连下了好几天雨。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天空澄蓝,当时我骑着车在太阳底下晃悠,绕了几圈,发现一家可以过早的店,有热干面吃。钻进去,吃了一大碗。武汉人只要能吃上热干面,那就都不是事儿!
“不骗你,那天我真的哭了”
47岁的李小驰是武汉一个外卖站点的站长。下面是李小驰的口述——
1月27日,大年初三。我所在站点临时接到任务,要为新冠肺炎定点医院——武汉大学中南医院义务送餐。
区域经理说,你问问大家愿不愿去。我说我愿意,但骑手们可不一定。当时武汉的疫情很严重,我担心骑手们心态不稳,毕竟害怕是人的本能。
说白了,做骑手风里来雨里去,骑个电动车到处跑,都是拼着命挣钱。我这个站点体量比较大,平时有七八十个骑手,绝大部分都是外地人。今年春节,有一半人放弃和家人团圆的机会,留下来就是为了多挣点钱。现在碰上疫情暴发,让他们义务去医院送餐,我不确定有没有人报名。
我试着在群里发了个消息:今晚要给中南医院送餐,哪个愿意去?我说得很清楚,中南医院是新冠肺炎定点医院,重症病人比较多。
没想到,不到1分钟,有12个骑手报了名。又过了几分钟,除了平时不怎么看群消息的骑手,基本所有人都说愿意去。我真的没想到,这些平时可能为一单两单纠结半天的人,现在却都义无反顾地报名免费送餐。不骗你,那天我真的哭了。
取餐时,我问他们为什么踊跃报名。一个骑手说,武汉现在这个样子,大马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靠我们能让医护人员吃上一口热饭,不去心里过不去。
这是一个普通骑手说的话。他年纪跟我差不多,没有多高的学历。
在医院大厅,你会看到各科室的医护人员,推着小推车排队等着取餐。第一次去送餐那天,我听见有人说:“哎呀,能吃口热饭了。”非常时期,医院食堂没上班,他们当时只能吃饼干泡面,我看了心里很难受。
站点从过年到现在,加上我在内,每天有八九个骑手轮换着送餐。直到现在,没有一个骑手问我,跑医院送餐有沒有工资。相反,他们都说就是义务送也愿意。
只要我们还在跑,武汉就不会停下来
27岁的何文文是外卖骑手圈里小有名气的“跑单王”,这个春节他留守武汉,保持着每天晚上10点出门,工作到次日早晨的状态。
从1月23日到2月9日,何文文完成了1125单,日均56单。2月18日这天,他在外面跑了26小时,送了202单,破了自己的纪录。“大家都知道我是跑单王,我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我多送一单,就有人少饿会儿肚子。”
这段时间,他经常会被一些“小事”所打动:“前段时间,医院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外卖订单,很多外地市民为了给医护人员打气,几百、上千元的订单比比皆是,吃的喝的用的都有,无论货品有多重,我只要接到,都会给医护人员送过去。”何文文展示了一张送给湖北省中医院的订单,上面的留言是:“能送宵夜给他们吗?不能的话,明天早饭时间送吧……浙江人留。”
何文文说:“这样的事情在武汉实在太多了,我的不少同事都收到过,都是外地网友送给武汉医护人员的,我们真的是被网友和医护人员感动了。”
何文文说:“对于这次疫情,其实我心里不会特别害怕,只要做好正常防护,我觉得问题不会很大。那么多医护人员在一线,他们都不怕,我怕啥。”疫情对他的生活和工作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出入小区更加严格了,和朋友经常去吃饭的那家店闭店了。他依旧热爱生活,偶尔点个外卖,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做饭,哪怕是一碗简简单单的泡面。
“外卖骑手虽然没有太大技术含量,但我们也在为这个城市做着贡献,尽管微小。武汉这座城市跟别的地方不太一样,哪个时间点都有人吃东西,即便是疫情期间,只要有人饿了就会有人点单。我每天上夜班,一晚上还能接到几十个送餐的单子。我觉得只要我们还在送外卖,武汉离走出疫情就不远了。”
每次早上送完外卖,看到武汉的日出,何文文都会抬起头看一会儿,就像希望在前方一样。
17:00
武汉人“不服周”,“不信邪”
武汉人“不服周”
2月2日下午5点多钟,老樊的电话突然响了。“我当时手指有些颤抖,赶紧接听。”电话中,是一个让他欣喜的消息,“医院说我母亲已经可以出院了,让我第二天去接她。”
“我90岁的老母亲从1月20日被确诊到2月2日接到出院通知,这短短的14天,对于我们家属来说,似乎是一辈子最为漫长的等待。最终治愈出院,我们何其幸运。”面对疫情,老樊心中始终保持着信心和希望。
一位90岁高龄的武汉母亲,在64岁的儿子确诊新冠肺炎后,在医院中陪伴了整整五天四夜,直至儿子被送进隔离病房。饿了她就吃点儿泡面,困了就在病床前眯一会儿。她坚持自己照顾儿子,她说“自己已经90岁,无所畏惧”。
離开前,她找护士借来纸和笔,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嘱咐:“儿子,要挺住,要坚强,战胜病魔!”短短几句话,让人从这位九旬老人身上感受到了母爱和生命面对肆虐的病毒时所迸发出的巨大能量。
