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 姗 王小东
孔子是儒学的创始人,是中华文化的符号象征。儒学文脉因孔氏“扈跸南渡”与衢州结缘,衢州也因南宗孔氏的儒学蕴藉获得了得天独厚的历史遗赠和人文高标。如果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文化也能造就一方城,以关注人伦日用为向度的儒学文化更是如此。正如梁漱溟先生所说:“伦者,伦偶;正指人们彼此之间相与。相与之间,关系遂生……伦理关系,即是情谊关系,亦即是其相互间的一种义务关系。”[1]人与人关联成家庭、社会甚至国家,本质上都是人伦相与的伦理使然。就该层面而言,衢城的人情与风土必然是儒学文化伦理精神之于地方的承袭与彰显,儒学文化的伦理内涵也必然成为衢州城市品牌的价值故实。2018年5月,衢州市委市政府提出了“南孔圣地,衢州有礼”的城市品牌构想。其中,“南孔圣地”亮明了衢州外在的儒学文化地标身份,“衢州有礼”布开的是自持自信的伦理意识和精神追求。只有在文化起源上厘清“礼”的嬗变过程,在儒学思想中把握“礼”的伦理内涵,并在“南孔文化”的当代语境中对标“衢州有礼”的伦理创新与实践成果,“一座最有礼的城市”之品牌建构才能在文化上与传统实现有效贯通,在思想上与实践形成创新共识,彰显出“东南阙里”令人瞩目的人文底蕴与道德风尚。
作为著称于世的礼仪之邦,中华民族的“礼”文化源远流长。华夏先民敬畏鬼神,崇拜祖先,在不断程式化的巫觋祭祀中,“礼”应运而生。殷商之际,祭祀、占卜发展成了举国信仰,“礼”也随之负载了时人狂热的宗教热情,由《礼记·表记》所载“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可见一斑。周朝虽然也承袭鬼神崇拜,但已经由前朝的重鬼神崇拜的宗教内涵转向了侧重其中的伦理政治内涵。由于“礼不下庶人”的精英化要求,周礼之“礼”更加系统化和制度化,主要体现在严格的等级划分对应精细的规范区别上。如《礼记·经解》举譬朝觐之礼、聘问之礼、丧祭之礼、乡饮酒之礼、婚姻之礼是为了引导并树立君臣、同僚、臣属、长幼、男女的名分礼仪的规范,是故“夫礼,禁乱之所由生”。然而,精细化的礼乐政治到了春秋末年还是出现了“礼坏乐崩”的颓势。孔子一方面推崇周朝建制的礼乐井然,痛心当世的动乱失序,另一方面在倡复礼制的同时注重系之以道德心性与人伦日常,以期获得更为深厚的实践基础。“人而不仁,如何礼”,“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如是说。正是由于孔子援“仁”入“礼”,“仁”本“孝弟”,“礼”才真正成为一种特定的伦理范畴和道德要求在传统文化中广为流布。
正如钱穆先生所说,“礼”本是宗教意义上的祭神仪文,因为中国古代的宗教很早就与政治交融,政治又很早就与伦理互渗,所以“礼”也相应地经历了由宗教而政治而伦理的内涵转化[2]。追溯“礼”的文化源起不难发现,其每次内涵转化都是应运而生的,但就传统文化的影响赓续而言,自孔子儒学肇始的伦理之“礼”无疑是最为普泛和深刻的,它为“衢州有礼”之“礼”的伦理内涵提供了转化逻辑。
孔子认为“不学礼,无以立”,因为“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作为个体的人,生理上应当具备血缘情感,心理上需具备道德判断,与人交际能够消除误会,知晓区别分寸,如此才能立人、立业、立于世,而这背后都是“礼”的教化使然。换言之,人之所以“立于礼”,是因为“礼”立基于伦理,作用于社会关系,也影响人性修养,是一套公共的行为标准和价值参照。较之周礼,孔子所谓的“礼”有继承也有创新。