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雷:在沉默中言说

2020-06-01 07:33刘晗
世界博览 2020年10期
关键词:宝丽来艺术界艺术家

刘晗

乌雷与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奇迹,也促成了行为艺术界男神与女神的一段情缘。两人那惊世骇俗的艺术实验,如今已经成为这对旷世情侣的永久纪念。

行为艺术自上个世纪50年代在欧洲诞生以来就伴随着非议,观者不知所云,批评家直指那些诡异行为的出现是当代艺术堕落的标志。然而,行为艺术家却不以为然,他们被视为艺术界的逆行者,坚信那些取材于现实的作品能让身临其境的观众感同身受并且引发共鸣,德国艺术家乌雷(Ulay) 就是其中一位。2020年初春的一个清晨,他在睡梦中安然离世,像是在表演一个作品。他曾经说过,“一个人可以从生活中学到很多,但学不到艺术。 你所需要的是疯狂——它一直在让你颤栗。因此,即使你睡着了,你也是一名艺术家。”

“我们非常悲伤地告诉大家: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宝丽来摄影的先驱者,行为艺术之父,最激进、最独一无二的乌雷,昨日在睡梦中平静地离开了我们,去向了另一段旅程……乌雷是无与伦比的。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拥有着最温柔的灵魂,他是一个给予者、开拓者、挑衅者,还是一个激进主义者,他也是导师、同事、朋友、父亲、丈夫,以及一个寻求光明的人、热爱生活的人,一名旅行者、战士,一名睿智的思想家。他一直在努力突破极限,忍受痛苦,无私而且无所畏惧,他身上的高尚道德、优雅风趣和无比智慧影响了很多人。他的家人、朋友、艺术界以及成千上万的人们将深深地怀念他,他也影响了几代艺术家和以后的人们,他的记忆和遗产将通过他的作品永远地传承下去。”乌雷基金会在网络发布他离世消息时如是说。

之所以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在于乌雷创作的主题直面人生的重要主题——生死爱欲,令观者豁然顿悟,抑或是为之动容不已。艺术家以身体为创作材料,用自己的生命演绎人生的过程。这种先锋的姿态在现场表演的冲击力刷新着我们已有的认知,这即是行为艺术家的使命所在。

合作伴侣:相机胶片

乌雷一生颇具戏剧色彩,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火响彻德国索林根城,母亲在战火纷飞之时的防空洞里诞下了他,战争的阴霾从那时起笼罩了他的童年。幼年丧父,母亲遭受精神重创,15岁的他成了孤儿,在孤独中成长也注定了他沉默寡言,对语言的疏离令他转向影像的表达。20多岁时对摄影极为着迷,他立志在摄影界有所作为,从德国搬到阿姆斯特丹,学习工作结婚生子。直到上个世纪70年代,他被著名的宝丽来公司招入麾下,从最基本的相片冲洗,步步晋升为享誉业界的摄影师,并成为宝丽来的顾问。

乌雷通过探索照片在时间和光线之下的变质,揭开了影像的脆弱性。

摄影师的工作少不了舟车劳顿,在那时,胶片和相机成为陪伴左右的“亲密爱人”,乌雷在频繁造访大城市途中的间歇经常反思:图像作为艺术的一部分,究竟如何让现实介入其中,又不失艺术的本源?凭借宝丽来提供给他的诸多资源,他开始将镜头聚焦于游荡于社会主流边缘的群体——变性人、异装癖、瘾君子、流浪汉……在乌雷的作品中,他们在城市的阴影里建构起了偏僻的身体美学,从普通的个人肖像,再到身体细节的勾勒,其中不乏大尺度的私密照。

乌雷镜头下一组以“边缘人”为主题的写实主义作品受到了来自当代艺术界的关注,对他来说,每一次创新之后便是告别,然后再寻觅下一个目标,如他所说的,“每次我尝试新的事情时,都会选择不同的动机、不同的技术、不同的维度。如果我的作品是一致且连贯的,对我来说很无聊。同样的事,我不会做第二次。”当大众期待着他更多的街头摄影时,他却“玩”起了其他把戏,独家开创了“表演摄影”(Fototot)这种艺术形式。“表演摄影”如何表达?乌雷通过探索照片在时间和光线之下的变质,与此同时也揭开了影像的脆弱性。在1976年的一次展覽中,他向观众呈现了没有定影液的照片如何在短时间内消散的全过程。