“不服周”,是武汉人的口头禅。到现在,“不服周”用在不笑则已、笑必放声的武汉人身上,依然那么妥帖传神。武汉人骨子里有股“不信邪”的劲儿,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傲然生长。
余昌平是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呼吸科医生,也是一名新冠肺炎患者。患病3天后,他的病情急速恶化,连续5天都不能起床,只能吸氧维持。
“我这么潇洒,这么可爱,死了多可惜?”视频里,他用诙谐的语言调侃着,吸引了无数人围观。说着,他摘下口罩,鼻子里赫然插着呼吸管。
他不是没考虑最坏的情况,但他觉得,“死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想活”。余昌平的求生信念,让他在最危险的时候始终没有放弃。他相信,自己的身体素质“可以和这个病毒打下去”,虽然呼吸困难,但“能吃能喝能睡”,“呼吸不畅时吃不动,我就慢慢吃”。
病毒最终输给了这个“不信邪”的武汉人,挺过极限的余昌平开始一天天好转。出于医生的使命感,他一边和疾病抗争,一边在网上持续发布视频,向公众讲述自己的治疗过程,科普疫情。在视频里,他幽默风趣,给人们传递着乐观和信心:“怕什么?恐慌什么咧?天塌下来,有长个子顶着;疾病来了,有我们医务人员冲在前面。没有什么可怕的,会好起来的。”
疫情让这座城市陷入了沉寂,但没能摧毁它的免疫系统——乐观和积极的生活态度。无论多么艰难,都不能阻止武汉人找到希望的火种。
没有什么能熄灭武汉人康复的信心。方舱医院里,医护人员和患者跳起《火红的萨日朗》。
没有什么能阻止武汉人生活的希望。被治愈的小伙说,在医院里,他太想吃热干面了,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走着去吃了一碗热干面。
没有什么能打倒武汉人坚强的意志。宅在家中的武汉人,用各种方式自娱自乐,在本该沉默的夜晚,他们推开窗,合唱了一首《我和我的祖国》。
方舱“读书哥”:从一个人身上看见一座城的勇气
2月5日晚,武汉首批方舱医院之一的江汉方舱医院正式启用。当晚,首批患者陆续入院,人们捕捉到了这样一个画面:一名年轻男子在上千人的开放病房里,安静地阅读自己带来的书籍,这份镇定和从容,让许多人看到战胜病魔的勇气。
网友对他既佩服又喜爱,给他取了个雅号——“清流读书哥”。
“读书哥”姓付,今年39岁,从武汉大学博士毕业后前往美国深造。目前一边攻读博士后,一边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教书。这次回武汉探望父母,没想到一家人都不幸感染了。2月5日晚,他作为第一批患者被转到江汉方舱医院。
人们迅速找出他手里捧着的书:《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这么一本并不大众的书,却随着“清流读书哥”一起走红,带动疫情期间的读书热潮。
照片传到国外,被这本书的作者福山看到,他在自己的社交网络上,转发了这张特殊的“读书照”。后来,福山还专程为“读书哥”寄来了一本亲笔签名的书籍:
致付先生,谢谢你读我的书,希望你能够战胜病毒尽早痊愈,祝福你。
——弗朗西斯·福山
与“读书哥”同在一座方舱医院治疗的病友李甜,是个43岁的单亲妈妈,一家四口感染新冠肺炎。母亲不幸病逝,她和父亲、儿子都在方舱医院治疗。她说:
(当时)儿子病情好转,马上就能出院。但是新的难题来了,我是单亲妈妈,我和父亲还不能出院。儿子出去后,谁来照顾他呢?我万分忧虑。正在这时,有一次我去父亲、儿子所在病区照顾他们时,一旁的付博士对我说:“你放心!出院后,我照顾你儿子!我和你儿子一起出院!”
我笑了笑。他又补充道:“还不放心?如果出院14天后,我和你儿子解除隔离了,你和你爸爸还没出院,我就把你儿子带回家照顾一段时间,这下放心了吧?”我没有应答,默默转过身去,眼里溢满泪水。
2月28日下午,儿子终于出院了。虽然这是长久以来期盼的好消息,可是真到了这一刻,我内心还是很担心。给儿子收拾日常用品时,付博士站在我和父亲身旁说:“你们别担心,有我在!”
2月28日,“读书哥”和李甜的儿子一起出院,住进了隔离点。“读书哥”兑现承诺,在这段特殊的时期里,帮忙照顾这位刚认识的小病友,并时时微信报平安。李甜说:“这样的特殊时期,病毒无情,但一个陌生的病友却这般温暖着我们一家人,他真的如家人一般。”
“用我的血,换别人一条命,值”
2月13日,武汉市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说:患者康复后体内有大量综合抗体,能够对抗病毒。张定宇恳请康复后的患者来医院捐献血浆,共同拯救还在与病魔作斗争的病人。
随后,询问如何献血的电话不断响起。第二天,就有一批新冠肺炎的康复者走进了献血屋。
有的康复者出院当天,第一件事就是到护士站询问医护人员自己如何才能献血:“因为在生病的时候有很多人帮助了我们,不光是武汉的,也有全国各地的。这么长时间从‘鬼门关里过来,想能帮助别人就帮助别人。”
还有的康复者在金银潭医院献血中心撸起袖子激动地说:“最多能献多少?我身体恢复得挺好,我想按最高的捐献量捐献!”
这些献血的康复者说:“我们的城市生病了,我只想尽一份薄力,让它早点好起来。”“用我的血,换别人一条命,值!”