“礼”继承了周礼等级化的差异理念,以伦理层面的“名分”化之,并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而“礼”作为社会规范明确社会人伦秩序,自然也就有了“正名”之实。“正名”就是孔子对曰齐景公问政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是典型的社会关系,“父父,子子”是基本的血缘关系,孔子将两者并举,以伦理加以贯通,使维护宗法等级的治政之法有了上行下效的泛化基础。所以,不同于小众化、贵族化倾向的周礼,孔子的“礼”可以面向全民,是可以使之“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的整体性礼制。
至于“礼”之本,林放曾问于孔子,孔子对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朱熹对此的注释是“俭者物之质,戚者心之诚”。综合孔子说“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之人不足观,以及“恭近于礼”的观点,其“礼”虽为规范性的制度,但要求执行者怀有朴诚恭敬的情感态度,亦如油然而生、情真意切的“临丧而哀”。关于“孝”这样的伦理情感,孔子也用“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的礼制实践来加以阐释。丧葬祭礼为人类独有,是氏族意识的外化和族类认同的实践,就人类学意义而言,它是原始先民褪去动物性、生成文化心理的开端。孔子重视丧葬祭礼,一方面是传统使然,另一方面可能是其发现了寓于其中的伦理价值与情感教化功能,所以孔子所强调的“礼”是仪礼与情感相统一的“礼”。如李泽厚所言,它具有“仁—礼”结构,不仅有“礼”(人文)的外在,更有“仁”(人性)的内核,是本之人道的“礼”[3]。
回观物质文明高速发展的今天,人们比以往更加向往自由民主又温情脉脉的和谐社会。作为时代的产物,孔子所创立的儒学思想自然有其历史局限性,需要现在的人们加以辩证地扬弃,但作为传统经典的文化遗产,尤其是它“仁—礼”互涉的伦理内涵,在倡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构建和谐文明社会的当下,仍极具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价值。孔子将个人的合“礼”共“情”作为安身立命的课题,置于人伦社会关系之中,使社会生活实践成了个人道德生成的基础,个人应知应会的道德本务也通过承载了原生情感的人伦社会关系得以加持,并且从中逐渐转化成为具有共同价值观的群体性道德与实践法则。这也就提示我们,伦理道德规范和文明礼仪教化需要立足于群体的共同情感和深广的社会关系,并且通过不断的实践诠释加以强化和升华,如此才能获得自觉垂范与共情共守的持久效果。
南孔文化肇始于南宋(1129)孔子第48世嫡长孙、衍圣公孔端友率族人“扈跸南渡”抵达衢州,因奉诏有功且饱受离祖丧家之苦,绍兴六年(1136),获宋高宗下诏,权以衢州学为家庙,赐田亩以给祀事[4]。从此,孔氏嫡裔在衢州定居繁衍,或授徒,或讲学,积极介入庙学书院,蔚为南宗,一度为江南书院兴盛、程朱理学等儒学新学派的出现产生了重要影响。不仅如此,南孔世人作为儒学“圣裔”,在衢州“衍圣”“弘道”已逾八百年,其艰苦奋斗的家族创业历程,抵御外辱、舍身成仁的民族气节,孔洙不忍动迁先世庙墓而主动让爵北孔的辞让事迹,都是极具人文内涵和道德感召的文化遗产。张宏敏[5]认为,南宗后人自觉垂范的文化实践,极具自强不息、忠贞不渝、谦让和谐、勤勉肯干、崇学重教、唯实求是、开放包容的伦理品质和道德精神,与新时期的“浙江精神”文脉贯通。应该说,“扈跸南渡”与开宗衍圣促使儒学思想与江南文化、三衢风土交融生成源远流长又开放包容的南孔文化,有历史机缘,更有“终日乾乾,与时偕行”的人文应然。南孔文化对儒学“仁—礼”思想不断进行地方性实践的历程中表明,“与时俱进”是其生命力所在,同理可知,作为南孔故里的衢州必将随着对南孔文化的创造性转化焕发新的生机。