宝丽来的便携和快拍省略了冲洗的时间,也是酷爱自拍人士的心头好。对于身体美学的探索让乌雷有了审视自身的机会,挖掘出多元的自我。他将照相机反转向自己,记录私人化的变装表演秀,自拍时,乌雷尝试了“雌雄同体”,一半男性行头一半女性装扮是对自我认同的反思,无疑也是一次关于性别重构的实验。而此后,乌雷的身体实验更加深入,血腥的场面烙印在他的作品上,不满于肌肤之上的描绘,刺伤身体皮开肉绽,以切肤之痛超越身体的极点,直面危机痛苦和体力的消耗为身体的存在遗留下在场感。

亲密爱人:阿布拉莫维奇

乌雷与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奇迹,也促成了行为艺术界男神与女神的一段情缘。从1976年至1988年,在他们相识起直至之后的12年里,他们一起互相借力,创作了诸多足以被载入史册的关于爱欲生死的作品,共同携手进入各自事业巅峰。在他们共同创作的日子里,为了实现艺术自由,他们以车为家过着流浪的日子,减轻了物质上的负累,只满足最基本的生存所需,他们有着共同的信念:没有固定的居住地点,永远在运转,自我选择,超越极限,挑战风险。

1977年的《空间中的关系》赤身裸体反复跑向对方直到阿布拉莫维奇被撞倒在地,表现了两性之间力量的博弈,《明亮/黑暗》两人对坐互扇耳光,预示了相爱的硬伤和折磨。1978年的《呼吸》,两人嘴巴相对直到各自窒息倒地,以此展示对方应给与彼此之间距离。1980年的《潜能》,两人握弓箭在弦上,在僵持中掌握平衡,彰显出了彼此的信任。就像阿布拉莫维奇说的,艺术家不应该爱上另一个艺术家。1988年的《情人,长城》像是他们恋爱告终、相互道别的作品。阿布拉莫维奇一袭红装,乌雷一身蓝衣,沿着长城步行了上千公里之后会合。自那时一别,他们便分道扬镳。曾经一拍即合、默契无穷的艺术拍档各自单飞,就此失去了联络。

直到22年后的2010年,阿布拉莫维奇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办了一场名为“艺术家在现场”的现场行为艺术演出,她静坐了700多个小时,先后有80多万人前来围观,有的是随意前往,有的则是慕名而来,1500多人与阿布拉莫维奇对视,其中不乏像Lady Gaga、莎朗·斯通、艾伦·里克曼等娱乐圈大咖,他们之中有的坚持一会儿面无表情,而有的在短短几分钟内便泪流满面,无论对面坐的人流露出何种表情,阿布拉莫维奇像是被时光冷冻了,保持岿然不动。就像她提到过的一种超强的自控力:“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力量,而我一样都不喜欢,它们都暗示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控制。让我感到惬意的唯一力量应该是自主的能量。”在身心极端情境之下掌控自由,是阿布拉莫维奇行为艺术的主题,身经百战的她早已在喧嚣中历练成了一座傲然屹立的雕像。

然而,乌雷的突然造访却打破了长时间的平静。当他们四目相对,两人都热泪涔涔,隔着一张长桌的他们伸出双手握紧,十指相扣。曾經一见钟情的亲密爱人,长达10多年的合作伙伴,阔别20多年未见,依旧是一言不发,一个眼神就胜过了千言万语,在众人的瞩目下以温情的无言讲和,这场旷世奇遇也成为行为艺术史上的经典时刻。此后,身为隐居艺术家的乌雷开启了新的创作,在他发现自己患癌之后计划拍摄纪录片,对于身体的探索从年轻到生命终结从未停止。虽然之后乌雷与阿布拉莫维奇还曾因版权问题闹上了法庭,但最终还是一笑泯恩仇。

2020年秋,阿布拉莫维奇将会在伦敦皇家艺术研究院举办个展,同时也是在那里第一个举办展览的女艺术家,乌雷的猝然离世让大众盼望已久的二人相聚落了空。维特根斯坦说:“凡是可说的事情,都可以说清楚;凡是不可说的事情,我们必须保持沉默。”在现实中,有的人说了很多,但他们好像什么都没说,乌雷属于少数惜字如金的人。一举一动四两拨千斤,以行为还原现实的内核,阐释艺术的灵魂。乌雷的作品似乎在默然之中传递给大众一句箴言:没有无法理解的作品,只有话不投机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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