新冠肺炎疫苗志愿者:“脑中有科学,心中有道义”
3月16日,中国工程院院士、军事科学院军事医学研究院研究员陈薇领衔的团队研制的重组新冠疫苗,获批正式进入临床试验。
截至3月22日,有4667名志愿者通过网络报名,参与新冠疫苗一期临床试验。最终有108人入选,分组进行注射。志愿者陆续在武汉接种后,在指定酒店观察14天。接下来半年,医学团队会对志愿者进行随访,检测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
马拉松跑友任超,是第一批疫苗“探路者”之一。他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作为一名跑者,在武大珞珈乐跑团有“珞珈风神”之称。2019年北京马拉松,任超跑出了全马2小时45分的成绩。
任超还是一名民间志愿者,疫情期间开着自己的车往雷神山医院运送物资、接送一线医护人员。任超说,医护人员上车时,为避免与他近距离接触,总会自觉坐在后排,尽量少与他交谈,下车后,医护人员还会摸出酒精,把刚才坐过的座椅消毒。
“这些可是在一线为我们拼命的人,还这么待我,我能做点什么呢?”直到他看到招募疫苗志愿者的通知,毫不犹豫报了名。
3月18日,任超接受了非常严格的体检,正式成为第一期新冠疫苗试验志愿者。20日下午接种前,他心里有一丝紧张,但看着疫苗一点点被注入,他的紧张感消失了。随后,任超每天在网上分享自己的近况,收到了许多人的加油和点赞,让他很感动。“怕吗?”这是任超常被问到的问题。“怕什么!”任超说,“都是成年人了,要脑中有科学,心中有道义。”
除了任超,3月22日上午11时许,湖北工业大学女学生秦媛媛也接受了新冠疫苗接种。她是同组接受疫苗接种的志愿者中年龄最小的,只有19岁,标准的00后。她说:“这次疫情中,全国那么多90后医务工作者奋战在一线,作为一名大学生,我也可以做点事情。”
她的父母双双在社区做志愿者,每天忙碌。20日中午,秦媛媛将自己要去做新冠疫苗志愿者的信息告诉父母,他们先是一惊,接着在网上查阅资料,又给熟悉的医生打电话询问,最终才放心让女儿去。“女儿长大了,父母为你的勇敢感到骄傲。”临出发前,奶奶得知孙女要去参与疫苗试验,特意煮了6个鸡蛋,“你带着,好好补补身体”。3月21日秦媛媛接受体检当天,居然碰见了同班同学,对方也报名参加疫苗接种。
53岁的张先生,是医生家属,他妻子是武汉市武昌医院的一名内科医生。疫情期间,妻子日夜奋战在救治病人的临床一线。张先生说:“这次,我们夫妻俩本来都想报名做志愿者,但她医院的工作比较忙,抽不开身,所以我就单独来了。我老婆非常支持我。接种疫苗,对我们个人是一种保护,还可以推动疫苗早日上市,为国家作点贡献,何乐而不为!疫苗由国家权威团队研发,我们不担心!”
3月27日,完成疫苗一期临床试验接种的108位志愿者全部结束集中医学观察,健康状况良好。
4月12日,中国研发的新冠病毒疫苗在全球率先进入二期临床试验,84岁的武汉老人熊正兴在女儿的陪同下完成接种,是全球二期试验中年龄最大的志愿者。对于试验,他说:“自己也曾是一名军人,看到全国人民都在努力抗疫,也想做点贡献心里才踏实。”被保护着的普通人,正和科研人员一道,进入到与新冠作战的战场。
20:00
每个人都在实现自己的价值,
每天都有让人感激、充满希望的事情
回武汉的决定让他加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援助活动
晚上8点,飞机落地,看到45000套防护服从货机里徐徐推出,余凯很激动。他现场录了一段视频,发到了公司大群里,群里面立刻就沸腾了。
当晚工作到凌晨3点多,他在网上写道:“这些物资就像黑暗里突然投了一束光,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和公司的努力落地了。”
余凯是在封城的第二天想回武汉的。本来他们一家人来到西安,准备前往国外度假。但一夜之间事态升级了。余凯坐在沙发上,不断接到从武汉打来的電话,大多是求救。于是他退掉机票,决定返回武汉。这个决定让他加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援助活动。
大年初一中午,腾讯公司总部来电话,说公司已经捐赠3亿元。余凯突然发现自己作为腾讯“大楚网”的负责人,成了公司6万员工和3亿元物资的湖北总对接人。所有物资都要通过公司在武汉的唯一渠道——大楚网发放至湖北各地医院。但作为负责人,他甚至不在武汉。
他先是想坐高铁到长沙,然后找朋友借车开回武汉,但入鄂通道已全部封闭。他听说每天有几趟高铁在武汉经停,于是紧急找腾讯公司总部开了介绍信,上车后列车长找到他:“我知道你在帮忙捐赠物资,会协助你在武汉下车。”
武汉的高铁站从来没有这么空荡过。他想起十年前,一个刚来武汉的同事感叹:“到现在我才知道武汉是由三个城市组成,一条汉江,一条长江,把这里分成了三个城市。”一直回到家,他也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只有亲眼看到,才有了实感,“熟悉的城市里如此空荡,有种穿越的感觉”。
不放过一条物资线索,哪怕是假的
公司里各个事业群都动员起来了,每条医疗物资线索建一个群,半小时不看,未读消息超过999条。
当时有一条线索说找到了120万件防护服,需要几千万买下来。“大家都很兴奋,从晚上工作到凌晨”,但最后发现这批防护服不仅没有头套,还在仓库里放了10年。
既要担心买不到,又要辨别真假。被骗的后果不仅限于财务损失,“如果医护人员用了有缺陷的物资感染了怎么办”?麻烦的是,口罩和防护服有各种各样的型号,鉴定是否符合标准,必须有专业人员的协助,用大量的时间鉴定医疗物资。
承擔采买物资任务的湛炜标经常大伤脑筋。有一条2500万个口罩的消息,领导夜里12点还在催问进度。但湛炜标只能谨慎应对,他发现这是一家新注册的公司,一直聊到半夜12点半,他提议,要不要见面谈一下?
