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口雄三的生平与学术

寒川贵雄

摘要：沟口雄三（1932-2010）的中国思想研究，一方面拓展了人们对于现代化的认识，为认知多元现代性提供了更多的思想资源和更为宽广的视野;另一方面也对中日思想的比较研究、中国明清思想史研究起到了重要的推进作用，他的研究成果，已成为中日学者研究明清思想不可回避的经典。本文着重于沟口雄三的人生经历进行了说明，接着结合沟口活跃的时代背景。

关键词：沟口雄三;生平;学术

一、成长，少年青年，公司经营，研究生时代

沟口雄三于1932年出生于日本爱知县名古屋市。因生于战前，他的小学时代是在日本狂热的天皇制国粹主义和亚洲民族主义教育下长大的，并在十三岁的时候迎来了中日之间最后的较量。沟口立志研究中国的动机与他少年时代的这种战争经验有关，并且，这种战争经验对沟口的思想产生了终生而持久的影响。高中时代正好相反，他学习了帝国主义、国际主义等方面的知识，也吸收了欧洲文化。沟口读过德国和法国的小说和哲学书，他称自己是：“读的，看的，谈的，没有一个不是西洋风格的东西。我觉得自己所有的细胞都散发出西欧文化的气味”①这样的西方文化的追随者。

1953年，沟口进入东京大学，1958年从文学部的中国文学专业毕业。沟口本来并不想研究中国思想史，其进入大学的目的是成为外交官，在战后世界秩序的重组中，摆正亚洲的位置和关系。但在1949年，中国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沟口深受触动，因而从德语班转到中文班，选择了专攻中国文学的道路。在大学，参照丸山真男和竹内好等人的观点，沟口开始思考近代、超近代等问题。之后，不同于高中时代就沉溺的欧洲文学，沟口对“人民文学”产生了兴趣，在毕业论文中选择了赵树理文学，并将人性的问题作为研究主题。

大学毕业后，沟口暂时远离学术界。因父亲生病，沟口从在东大读书时开始，就承担着老家的家业，毕业后回到名古屋从事经营。作为创业社长的沟口雄三于1959年，以五十万日元的资本金成立了株式会社沟口制作所，开发了使用木屑的炼钢版等，提升了业绩。该所有职员三十人，年销售额逐渐成长到了八千万日元的规模②。在这种情况下，沟口担任日中友好协会的名古屋市事务局长等职务，通过经营与中国构筑关系。由于这种关系，沟口自己也经天津多次访问了文革前的中国。

沟口继承了家庭的事业，但是很难放弃学问。1965年，沟口三十三岁的时候，在家业走上正轨的阶段把社长的宝座让给了弟弟，离开了社长职位，选择读研究生进修的道路。接着，沟口进入名古屋大学研究生院人文科学研究科，开始学习硕士课程。在入谷义高教授的指导下，沟口在研究生院完成了《以李贽·卓吾-戴震的前近代论——中国的近代和日本的近代》为题目的硕士论文，并于1967年毕业。

二、大学教授時代

沟口从名古屋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东京大学文学部中国文学研究室的助手。之后历任埼玉大学教育学部中文副教授、教授。当时听过汉语课的葭森健介教授回顾了沟口的课程：“沟口老师的汉语课和现在不同，不是把培养汉语运用能力作为重点。他也会问我们一些问题：研究中国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我们为什么要研究中国。我认为他对通过学习中文了解中国，有着非常强烈的执着③。”因此，与其说对汉语感兴趣，倒不如说沟口雄三的个性吸引了学生来到他的课堂上。

1973年，沟口在京都大学的人文研究所进行内地留学，在那里参加岛田虔次的研究班，受到影响。之后，他以部分修正岛田观点的形式，展开对阳明学的解读。沟口在明清思想史研究中，同时代的奥崎裕司教授、岩间一雄教授等，受到岛田的影响，沟口与他们有着不同立场，却并不妨碍他们之间进行交流、争论。从那时起，与其说沟口是文学研究者，不如说是作为思想史研究者开始崭露头角。

