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晶
司马金龙墓位于大同城东南石家寨村西南。1965年由大同市博物馆工作人员对其进行了发掘,发现是一座大型北魏砖砌多室墓,由墓道、墓门、前室甬道、前室、后室甬道、后室、耳室甬道、耳室组成。在后室西侧,布置雕刻精美的石床。全部墓室用砖约达5万块,砖青灰色,长33厘米,宽16厘米,厚6.5厘米。墓砖一面有细绳纹,横端一侧有阳文“琅琊王司马金龙墓寿砖”十字,是专门为司马金龙墓所制作[1]。据墓志铭和《魏书》记载,司马金龙系晋宣帝司马懿弟太常馗之九世孙,司马金龙“后袭爵,拜侍中、镇西大将军、开府、云中镇大将、朔州刺史,征为吏部尚书,太和八年薨,赠大将军、司空公、冀州刺史,谥康王”,葬于平城,即今山西大同城东石家寨。
图一 舜恪守孝道
该墓虽早期曾被盗,但仍出土各类文物450余件,其中釉陶俑数量最多,成组的甲骑具装俑、骑兵俑、武士俑、仪仗俑等反映了北魏军事和文化特色。此外还有木板漆画、石雕帐座、石雕棺床、青瓷唾盂等各类精美文物。其中,木板屏风漆画为稀世珍品,无论是绘画内容、绘画技巧[2]以及榜题文字的书法创作[3],都散发着浓郁的南北朝文化气息,是民族融合的具体体现,具有深远的文化与艺术价值。
屏风漆画整个画面分为上下四段,各段分别绘以不同的主题和人物。漆画各段描绘的主题是帝王将相、列女、忠臣、孝子、圣贤等传统故事,这些故事大都出自西汉史学家司马迁的《史记·五帝本纪》和刘向的《列女传》,题材具有浓厚的儒教色彩。
图二 周室三母
图三 班婕妤辞辇
第一、二号漆板画正面第一组图画讲的是帝舜恪守孝道的故事。相传舜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舜从小承担起繁重的家务劳动,舜的父亲后来又续娶生子,后母、父亲和后母的弟弟把舜视为眼中钉,总想置舜于死地,面对家人的迫害,舜胸怀坦荡,依然对父母十分孝顺,对弟弟十分友善,表现出非凡的品德(图一)。第二组图画了三位妇女(西周三位贤后),她们分别是周太姜(文王之祖母)、周太任(文王之母)和周太姒(文王正妃),相传她们都是周王的妻妾,聪明贤惠,辅佐周王建立了周王朝。从图二中,可以看出画中的三位妇女,容貌矜庄,衣带当风,显示出雍容华贵的气度。第三组图画讲的是鲁师春姜的故事。图三所绘制的是第四组画,最为有趣,画面上,四个人抬着龙辇,上面端坐着一位仪表堂堂的男子,这名男子不朝前看,却向后张望,他在看什么?原来,龙辇后面跟随着一位美如仙女的妇人,图画讲的是班婕妤辞辇的故事。班婕妤是名门之女,才学出众,美丽动人,是汉成帝的爱妃。为了能时时看到班婕妤,汉成帝让班婕妤每天陪伴在左右,就连出行时也要和班婕妤同乘龙辇。班婕妤知书达理,她劝告汉成帝说:“凡圣贤之君,时时伴随在身边的应该是朝廷大臣,而不是妃嫔。商纣因为过分宠幸妲己,最后落了个国亡毁身的下场。我如果与你同辇出进,不就跟她们没什么两样了吗?”王太后听了这件事,非常钦佩班婕妤,赞扬班婕妤是了不起的女性。图四描绘的是背面的四幅画。前两幅描绘的是李善养孤、李充休妻的故事,出自《后汉书》卷八十一《独行列传》。第三幅描绘的是素食瞻宾的故事,出自《后汉书》卷六十八《郭符列传》。第四幅榜题是“如履薄冰”,语出《诗经·小雅·小旻》,画幅一角绘岸柳垂丝吐绿,点出时令,一人踏冰过河,薄冰在脚下开裂,周围水波粼粼。
图五 西汉成帝访问成公
第三号漆板画前三幅图分别为启母涂山、鲁之母师和楚庄樊姬,分别出自《列女传》卷一《母仪传》和卷二《贤明传》。第四幅的原题为“和帝□后”,可能是讲述汉和帝与其皇后邓绥的故事。背面的漆画大多残缺不全,根据画上题词,前两幅是鲁义姑姐和楚成郑暓,出自《列女传》卷五《节义传》。第三幅为楚子发母的故事,出自《列女传》卷一《母仪传》。第四幅上则没有图画,是通篇题词文字,旨在警戒慎言,其具体出处尚未有定论。
第四、五号漆画板正面第一幅为一位衣着华丽的帝王图像,有两位随扈从侍其后。图侧的题记较为残破,仅余数十字,研究表明它描绘的是西汉成帝访问成公的场景,在成帝的前方可能还画有成公像(图五)。第二幅画有齐宣王和匡倩二人,图侧的题词已毁。经研究,这幅画应出自《韩非子》卷十二中“外储说左下”,齐宣王向匡倩请教射弋、鼓瑟是否合乎儒教的故事。背面的前两幅是孙叔敖母、卫灵夫人,出自《列女传》卷三《仁智传》,第三幅的齐田稷母则选自卷一《母仪传》。第四幅图为一人在树下奏乐,身侧青竹随风摇弋,据相关研究,图中人物应是竹林七贤中的阮咸。