这时对方说话开始躲闪,回复要再去确认。湛炜标已经有了判断,这件事大概率不靠谱。但让他难受的是,即便知道大概率不是,也要投入精力跟进。“一方面不能被别人骗,买错东西怎么办?另外一方面,又不能错过机会,武汉那么紧张。”湛炜标说:“我痛恨发国难财的人,尤其痛恨他们用虚假的信息耗费时间。”
到了初三,他们差点终止采购。当天有新闻说物资紧缺已经缓解,他们被告知直接捐钱就好了。捐钱确实是风险最低的,既没有采买和分发的压力,也少了各种麻烦。
下午微信群里安静了一会儿,采买行动也停止几个小时。余凯把不缺物资的新闻发给一名副市长,问是不是真的。湛炜标则和领导汇报:“我们是不是坚持一下,不行的话自用都可以。”
做医疗物资鉴定的人发现鉴定的线索越来越少,当时他每天只休息两三小时。“他质问我们是不是变慢了,”湛炜标说,“我跟他说了情况。”他听了以后很生气,在群里面发照片:那是他的医生同事、同学穿着黄色的雨衣和垃圾袋工作的照片,“一个生殖科,10个人里面感染了6个”。
此时,副市长也给了余凯否定的答案。余凯让同事选了湖北36家医院逐一打电话,有人哭着说一定要买到口罩。
湛炜标在群里说:“我们继续!”他定下规矩: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即使可能是假的,也要跟进证明这是假的。“我看着一起工作的凯子(余凯),他爸妈都中招了。被骗了又怎么样?我们还是应该做正确的事。”
虽然困在家中,但余凯的同事加入了很多医生、志愿者所在的群,不断将一线的需求反馈回来。余凯告诉湛炜标,现在的武汉上空就像有一个物资黑洞,来多少都会瞬间被吞噬。
余凯有些懊悔,他之前接触过30万个普通外科口罩,最终没有要。“当时觉得必须买能进红区的N95,不然觉得帮不上忙。”余凯一直觉得可惜,“我们的标准太高了,现在武汉那种口罩都没有了”。
医生们听到有酒精,“恨不得自己拿桶来装”
在武汉,每天都被拉得很长,不停有坏消息传到余凯这里。有一个家庭全家人分别进了不同的医院,孩子出院时说,帮忙给我妈妈带一个话,告诉她我很好。“但没人敢讲她妈妈已经去世了,甚至到现在她都不知道。”
余凯从未有过这么漫长的封闭生活,起床不梳头不洗脸也不刮胡子,一直忙到晚上。他每天都在搜寻物资线索、甄别和做决策。
他很快发现采购的周期太长了,又给医院打电话,询问什么物资是缺乏的,又可以24小时之内抵达一线,在12个小时之内可以分发,分完后又马上就可以用的,答案是成人尿不湿。他赶紧联系客户,“金佰利”马上表示愿意联合捐赠,并临时协调了员工,分别从孝感和上海总部发了4.5万片纸尿裤。
另一个群里传来酒精告急的消息,有位在法院工作的志愿者多方联系后提供了线索。得到线索,余凯很兴奋,他和每家医院确认了需求,医生们听到有酒精,“恨不得自己拿桶来装”。
一名女司机不眠不休地开车将酒精从成都送到武汉,20多个人帮忙装卸,分六条线路运送,晚上10点多就把酒精全部送到了各个医院。
1月30日晚上8点,第一批载着45000套防护服的飞机终于在武汉落地,所有人都很激动。湛炜标说:“虽然遇到了很多坑,但我们最终一单都没被骗,一分钱都没打水漂。”
大年初七又传来好消息,30500套防护服已经落定。这批防护服送到了汉阳五医院,医生们激动坏了,在防护服后面写上了“腾讯加油,武汉加油”。
一场仗打完了
余凯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很多人连面都没见过,因为共同的目标,参与进来,“一旦有了‘发心,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冒出来了,都会来帮助你”。
余凯的一位邻居在社区做志愿者,有一天跟余凯说:“你们干的都是大事,我只能干点小事。”他每天给封闭小区里的几百人代购、给社区老人搬运生活物资,余凯说:“这哪里是小事呢?”
2月5日,公司采购部的人接棒,余凯、湛炜标走向后端,他们心里面觉得一场仗打完了。
有一天,余凯听说外地人来武汉也过得不好,很多人睡地下通道。他跑到省博物馆地下通道去看了看,想去送点吃的,“还好,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看到北京现在已经开始堵车了,但武汉所有门店仍然关着,私家车不允许上路,人隔离在社区里面。“看起来,完全像是两个平行的世界。”
2月26日后武汉的物资相对充足,他去方舱医院送移动CT机的时候,“人们的语言表达比以前轻松多了”。去中南医院的时候发现门诊大厅被改造成仓库,里面堆满像山一样的物资,有医用物资,也有牛肉面。这时候余凯感觉,态势好像已经相对平缓了。
生活重新找回了它的节奏。出不了门,余凯就在家里和孩子吹气球、打气球。小区居民也在排队领免费菜,一个人可以领5个土豆或2棵包菜。“那里面也有人帮忙代领,其实每个人都在实现自己的价值”。
余凯说:“我们武汉人经历了委屈、悲伤,也有让人感激、充满希望的事情,每天各种情绪交织到一起。”
正因为武汉人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他们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碰到人就讲。余凯出门,正好有个卖青菜的小摊,他刚拿了两根莴苣,“她开始不停地讲这个莴苣怎么买的,现在又不让进菜了,我没有说话,她就一个人在不停地讲”。
22:00
“不论生死,共赴国难”
我没有任何资源,但一呼百应
晚上10点,汪勇打算哄女儿休息时,突然在朋友圈看到一名来自武汉金银潭医院护士的消息,对方写道:“求助,我们这里限行了,没有公交车和地铁,回不了家,走回去要四个小时。”需求是6点钟发布的,一直没人接单。
汪勇是一名普通的80后快递小哥,因为疫情的影响,快递公司放假了。汪勇回忆:
去还是不去,当时我很纠结,但又很想去做这个事情。我没敢告诉家人,自己一个人默默地花了一个小时做心理斗争。最后下定决心去。老婆是个心理脆弱的人,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父母又上了年纪,不能让他们担心。所以,我决定用善意的谎言瞒着他们。
第一个问题是怎么出去?发单的护士是第二天早上6点下夜班,我告诉老婆说,网点临时需要值班人员,我被派去值班了,顺利瞒了过去。当时手里没有任何防护用具,就先去超市买了两只N95口罩,六点钟准时到达金银潭医院。护士看到我愣了一下:“我没想到有人会接这个单。”车上,她默默抽泣。