1978年起，作为西顺藏教授的后任，沟口成为一桥大学社会学部教授，1982年4月起作为山井涌教授的后任就任东京大学文学部教授。在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户川芳郎的邀请下，沟口的论文集以《中国思想的屈折与展开》为题由东京大学出版会出版。他以此形式实现了就任于东京大学，然后被任命重组当时名额不足的东大的中哲系。沟口在东大任职时期大致实现了两项改革。一是改组东大中哲文学会为东大中国学会。另一个组织改革是研究生院的重点化和与之联动的研究过程的重新命名。由于研究生院重点化，人文科学研究科和社会科学研究科合并成为人文社会系研究科，设立了各个对象地区的专业课程。现在小岛毅教授担任这个组织的主任，使得沟口的方针能够一直持续到现在：“中国哲学研究室并不是个别教员来教徒弟，而是作为一个整体，以大家一起培养下一代的研究者为口号。所以说要积极参加自己以外的人的学术活动，不仅是研究室，还要去东大或者外面的各种各样的研究者那里求教。只跟着一个人的话就会缩小再生产。这是沟口的一贯主张④。”

1989年，溝口出版了《作为方法的中国》，为了打破现代西方中心主义的一元化历史观，他对当时的中国历史研究进行了批判，并提出了从中国视角研究中国的必要性。这种新视角的研究方法，不仅对日本，对中国的一些研究者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对于沟口的这种从中国视角进行的对中国的研究，中国的研究者大部分都给予了肯定的评价，但日本的中国研究者也有不少批判的声音⑤。

沟口的另一项主要学术研究成果是中日和西方的比较研究。沟口的问题意识是近代，从中国研究的立场重新对中国近代和日本近代的发展进行比较，或者说到底欧洲近代是什么作为课题。沟口能够通过自身的战争经验来思考中日之间不同发展轨迹的问题，他认为二十世纪上半叶日本走向战争的原因在于中国和日本的公私概念之间的差异。因此，他一生中都醉心于中日的公私比较研究。业界对沟口的中日比较研究的评价很高，但是另一方面，也有人批判强调中日差异的沟口是本质主义者⑥。

进入九十年代，沟口的研究领域不仅扩展到明清思想史研究，还扩展到社会经济史和近代史。以往的沟口，在一定程度上对美国的中国研究敬而远之，也拒绝前往美国。但是，在与东大的同事斯波义信教授和美国的中国研究学者艾尔曼教授相遇并交流的过程中，虽然不是直接的，但是逐渐出现思想上的变化，这也与沟口的研究领域的扩大有关。1993年，沟口前往艾尔曼教授所在的美国，之后在洛杉矶在UCLA教书。

沟口在东大任教结束后转到大东文化大学文学部，在那里也进行了十年的教育研究。沟口到了六十岁后，并不是在书房里写论文，而是在大学之外广泛且积极地活跃着、举办学术活动，为现实社会做出了很多贡献。沟口的方针是一辈子都不参与政治活动。比如，自己不竞选成为政治家，而是从学术研究者的立场出发，坚持认为有必要负起责任，始终与现实社会保持联系。小岛教授就当时沟口的姿态作了如下描述：“沟口的立场则是，东亚知识分子必须经常参与现实。即使是中国研究者也不关心现在中国发生了什么，这是不好的。此外，他对于当代中国研究者只看现代中国，只对日益变化的中国作出反应这一研究方法也是批判性的。要想了解中国，只有站在中国的悠久历史、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才行⑦。”

1997年-2002年，得到国际交流基金的援助，沟口雄三自己作为日本方面的发起人，孙歌作为中国方面的发起人，他们共同构建了“中日知识共同体”活动。沟口通过这一活动，创造了与中国和日本的众多知识分子、记者进行讨论的机会，也深入讨论了至今为止人们刻意逃避的敏感话题——历史认识问题和战争责任论等问题，为研究亚洲地区的历史问题开辟了新的道路。

三、晚年

沟口在家庭方面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呢？大东文化大学以后，据频繁访问沟口家的渡边义浩教授说，在家的沟口思念母亲，所以晚年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另外，沟口的夫人是日本古典的研究者，因此相互尊重，沟口自己身边的事都是自己做的。渡边教授开玩笑地说作为IT男经常出入沟口家。在沟口的电脑修理过程中，常听他说起封建论、论语、公私等的话题。其中，特别是对岛田虔次和竹内好的回忆很多，对沟口来说，他们两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观点，通过与他们的思想碰撞才产生了自己的研究。另外，沟口晚年因为有很多想研究的事情，所以总是很珍惜时间⑧。