习近平总书记2005年任浙江省委书记期间视察衢州时指出:“衢州历史悠久,是南孔圣地,孔子文化值得很好挖掘,大力弘扬,这一‘子’要重重地落下去。”[6]为不辜负总书记当年的嘱托,也为了自身发展更上台阶,2018年7月,衢州正式向全球发布“南孔圣地·衢州有礼”的城市品牌,并将打造“一座最有礼的城市”常态化,开展了一系列多层次、立体化的对外形象展示、文化推介与对内综合治理、共建共创工作,形成了“人人有礼,处处见礼”的全城全行业“有礼”联动和文明城市争创活动。涌现出第一时间灭火救人的社区古稀老人、24年下乡里程25万公里的“跑腿书记”、坚持良心早餐28年不涨价的“早餐奶奶”等一批“有礼”模范;取得了联合国“国际花园城市”称号、东南数字经济发展研究会成立、正式纳入“杭州都市圈”、迎来杭衢城际高铁新时代等“有礼”成果。这一系列对历史、社会、自然、未来“有礼”的行动、事迹与成果,无疑是今日之衢州对孔子之“礼”作出的本土诠释,也是对南孔文化的进一步创新实践。
正如郑彦[7]所言:“‘礼’是儒学文化之精华所在。强调‘南孔圣地’,更应推崇‘衢州有礼’,从而赋予古城圣地现代文明之风,实现‘古’与‘今’的融合。”“衢州有礼”之“礼”,内涵几何?现任衢州市委书记徐文光[8]的《让“衢州有礼”成为响亮的城市品牌》一文对此有相关阐释。如今衢州所强调的有“礼”不仅有“约之以礼”的规则要求、“由仁而礼”的修养自觉、“忠恕而已”的和谐规范,而且能够统摄当前衢州在文化建设、生态建设、产业建设、基层治理等诸多方面的治政理念,是“礼治”衢州的高度概括。诚然,表面上看“衢州有礼”似乎仅仅是将“礼”归之于道德自治与城市共建的地方治政语境加以再阐释,但从伦理层面进一步探析便会发现,其背后蕴含着“共建—共享”的市民主体意识。相较于传统之“礼”立足于自然血缘与封建等级的局限性,当代的“衢州有礼”以各个阶层的广大衢州市民为伦理主体构建新型社会伦理关系,具有平等、开放、包容、多元的优越性。它以当地的南孔文化形成文化认同,引导并规范各个主体的社会实践和日常生活,并以“共建—共享”的城市建设理念,将广大市民凝聚成“共情—共守”的价值共同体,从而激发出源源不断的文明守“礼”热情与城市建设热情,这是对孔子“仁—礼”互涉儒学理念的转化性升华,亦是对地方发展需要、传统文化复兴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创新性融合。
中国自古有着理性与经验相统一的认识论传统,儒学思想作为传统之中最为典型的实用理性,肇始于孔子对人性予以社会层面的整体性观照。人具有社会属性,人性的发展需要个人在社会之中找到恰当的位置,建构与他人的和谐关系为基础,孔子的“仁—礼”互涉从伦理道德层面体现出对人际关系的尊重和对社会秩序的尊重。他所寄寓的“礼”不仅是个人需要举止合“礼”的伦理要求和道德责任,更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获得升华的生活体验和情感自觉,将之扩大到社会实践层面,便能与“里仁为美”的社会理想产生应然联系。“衢州有礼”作为“南孔圣地”在新时期新追求语境下对孔子“仁—礼”理念新一轮地方性实践的升华,亦是“衢州人有礼”与“衢州城有礼”的相统一。其中的“衢州人”既是各行各业自觉以南孔文化为合“礼”引导并规范的个性个体,也是共建幸福家园、共创文明城市、有着共同核心价值观的共性市民,因此,每个人的“有礼”实践都是殊途同归,导向更具魅力、更加美好的“有礼之城”。
汉 千秋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