第一天我接送了接近30名医护人员,一天下来,腿抖个不停。说实话,我心里很害怕,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我开始打退堂鼓劝自己说:“要不算了吧。”但当我看到晚上护士发单,目的地距离医院有几十公里那么远,没有一个人接,又改变了主意。
我又编了第二个谎言,告诉老婆说,自己接触了疑似病患,害怕被感染,只能先睡在快递仓库,暂时隔离7天,没问题才能回家。开始老婆不听我解释,哭得稀里哗啦,后来情绪稳定后,才算同意。
慢慢的,和医护人员接触多了,我开始明白他们为什么轮休的时候,宁愿走路也要回趟家。在全国医疗救援队来之前的一个星期,金银潭医护人员都是连夜奋战,能睡到床的人有10%,剩下的都是靠椅;病人的呻吟声、对讲机24小时呼叫,持续呆在这样的氛围里,任何人精神上都难以承受,更别提好好休息了。所以,即便在路上走4个小时,对他们来说,也是短暂的休息。
大年初四,支援武汉的医疗队越来越多,给我们打了一剂“强心针”。那天,我本来要接一名医生上班,就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师傅,你不用来接我了,我今天可以轮休了。”当时我很开心。我建了一个医护服务群,进的医护人员越来越多,我开始发觉自己就算再拼命,也只能满足每天接送300公里的量。
于是,我开始在朋友圈发布消息招募志愿者,硬性要求:必须一个人住,必须佩戴防护用具。很快就有二三十个人加进来,轮流跟着我跑,中间我们跑坏了三台车。
后来,汪勇又联系了摩拜单车(共享单车),对接滴滴(网约车开放平台),帮助医护人员解决出行问题。
汪勇还想让医护人员吃上米饭,他辗转联系上政府有关部门说明情况。对方很快回应了,同意工厂继续生产,全力保障医护人员用餐,只要求适时补办手续。
汪勇是个细心的人,他总在发现问题。前几日,汪勇和医护人员入住的酒店沟通工作时,经理说酒店牙刷用得比较快,供应可能有些不够。他这才知道,原来医护人员们一直在使用一次性牙刷。他立刻采购了牙刷500支、牙膏200支,还有沐浴露、洗发水等,分发给医护人员,“不想他们有一点‘委屈”。
一位医生眼镜腿断了一边,自己粘好继续用。后来另一边也断了,实在没法再用,找到汪勇问能不能帮忙买一副眼镜。汪勇答应他第二天处理好,医生很不好意思,想给他买眼镜的钱,被汪勇坚决拒绝了。
2月15日,汪勇募捐了一批图书,准备分送给各个酒店的医疗队。他说,这些医护人员每天忙着治病救人,下班后看到手机上铺天盖地全是和疫情有关的消息,很容易又把他们拉回到紧张的工作氛围中,难以放松心情。所以,他想让他们看看书,缓解下心里的压力,第二天“满血复活”。
汪勇就是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的医护们。帮他们送医疗物资、找理发师、修手机……什么都“管”。
2月10日,公司奖励给汪勇200个医用口罩。汪勇把口罩都拿到酒店,请医护人员下来领。大家开开心心领了口罩上楼。这时,有人在群里说:“这是汪大哥公司奖给他的,他自己没要,都给我们了。”
一句话让医护人员炸了锅,大家都说不要了,让汪勇自己留着用。有的护士已经上了楼,又跑下来把口罩还给他。汪勇只能回到车上对着几只口罩拍了照发到群里,再三声明自己口罩够用,才让大家放心。
从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到为医院解决就餐问题,再到后来成为医护人员的生活“秘书”,汪勇的团队为1000多名医护人员提供服务。他说,很多事自己只是起到一个牵头联络的作用,具体的任务分担下去,就一定会有人把事情做好,执行力“杠杠的”。
2月13日,汪勇在武汉二环外快递仓库的一个高低床上醒来。他先测了下体温,不超过36℃。出门前看了下手机日历,已经22天没回家了。汪勇说:
那些天,每天晚上都要抽出1个小时,和家人视頻演戏,但随着任务越来越忙,这件事瞒不住了。老婆知道后很慌,最后还是表示支持理解。只是我两岁的女儿很黏我,一到晚上就吵着跟爸爸睡,找不到就坐在角落里哭。元宵节那天,看着她趴在我照片上亲了又亲的视频,心里特别愧疚,很想家人。
但我明白自己不能停下脚步。我是一个没有任何资源的人,但一路走来,特别感谢追随的志愿者和各个企业的帮助。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但只要医护人员呼唤我,我随时都在。
后来,在地方政府和电力部门的帮助下,队员们才喝上热水。又有人运来了2台燃气热水器和4台电热水器,大伙才开始轮流洗澡。2月下旬起,陆续调来了23个集装箱板房,150多名队员终于有了自己的单人床。
55岁的皮建军来自黄石,是大冶市一名公务员,2015年荣登中国好人榜,曾参与四川雅安、缅甸、云南鲁甸等地大小搜救10余次。此次,他带着老婆一起来武汉,坚守阵地30多天。
河北队队员董国强是一名大老板,得知招募信息后,连夜写下“遗书”放在保险柜,直奔武汉。20天后,家人才知道他在一线参加救援,担心不已,他却大手一挥:“没事,大不了把自己丢在武汉了,后事我都安排好了。”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他们说:“有一次我们去给火神山医院的护士大夫送营养品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轮班,他们穿的那些单薄的衣服,然后满脸的疲惫,看他们满脸被防护服被口罩勒出来深深的印记,他们是在真正地舍命啊,我们只是在负责转运,而他们是生死的考验。”
实际上,他们同样要面对生死考验。江苏队队员许鹏2月7日星夜驰援武汉,后来主动到山东协调一批弥雾机,2月21日在运输途中遭遇车祸,不幸去世,年仅39岁。之前,9岁的儿子问他:“爸爸,你在哪?我想你。”他回答:“爸爸在武汉打怪兽。”没想到,这成了父子间最后的对话。
我是心理志愿者:告訴孩子,这样的人做她父亲,不丢脸
那天处理完事情回到家,已经晚上11点了。
10多天前,2月1日,我决定到武汉做志愿者的时候,整个湖北都封城了。我拉着三个行李箱、两个背包,坐火车、坐滴滴、坐三轮甚至步行,绕行兖州、洛阳、信阳、武胜,辗转多地,2月4日,终于成功到达武汉。