在自家的书房里，常常有两三台用于借给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和长期逗留在日本的中国客人的冰箱、微波炉，对于有需要的人沟口会甚至自己搬过来借给他们。另外渡边教授家里虽有沟口的藏书，但每一种书都没有全集，这是因为有些借给了学生和中国人，还有很多卷没有还回来，但沟口对此并不介意。沟口对小岛教授和仙石知子（沟口在大东文化大十年中唯一的日本学生）等学生非常严厉，但是渡边教授作为同事，为联络感情，经常带他去常去的荞麦面店。

大约在去世的一年前，沟口把当时主要负责《朱子语类》翻译者——包括小岛教授在内的四人叫到自己家里，传达了关于今后《朱子语类》的翻译工作的指示和自己退出第一线的事情。

2010年7月13日沟口雄三去世，享年七十八岁。逝世五十天后的9月2日，东大弥生礼堂举行了“缅怀会”。尽管是罕见的酷暑，但还是有150名到场者，主办的小岛教授们也再次感受到沟口交际的广度和人望的深厚⑨。沟口的中国思想史研究，不仅影响了中国，也影响了日本的学者们，现在还被继承，传承后世。

结语

本文内容相对广泛，笔者对沟口雄三的人生经历，以及学术研究、学术活动在内的内容，都进行了整体的研究。对于沟口雄三的学术研究，不仅要关注他哲学性、思想性的言论，也要过俯瞰其言论背后的社会背景、时代背景来明确本来的姿态。本文通过总体把握沟口人生经历的过程，主要阐明了沟口经历的时代背景和遇到的重要人物及其环境等对他产生重要影响的因素，这些因素对沟口思想的变化和中国研究的发展产生了影响。

注释：

①平野健一郎、土田哲夫、村田雄二郎、石之瑜.《戦後日本の中国研究》平凡社 2011.7，第101页

②刊登在朝日报纸1984年6月29号“经济”栏中，标题为“这就是风险家--沟口制作所”

③《東方学 130[先学を語る--溝口雄三先生]》東方学舎 2015.7，第140页

④东京大学小岛毅教授采访（2019年6月15号）

⑤参考①杉山文彦.《文明研究 6[近代中国像の「歪み」をめぐって—溝口雄三氏の「中国基体論」について—]》東海大学文明学会 1988，②子安宣邦《现代思想11[現代中国の歴史的な弁証論-沟口雄三“方法としての中国”“中国の衝撃”を読む]》青土社 2012.11

⑥参考①小岛教授的见解：“沟口认为为了日中友好，主张认为中国人和日本人不一样，要在好好了解之后再交往这种意识虽然是有意义的，但是反过来说，二者是本来就不一样的。因此，有人批评说沟口是本质主义者。我认为在历史上发生变化。”（采访），②子安宣邦.《東方学 130[二つとない交友であった--溝口回想]》東方学舎 2015.7

⑦小岛教授采访

⑧《東方学 130[先学を語る-溝口雄三先生-]》東方學舎 2015.7，第163页

参考文献：

[1]沟口雄三.中国的思维世界[M].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8.

[2]沟口雄三.作为方法的中国[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7.

[3][日]溝口雄三.中国思想のエッセンスⅠ-異と同の間[M].岩波書店，2011.11.

[4][日]平野健一郎、土田哲夫、村田雄二郎、石之瑜.戦後日本の中国研究 [M].平凡社，2011.7.

[5]小岛毅. 東方学 121[J].溝口雄三教授追悼文-小島毅，東方学舎 2010.8.

[6]岸本美绪、小岛毅、户川芳郎、葭森健介、渡边义浩. 東方学 130[J]. 先学を語る-溝口雄三先生-，東方学舎 2015.7.

[7]子安宣邦.现代思想11[J].現代中国の歴史的な弁証論-沟口雄三“方法としての中国”“中国の衝撃”を読む），青土社 2012.11.

[8]子安宣邦. 東方学 130[J].二つとない交友であった-溝口回想，東方学舎 2015.7.

[9]杉山文彦.文明研究 6[J].近代中国像の「歪み」をめぐって—溝口雄三氏の「中国基体論」について—，東海大学文明学会 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