从绘画内容上看,该漆画广泛选取了忠臣、孝子、列女、高人、逸士等历史人物形象,帝舜故事出自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其他题材多见西汉刘向所著的《列女传》《孝子传》等。这种以历史人物故事喻世教民的传统在汉代已经盛行,《后汉书·宋弘传》有载:“弘尝讌见,御坐新屏风,图画列女,(光武)帝数顾视之。弘正容言曰:‘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帝即为撤之。”[4]刘向将《列女传》呈于汉成帝时,是为了“戒天子”,将其绘于屏风之上,儒家士大夫对皇帝、后妃的劝诫和警示被巧妙地融入日常宴饮起居[5]。《孝子传》所讲述的孝道故事具有鲜明的文学特色,是我国传统孝道观念与文艺生活相结合的具体表现[6]。自汉代以来,历代统治者强调“以孝治天下”,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各个统治者,仍然标榜“以孝治天下”,这一时期成为中国传统孝道发展的重要时期。北魏孝文帝改革,把孝文化带给了鲜卑族,孝文帝令人把《孝经》翻译成鲜卑文,以供鲜卑人学习。据记载,公元506年,宣武帝开讲《孝经》;公元516-528年,孝明帝在宫中亲讲《孝经》,并留下《孝经义记》[7]。北魏皇帝重视《孝经》,使得这本儒家经典在少数民族地区广为流传。不仅如此,北魏的政治生活与社会生活都带有孝文化特色,奖励制度、司法制度、养老制度以及丧葬制度,都与孝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8]。由此可见,统治者为巩固封建政权,加强对人民的思想控制,将传统儒家伦理和“孝道”观念融入绘画等艺术当中,以扩大伦理道德宣传来规诫人民,具有极强的社会教化功能。屏风漆画作为传播传统礼教文化和体现道德思想的重要载体,在绘画内容上受到的传统汉文化影响尤其直接和明显。
司马金龙墓屏风漆画成于文明太皇太后冯氏和少年孝文帝拓跋宏当权的延兴四年至太和八年(474—484),反映了当时帝都平城的时代风尚和社会导向。此时正是冯氏依照自己的意愿和模式对幼小孝文帝进行养成教育的关键时期。在小皇帝面前,太后从政治、道德、文化、生活诸方面设置了种种规范和羁绊,从严要求,厉行素质教育。孝文帝对祖母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其实在当时朝堂乃至整个社会,岂止是小皇帝一人,举朝举国也唯太后马首是瞻。司马金龙作为太后宠幸的河内公主之子兼异姓王,对于太后倡导的忠臣、孝子、列女等教育内容和诸多范本,更是恪守不渝,大力推广。
由于平城地区出土的北魏墓葬,尤其是纪年墓葬数量非常有限,因此司马金龙墓作为早期的北魏贵族墓葬,其出土的木板屏风漆画,可以说是研究北魏社会文化形态的珍贵的实物资料。从屏风漆画的内在思想我们不仅可以看出,传统汉文化在北魏王朝的重要影响,也对北魏时期人们的思想信仰、审美观念以及价值取向有了新的认知,对于提升对北魏时期社会文化的认识具有特殊意义。司马金龙墓屏风漆画是南北方民族文化融合的产物,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是深刻而耐人寻味的,值得后人不断探索与发现。
1.山西省大同市博物馆、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山西大同石家寨北魏司马金龙墓》,《文物》1972年第3期,20~33页。
2.扬之水《北魏司马金龙墓出土屏风发微》,《中国典籍与文化》2005年第3期。
3.殷宪、董其高《北魏司马金龙墓屏风漆画题记》,《中国书法》2014年第7期。
4.《后汉书》卷二十六,中华书局,1964年。
5.刘赛《刘向〈列女传〉及其文本考论》,复旦大学2010年博士学位论文。
6.邝艳艳《魏晋南北朝孝道故事研究》,云南师范大学2014年硕士学位论文。
7.温中华、罗曲《孝文化与北魏社会》,《文史杂志》2012年第4期。
8.王驰《从北魏孝子画像看当时“孝文化”》,《兰台世界》2015年第2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