从信阳跨过省界线到湖北的时候,警察对我说:“你想好啦?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还可以回去,进了你可能就出不来了。”我笑着回他:“会出来的,只是会晚点。”
到了武汉,情况有了变化——武汉出了一个新规定,医院不能单独接收个人医护志愿者,只能由市卫健委统一安排。虽然我的名字报上去了,但迟迟得不到批复。
护理工作做不成,但也不能闲着。当地志愿者给我找了一个小酒店,有了落脚的地方,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公布在网络上,我的朋友也帮我不断推广,通过电话,我开始做一些心理咨询和辅导。
后来我想到,有人可能连手机都不会用,没办法给我打电话,不会买口罩,甚至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帮助他们才是我来武汉的目的。
我开始深入社区,帮忙购买医护物资。戴着蓝防护帽、白口罩,穿着蓝外套、黑裤子,再在脚踝处套个塑料袋,这就是我的防护措施了。这期间,我还给需要的人做心理疏导,很忙很累,但很充实。
疫情发生的一个多月,太多人的情绪绷不住。甚至我的情绪也崩溃过。有一次我刷视频看到一个小女孩被隔离了,心里特别难受,因为我也有一个8岁的女儿,一下子感同身受。
最难受的时候,很多朋友安慰我。妻子也跟我说,我只要对得起自己就好。
让我坚定了到武汉的一个原因是,我想用行动告诉女儿,什么是更有意义的事。来之前,朋友给我买了保险,我跟孩子妈妈说:万一,假设的事发生了,告诉孩子,这样的人做她父亲,不丢脸吧?孩子妈妈宽慰我: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我是修车志愿者:所有一线防疫人员都是在跟病毒赛跑,我们更不能拖延一秒
我是谢红亮,在武汉开了一家汽修店。
大年初三开始,我陆续接到车友的求助电话,说车辆抛锚了,问我能不能救援。那时我的想法很简单:虽然还没开工,但我是个修车人,每个角色有每个角色的任务和价值,更何况在今天这样的特殊时期,我更没有理由退缩。
当时家里人都在居家隔离,听说我要出去救援,妻子不是很愿意:“能不能不要出去了,家里还有孩子啊。”
经历了一轮“家庭会议”后,我们初步达成共识:义务救援可以去,但是要搬到外面住,不能给家里,尤其是孩子带来那么大的风险。
就这样,我又“开工”了。我打电话给我们店的技师李永雷,问他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救援,他很积极。得知救援任务繁重,兄弟门店临江大道店的老板也前来支援我们。
随着疫情发展,原本我们自发进行的救援,越来越力不从心。2月1日,公司宣布紧急救援服务队正式成立,24小时免费救援,所有的费用公司承担。
救援群很快建好了,当时群里一共有76人,包括客服、运营、修车师傅等,还开通了救援专线电话。客服在接到求助后,确认是否为医护人员、志愿者和保障人员,然后根据距离远近,统一分配到临近区域的救援队员手上。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救援了警察公务车、志愿者送餐车、医护人员接驳车、电视台直播车等。按照要求,我们需要24小时待命,所以哪怕凌晨一两点出动去救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人和我说“你们辛苦了”,其实接触了那么多行走在防治疫情路上的人,我觉得医务人员才是最辛苦的。
在我们的救援里,医护人员是占比最大的。而且他们大多有一个共同点:看上去特别疲累,十个有九个都是黑眼圈;如果车坏了有故障,只能下夜班的轮休日来修。最让我心疼的是两口子都在前线的,孩子只能送到亲戚家暂时照看,这样的医生有很多。每每我去医院紧急救援医生车辆的时候,看到他们排成一排席地而睡,我心里都特别难受。
所有一线防疫人员都是在跟病毒赛跑,我们更不能拖延一秒。
我是方舱播音员:再小的作用它也是作用
最开始,我不是方舱广播员。
22号、23号看到群里面在招募志愿者,第二天一早上就去接送医护人员上班,那是我第一次上岗。
除了口罩,没什么别的防护。我拿个大围巾把脖子裹起来,医护人员们心疼志愿者,上了车,人使劲儿往车门边躲,生怕我们会觉得他们有传染病。我记得有个阿姨,把自己仅有的口罩留给我们了,还留下一小瓶酒精。挺心酸的,他们才是去战场。
医护人员住宿、通行慢慢解决了,我出车的次数少了,就又给自己找了个新工作,在二七长江大桥上当疫情防控志愿者。有时群里还会有机动任务——搬牛奶、铺被子,大家总是一秒接单。
爸妈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究竟在做什么。我骗他们说去单位值班,我一回家洗完澡就回房间。把自己关进房间,其实是不想把风险带给爸妈。
每天晚上回家,都要做心理斗争,害怕把病毒带回家,把危险带给爸爸妈妈,他们却不知情。于是我坦白了。
妈妈听了惊呆了,爸爸听完第一反应说:“要不,我替你去。”我说我现在的抵抗力比你强,我去了,可能还不会被感染,你这个年龄去了,一旦被感染就完了。我爸说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你让我看一下工作环境,让我放心。
2月,青山区方舱医院准备正式收治病人,区里教育局的领导给我打电话,跟我很委婉地说,想了很多音乐老师,但唯独我现在还是属于未婚的。我当时说,其实你们不用跟我说那么多,你跟我说,我就愿意去。
又瞒着爸妈,我去方舱医院当了播音员,三天一个班,跟桥上的测温工作正好可以错开排班。2月13日下午试播,14日一早正式上岗。
方舱里沒有专门的播音间。为防止感染,播音的小台子搭在与病房一墙之隔的过道里,桌子几十公分高,摆上电脑、架上话筒,人往小塑料凳上一坐,方舱内的一天开始了。
我最爱播的是最新版治疗方案,还有《告治愈者书》:“虽然离别总是伤感的,但这次的离别却又是喜悦而振奋人心的,感谢您对抗疫工作做的贡献,祝愿您出院后身体健康、家庭团聚……”我有点激动,越读越会觉得好有希望。
最近,妈妈爱戴着我的志愿者帽子出门,她帮邻居在网上买菜,总要下楼取货。我爸跟我说,你妈妈出去三趟都没拿东西回家,她会网上购物,都是帮别人买的。
有的时候会想,我们做这些事情到底有多大的作用,后来一想,再小的作用它也是作用,是吧?
