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好说话，或许是写作语言的萌芽

周云龙

孩子的语言，总是让我感到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或是眼前一亮，或是怦然心动，或是会心一笑。平时从事文字工作，可能接收太多大话空话套话了吧？在电视台，我和小伙伴们专门研发过一档《成长童话》，每期邀请一帮孩子上台“信口开河”。这是在演播室收获最多笑声的节目，也是编导在现场最为“压抑”的节目：不能笑，那边正录着呢。

每个家长可能都会觉得自己孩子说的话有意思，而别人很可能无感。不过，我一直认为，每个孩子的语言都值得琢磨，天马行空，似（不是“肆”）无忌惮，妙趣横生。不像大多数的成人，都在一个隐形的套路里，有时说得认真、纠结、卖力，不过是无意义的空气振动。我关注过一个小朋友墨墨，她那些幼稚可笑的话语，常常激发我研究性学习的兴趣。三年前，有感而发一篇《童言，套话“粉碎机”》。而今，追踪发现，套话“粉碎机”还在正常运转，成人世界浓烈的舆论氛围，并没有“掐断”她的自由、随性。

这个有颜值，更有“言值”的女孩，今年才7岁，或者说已经7岁。

奶奶一直在省城带着她，常常会打个电话回老家，问问爷爷的情况。那天，墨墨在一边偷听他们的对话，现场还加起戏来：奶奶，对不起，如果这个家里没有我，你就可以回家带爷爷了，爷爷都那么老了。爷爷在那端接过话，问：墨墨什么时候开学？墨墨绘声绘色地说：还不知道呢，我要上学，什么疫情我也不怕，我宁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上学！

墨墨晚上弹钢琴，C大调老是弹错，好几遍才改过来，爸爸提醒她时，语气有点不太高兴：最近，钢琴进步不大呀。墨墨看得很开：没关系的，没有人会一直进步的，那是神。

听完睡前故事，墨墨躺到床上，对正在用手机写日记的爸爸说：哎，爸爸妈妈爱看手机，奶奶爱看手机，爷爷爱看电视，外公爱看手机，就我一个人爱看书，与众不同，是不是基因传错了？

这是一个孩子的语言日常，她喜欢看书，喜欢运动，喜欢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逗嘴，在一次次唇枪舌战中赢得笑声和掌声。墨墨小小年纪，显然已经意识到一点，语言的更大作用，有时可以巧妙逃避某些不情愿，有时可以轻松化解不少小尴尬……

爸爸去接上美术课的墨墨，墨墨一把抱住爸爸：祝你生日快乐！到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看到奶奶做了一桌子菜，突然打起了“小算盘”：今天的菜真是大丰收，爸爸，你过生日我就不弹琴了，这样，省得你再辛苦教我。

周末，墨墨连做两套数学试卷，都没得到100分。爸爸故意激将她：晚上再做一套，看看到底能不能得100分？！墨墨不进圈套：我疯了哦，一天还做三套试卷喽，做两套就不错了，哪有我这么辛苦的小孩？！？

墨墨练习写字，老是产生“偏移”，爸爸在旁看得急，不断提醒她，看好每一笔在田字格的位置。墨墨态度很好，就是不改，爸爸有些忍无可忍：你看这一笔，都写哪去了？你有没有看准起笔的位置呀？墨墨也忍不住顶嘴：能写哪去？不都在田字格里吗？还能写哪去？

哪里有墨墨，哪里有笑声。乍一听，墨墨的话，不按套路，没有套话。不过，细品品，她其实又时不时地借用成人的话语。在成人嘴里，那是套话，而在孩子嘴里，它似乎涅槃重生了。

我要投诉你

周一的早饭，奶奶做了青椒鸡蛋卷饼，墨墨嘟囔着说：哎，我现在已经不喜欢吃这个了，我想吃饺子。奶奶嗔怪她，你应该早点说。墨墨吃了一口青椒鸡蛋，被辣得直叫。爸爸尝了一下，觉得确实挺辣。墨墨起劲了：今天的早饭，我非常不满意。奶奶，你如果是个厨师的话，我就要投诉你了。

好事成双

吃完早饭，表姐就要回自己家了。墨墨说：姐姐，我再睡一会，你慢慢吃，等等我。等墨墨坐到餐桌边上，她第一句话就是：姐姐，你能不能再多留一天？姐姐说：不行，已经多留了一天，我要回去准备上课了。墨墨撒娇说：就再多留一天不行吗？好事成双啊。

看看外面的世界

墨墨和远方的姑姑视频，姑姑问她最近几天怎么样，墨墨快人快语：感觉不舒服。姑姑问：哪儿不舒服呀？墨墨说：心里不舒服，就是感觉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哪个大呀

爸爸去接墨墨放学，正好遇到两位园长，一一打过招呼。回来后，墨墨问：哪个园长老师大呀？爸爸摇头，妈妈回她：不知道她们谁的年龄大。墨墨说：不是，我问的是谁比谁大，谁领导大，谁能管得住谁？

天天都是……

下班一到家，妈妈对墨墨说，待会陪她去拿快递。墨墨很高兴，可以出去玩一圈了，接着她没话找话，“恭维”起妈妈：又有快递了，哇，妈妈，你天天都是“双11”呀！

“投訴你”“好事成双”“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些都是成人的常用语言，却被墨墨信马游缰地代入到她的交流语境里，这样的“乱套”是孩子的一种即兴发挥，有“乱云飞渡”的惊险和惊喜，让普通平常的对话生动活泼起来。过去，我总以为她是套话“粉碎机”，而现在看，她不只“粉碎”，有时也旧词新用，活学活用，而且恰到好处，用出妙处，赋予某些陈词滥调新的出口，新的生机。

成人“不好好说话”，往往是一种语言暴力，而天真无邪的孩子，其实有时“不好好说话”是他们语言的一种“爆（发）力”。作为成人，我们是不是该回过头来，躬下身来，向孩子学学说话？一句话可以让人笑起来，一句话也可以让人跳起来。

不得不承认，成人社会的语态，有着强大的辐射力、影响力。强磁场的干扰下，孩子作为弱势群体，他的发声不可能不受干扰，不可能不被熏染。遗憾的是，当孩子们习得成人的语言套路，接轨社会的用语规范，他们的说话便开始刻板生硬，了无生趣，甚至“爆（发）力”转化为“暴力”。

编辑 黄妍虹 2470517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