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楷文
说到“习得性无助”,就一定要提一下该理论的创立者,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马丁·塞利格曼教授。1998年,他以史上最高票当选美国心理协会主席,大力提倡建立积极心理学,并为这门新学科奠定了结构体系,是世界公认的“积极心理学之父”。上世纪60年代,他所发现的“习得性无助”,对整个心理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说到这种理论的创建过程,就要提到塞利格曼教授最经典的“电击狗实验”。实验是这样的:塞利格曼首先制作了一个大箱子,并在箱子中间设置了一道挡板,挡板把箱子分成两半——一边的底部铺设有电击网,另一边则没有。实验的小狗可以通过跳跃,从有电击的一边跳到箱子的另一边,以此躲开电击,该装置被命名为“穿梭箱”。接着,塞利格曼选取了A、B、C三组小狗,A组小狗在被电击时,它的面前有控制电击开启的操作杆;而B组小狗在被电击时,则没有这个装置;C组小狗为对照组。
实验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A组的小狗被背带绑住,并受到轻微电击,但它们可以通过鼻子去触碰控制杆,以此关停电击。当A组的小狗被电击后,起初很痛苦,但经过一番挣扎后,它们发现了操纵杆能控制电击,并且很快就学会了用鼻子去操作。随后,每当身上的背带通电时,它们就用鼻子去触碰控制杆,以关停电击;而B组的小狗,它们身上同样绑着背带,并受到同样程度的电击,但B组小狗的面前是没有控制杆的,也就是说,它们无法通过操作让电击停下来,只能忍受着痛苦;C组是对照组,这些小狗也被背带绑住,但没有受到电击。就这样,A组和B组的小狗们,要来来回回被电击数次,而C组的小狗则是一脸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小狗们一直被折磨到实验的第二阶段。这时,塞利格曼将这些小狗逐个放进“穿梭箱”中有电击网的一侧,然后给“穿梭箱”通电。实验结果非常令人惊讶:A组和C组的小狗,当它们所在的穿梭箱通电时,它们很快就本能地跳过了挡板,以摆脱电击。而B组的小狗们就悲剧了,它们则躺下来呜咽啜泣,没有尝试逃脱,甘愿忍受着电击。
根据这个实验,塞利格曼教授发展出了“习得性无助”的理论:当人们在觉得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的时候,就会产生放弃的念头。就像实验中的B组小狗一样,它们经历的过程是,不管做什么电击都不会停止,也就是研究人员对小狗制造了“习得性无助”。相反,当在人们觉得对一件事有控制感的时候,也不会有放弃的想法。如同A组小狗,它们知道电击是可以控制的。
此后的20多年,心理学家们做了大量习得性无助的研究,所有的实验结果都非常一致。这些结果都指出了习得性无助的来源,那就是“经验”。一个人或者动物,如果环境教会他们,不管怎么做都没用时,他们的行为不能带给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这个经验就会让他们觉得,在未来他们的行为依然是无效的。习得性无助的经验,也造就了悲观的思维方式。
那么如何打破悲观者对于逆境的看法呢?于是,塞利格曼继续将习得性无助实验做了下去。塞利格曼将B组只会忍耐的小狗,重新放到箱子里,用手把这些不情愿移动的小狗拖过来、拖过去,强迫它们越过中间的挡板,直到最后,它们自己开始动起来。实验人员发现,一旦它们发现自己的行为能够逃避电击,“无助”就被治愈了。而且这个治疗百分百有效,且永久有效。
这个实验对预防“无助”的发生,具有重大意义。比如让一只小狗“认识到”,它的行为对逆境是有效的,那么它一生都会对这种逆境具有“免疫力”了。后来,有个日裔美籍心理学家,仿照塞利格曼的电击小狗实验,对人也做了一次实验,不同的是他用噪音取代了电击。实验结果跟塞利格曼做的结果是惊人的一致,也就是说悲观者消极的思维模式完全是可以改变的。
习得性无助的心理机制,究竟是如何产生呢?最早对这个问题有系统性解释的,是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卡罗尔·德韦克。她通过儿童的心理研究发现,当有些儿童处于逆境时,比如搭积木失败了,他们就会倾向于将失败的原因归咎于“我有点笨”等因素。这类因素有个特点,都是一个人身上很稳定的因素,不会因为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即“稳定性因素”;而有的儿童,则将失败原因归咎于“我没有努力”等因素,这类因素通常是行为的结果,并且跟环境及个体的变化有直接关系,非常不稳定,也就是“暂时性因素”。通常悲观无助的孩子,总是倾向于将问题归咎于稳定性因素,也就是他们自己;而乐观的孩子,则总是觉得是他们做的方法不对,也就是“暂时性因素”,并以此去寻找补救办法。后来,在成人实验研究中,也发现了同样的归因倾向。
由此,德韋克教授发现,在面对相同的情景时,人们应对的结果会截然不同,这是由于在他们的思维中,存在截然不同的解释模式,怎么去解释他们当前所遇到的问题,这就是解释风格的不同。这种解释风格,是习得性无助的调节器,也是一种思维方式。乐观的解释风格,可以阻止习得性无助,而悲观的解释风格,则会散播习得性无助。