我是火神山医院建设志愿者:孩子,国家有危难的时候,爸爸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那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疫情。一天,我所在的行业微信群突然蹦出一条求助消息,我再也坐不住了。这是一封来自火神山医院ICU承建方的倡议书:急需大批设计和建设ICU洁净病区、手术室的专业人士,希望有条件的同行前来相助。
我是做这个专业的,能够出一份力。我决定立即奔赴火神山,一起开公司的弟弟和姐夫,都支持我。
1月27日,我联系医院承建方负责人,对方听起来很焦急,说现在特别缺少熟练的技术工种。当天,我们在公司微信群里发了一份倡议书,一下就有40多人报名。有个四川宜宾的小伙儿,特别想参加,一看身份证还未成年,我就劝他不要去了。还有年纪比较大的,我也劝退了。
最后,我们确定了20人前往支援。做好准备工作——从亲戚家筹的50个口罩,加上一后备厢的方便面、矿泉水和红牛——立即出发。
29日凌晨3点多,我们终于抵达武汉火神
从宿舍走到工地,至少要半个小时。当地的居民,每天骑着卖菜的三轮车,一趟趟拉我们去工地,帮我们挤出更多的时间赶工期。按照规定,口罩4个小时就要换。很多人干起活,没了时间概念,直到有人说你口罩黑了,才知道早就超时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种急迫的心理压力,可能把人的潜能都激发出来了。医院建成后,火神山手术室交付武汉协和医院。面对自己亲自完成的“奇迹”,交接时多了一份庄重感。
工程收尾了,我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带了这么多兄弟出来,得把他们平平安安带回去。
有些人想先回老家看看,给家里打过电话后,才知道大部分都回不去了,老家农村不具备隔离等条件。正好,节后复工时间临近,如果能回深圳隔离,也方便安排公司的事情。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把我们的情况发给了深圳市龙华区开设的“书记信箱”,并留下自己的手机号。
2月3日,一位负责书记信箱的工作人员通知我,龙华区疾控中心已经做好我们的隔离工作准备,请大家放心。那一瞬间,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2月6日中午,告别火神山,我们返程了。在上高速时,交警看着我们的通行证明信,说:“感谢你们帮我们建火神山医院。”
7日中午,我们赶到用于隔离的指定酒店。十几个穿戴防护用品的工作人员,早已经在那里等待我们了。下车后,他们说:“辛苦了,欢迎回家!”虽然是酒店,但我知道,自己回家了。
在酒店躺下来回想这一切时,我才真正感觉到心里害怕。不光是为自己,还有这些跟我一起去援建的兄弟们。所以,我格外关注他们的身体状况。我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谁“中招”了,要负责照顾他和他的家人。
当天,我们做了一系列检查,得知大家都是阴性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酒店隔离,我经常跟妻子和孩子视频聊天,给他们讲火神山的故事。我告诉妻子,这么做也是给孩子做个榜样,留一点物质以外的传承:国家有危难的时候,爸爸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我误打误撞成为志愿者
2月15日,蒋文强本想去长沙一趟,结果误入外地回武汉人员的高铁专门车厢,阴差阳错滞留武汉。蒋文强一下车,就发现问题大了——高铁站不再售票,举目无亲的他打不到车,没地方住。于是,他上网搜索志愿者,想找志愿者来帮助自己。
蒋文强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我搜志愿者的时候,蹦出招聘的信息,上面四个字吸引了我的眼球——包吃包住。”于是,他干脆报名到医院做了一名志愿者。因为是辽宁大连人,大家都叫他“大连”。
应聘第二天,“大连”就进入了病房。对于自己第一次进病房的情景,“大连”记忆犹新。其他志愿者戴两层手套,他戴三层,用胶带捆得严严实实。
刚开始做志愿者的工作时,“大连”总是害怕会被感染:“我把手伸进饭盒底下,下面是黏糊糊的、稠的。我伸下去的那一瞬间,心里咯噔一下,有水,完了,我被传染了。”
第二天上午,一个大爷的鼻子一直流血。“大连”说:“他用纸按在鼻子上,一会儿纸就透了,他扔不准,扔到我腿上了。我当时就想,完了,这下肯定完了。护士见我有点儿害怕,说帮我一起收拾。那个护士都比我爷们儿,没有让我去碰血。”
当天,“大连”觉得自己干不了这份工作,想另外找工作。但他搜索后发现,只要是招人的,都是在医院干活。“大连”决定硬着头皮干下去,慢慢地,他克服了恐惧。
“大连”说:“我经常跟护士们聊天,她们一点一点教我,无论从哪个病房出来,无论碰没碰病房的东西,立马做消毒,另外不要乱碰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我也一天一天去上班,一点一点慢慢积累。”
在护士们的鼓励帮助下,“大连”逐渐习惯了隔离区里的工作。因为穿上防护服大家都一样,经常有病人把他当成医生,询问自己的情况。虽然不像刚开始那样害怕,但起初,“大连”仍不太愿意和病患交流。
后来,他看见出院的患者越来越多,很多患者的状态也越来越好,而他在隔离病区的工作也越来越娴熟,“大连”逐渐放下了防备。
“大连”说:“我接触的第一位出院的患者,她说她好了,今天要出院。她说我特别感谢你们,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了。就是那一瞬间,我心想是真的能好。”
“大连”给自己立了一个工位,医护人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可以到这里找他。慢慢地,大家和“大连”熟悉起来。最开始,他只是简单写了“大连小伙等候处”等字,后来,医护人员在上面画了很多有爱的图画。
有的患者称赞“大连”:“他是大连的,他总在我这里收东西,我就跟他很熟了。他把他的经历跟我讲了,我很佩服他,真的挺好的。”
“大连”曾向别人展示了自己的服装:“马甲是哈尔滨医疗队的,裤子是武汉第一人民医院的,袜子是哈尔滨医疗队的……自己当时到武汉时只穿了一套衣服,剩下全部都是被‘救济的。”
怕父母担心,“大连”最初隐瞒了滞留武汉的实情。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战胜疫情的时候,就是我平安到家的时候。
随着疫情的好转,病人都陆续康复出院,“大连”也迎来了志愿者工作的最后一天。和医院说再见的那天,“大连”拿到了他的核酸检测报告——阴性,这个结果让他无比兴奋。
“大连”表示,自己一定还会再回武汉,他在这里认识了很多朋友。他们说,等疫情过去,欢迎“大连”再来武汉,还给他“包吃包住”。
我是小动物保护协会志愿者:要让一条条生命活下来
“封城”消息刚传出,武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的负责人杜帆和同事就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些把宠物留在武汉的人,短时间内回不来了。经过多方考量,武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发布了通告《猫狗留在武汉的主人们,可以联系我们》,表示在疫情管控期间,为滞留在汉的小动物们提供无偿援助。
“公告刚发出去,就来了300多个求助信息,后来建了3个微信群全部爆满,QQ群也满了3000人的上限。”据杜帆不完全统计,至少有4000个家庭需要此类救助。
整个春节期间,这支68人的志愿者团队每天都马不停蹄,上门救助小动物,“最多时一天要去10个家庭”。
最让杜帆难忘的是一只加菲猫。“主人说猫咪怀孕了,这几天可能就要生,但他回不来了。我们上门时,猫咪正在生产,地上的两个小猫仔已经断气了。当时心里特别难受。”杜帆知道,不能一味埋怨主人,“他们也没想到会封城,很多人都是准备回乡呆个四五天就回来的,我们也要理解”。
因为喜爱小动物,杜帆和志愿者们希望能多帮一家是一家,而小动物受助后的反应也让他们心里暖暖的。
“有个家庭养了一只小香猪,拜托我们去救助,我们一进门,小香猪高兴得不得了,发出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叫声。我们和它主人视频的时候,主人心疼坏了,带着哭腔说:怎么都瘦了一大圈,以前肚子都是鼓鼓的,现在都瘪了。”杜帆离开时,小香猪就站在玻璃门后痴痴地看着他们,可怜兮兮的。
相较于猫,协会接到关于狗的求助会少一些。“养狗的人知道,狗需要每天出去遛弯,所以大多数狗主人离汉时都带走了狗,或者将其安顿在宠物酒店。”但大年初五,他们接到了一个养狗家庭的求助。
“我们进到主人家时,看到狗被关在阳台,地上的食物和水已耗尽。那条狗看到我们的时候都疯了,不停地用头部、身体撞击阳台的门。我们把它放出来后,它满屋子来回跑,直到我们离开前,它一刻都没有停,真的憋太久了。”
投喂食物、清理便盆、留足饮用水、适当安抚——在这个特殊时期,这些看似并不复杂、却需要极大勇气的举动,让一个个被迫留守武汉的小动物,有了重新见到主人的机会。
除了协会的志愿者,还有大批在汉爱心人士自发加入救助留汉小动物行动。有的开锁匠收到许多订单,到各小区开锁,喂养那些困在家中饥肠辘辘的小动物,让一条条生命活下来。
冶先生是青海人,同样被疫情留在了武汉。他加入了一个救助群,经历过“从宿舍窗户爬进去喂猫”的周折。
虽然在群里备注了“无偿”,但有的宠物主人会在救助结束后给他发个小红包,他推辞不过,便会用这些钱买猫粮,放在小区里喂流浪猫。
冶先生没敢告诉父母自己在忙活什么,虽然他一直仔细地做好防护,但听说“门把手上也会存有病毒”時,还是有一点害怕。即便害怕,冶先生依然接了预约。
2月5日那天,冶先生快累瘫了。为了救助一只猫咪,他在寒风中骑着共享单车上门,手机上的软件显示,他骑了9.9公里。救助结束后,他还要再骑回家,但他说:“没事儿,我买了(共享单车)会员,有两个小时的免费(骑行)。”
疫情下,爱与希望始终存在,这就是最真实的武汉。
4月8日 0:00
从4月7日起,所有人在等待那一刻——2020年4月8日零时,武汉正式解除因抗疫而长达76天的“封城”。
这一天,湖北省文联原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今古传奇杂志社原社长、著名作家李传锋在《武汉抗疫封城76日随记》中写道:
7日,湖北无新增确诊病例,无新增死亡病例……
封城76天,今日终于解除!2020年4月7日24时,武汉三镇瞬间亮起璀璨的灯光,遭此劫难仍能雄起的武汉市以一场精彩的灯光秀向驰援者致敬!向人民致敬!向中国致敬!向世界送上美好祝福!中央台、凤凰台、湖北台、武汉台,十几路记者在车站、机场、码头、高速路出口、医院等地直播开城信息和欢庆画面。英雄之城凤凰涅槃,武汉暂停转向重启!
4月7日晚间,武汉解封之时,月亮也到达近地点,且恰成满月,今年最大的“超级月亮”如约登场。我从窗口望出去,浩瀚的夜空,月亮又大又圆。
武汉76天封城抗疫,有其标志性意义,在人类历史上绝对可以记下重重一笔!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责编/袁栋梁 责校/兰嘉娜 来源/《疫情下的武汉救护车司机:与死神赛跑》,王双兴/文,《新京报》2020年2月4日;《送菜员“马哥”的一天》,费茂华/文,新华网2020年3月9日;《一个社区主任的抗疫经历》,王海燕/文,《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9期;《在医院“救急”的武汉环卫人:出份力,在前面顶着》,祖一飞/文,《新京报》2020年2月14日;《一位自由摄影师眼中的武汉:疫情下,人性在》,解蕾/文,《新京报》2020年2月7日;《“逆风而行”的保电勇士》,张岩/文,《中国报道》2020年第3期;《“雨衣妹妹”义举暖心》,鲜敢/文,《人民日报》2020年3月31日;《一位90岁治愈者家属的14天》,张岩/文,《中国报道》2020年3期;《这座城市不会失去精神》,李政葳、季春红/文,《光明日报》2020年2月22日;《一个武汉人和他们扛起的亿元物资:这里没有旁观者》,陈乐/文,《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3月30日;《外卖骑手老计:我给武汉人安全感,他们也帮我走出低谷》,熊平平/文,《现代快报》2020年2月23日;《我送的不是快递,是救命的人啊!》,汪勇口述、吴雪整理,《新民周刊》2020年2月16日;《我是武汉修车志愿者》,谢红亮、吴雪/文,《新民周刊》2020年7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