塞利格曼则认为,若一个人面临的逆境是永久的(“这永远不会改变”)、普遍的(“我会把所有的事搞砸”)和个人的(“这都是我的错”),那这个人就会拥有悲观的解释风格;若一个人认为逆境是暂时的(“过段时间就好了”)、外在的(“这次运气真不好”)和有限的(“在某某方面,我还有改进的空间”),那这个人则拥有乐观的归因风格。
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理论,塞利格曼设计了一项历时5年、涉及数千名保险代理人的研究。他发现较为乐观的销售人员的销售额比悲观者的高出88%,而悲观者选择放弃的概率是乐观者的3倍,不管天赋如何都是如此。而在另一项历时2年的研究中,塞利格曼发现,乐观的房产中介,其销售额要比悲观者的高出250%-320%,差别如此巨大,令人感叹。再后来,塞利格曼与乔治·维兰特、梅勒妮·伯恩斯等心理学家合作,共同完成了长期追踪研究,他们通过调研对象的日记进行跟踪分析,成功预测出人们在一生中会如何应对逆境,并且这种应对方式能够保持52年之久。
后来,德韦克教授在解释风格的研究后,继续经过数十年的深入研究,并在后来正式提出了“思维模式”理论。该理论认为,人的思维模式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就是“成长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的人会认为,学习不在天赋,而在于努力,只要努力用功,什么东西都能学会。另一種叫“固定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的人会特别相信天赋的作用,擅长的东西就是擅长,要是不擅长怎么学都没用。
为什么人的思维模式会存在这样两种呢?德韦克教授做了一个著名的“表扬实验”:为了考察表扬鼓励对孩子的影响,她找了数百名中小学的学生,并分成两组,然后让他们做10道特别容易的智力测验题。当这些学生完成后,一组的学生被夸奖“聪明”,比如“你做对了这么多道题,你好聪明!”;而另一组的学生被夸奖“努力”,比如“你做对了这么多道题,你看起来非常努力!”。实验还没完,接下来德韦克教授继续让这些孩子做智力测验题,只不过难度会逐渐加大,但要不要继续挑战难度更大的题目,则由孩子自己决定。
结果非常出人意料。当测验的难度加大后,那些被夸奖“聪明”的孩子,都不愿意再继续进行测验了,对难题也没兴趣了,哪怕这些题目能够让他们学到新的知识也不行,表现也直线下降。即使重新做一些容易的题目,也很难让他们再有信心了。甚至最后,当研究人员让他们在试卷上写下他们做这些题目的分数和感受时,那些被夸奖“聪明”的学生,有40%左右都撒了谎:他们报高了自己的成绩。相反,那些被夸奖很“努力”的孩子却越挫越勇,保留着对难题的兴趣,表现也越来越好。而且,他们对自己的评价比较客观,自信心也越来越强。
这个研究结果就比较震撼了。我们往往说原生家庭对于孩子的成长非常重要,那么究竟重要在哪里呢?最关键的点好比夸奖孩子。简单地夸“聪明”,不仅不会增加孩子的自信,还会削弱孩子的抗挫折能力。德韦克教授认为,表扬方式的不同,实际上是启动了孩子不同的心智模型:对于表扬“聪明”,实际上是启动了孩子“固定型”心智模式,而且在一遍一遍的强化下,孩子的这种模式就会越来越牢固。而类似“聪明”的这种标签背后,实际是“人的能力是相对固定的”,这种“固定”的标签一旦出现,孩子的大脑会迅速“get”到,然后迅速将这个标签与现有的自我评价融合在一起,因为人的自我评价也是“固定”的,正好相容。一旦这些标签跟孩子的自我融合,那么孩子自然就会去努力维护自己“聪明”的形象。他们会把注意力从挑战任务本身,转移到对自我的关注上来。这就是固定型思维的特点。
相反,如果称赞孩子“努力”,其背后是指孩子的行为本身,而非他们的自我,“行为”本来就不是固定的,而是自我的延伸,是孩子的自我可以控制或改变的。当孩子的大脑“get”到类似“努力”的评价时,大脑会认为对行为的控制感很好,它完全可以控制行为,控制感也就被强化了,大脑则会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行为本身,而非自我。
后来,德韦克教授又做了一个长期的追踪研究,她测量了400多名12-13岁刚上中学的孩子,尤其是评估了他们的思维模式,然后追踪了他们在随后数年的学业成绩。她发现,那些认为自身智力不可控制的孩子们,也就是具有“固定型思维”的孩子们,他们在数年内,成绩没有显著的提升。而那些认为自身智力是可以改变的孩子们,也就是具有“成长型思维”的孩子们,他们的成绩则在稳步提升。如果对这些孩子进行深入访谈,则会发现两种思维方式,在如何看待“失败”这件事情上差别最大。“固定型思维”的孩子,他们会认为“我数学不好”或者“我体育不行”,把失败归结于自己的能力不足,并接受失败。而“成长型思维”并不是这样,当这些孩子被问如何看待“数学不好”这件事时,他们会认为是自己缺乏学习数学的兴趣,但是兴趣可以培养。“体育不好”只是自己在某个项目上不擅长,但自己其他项目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