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兴祥
关键能力是语文学科核心素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学生进行关键能力的培养,是语文教学的必然选择。但关键能力“不是对学生应该具备哪些能力的理论分类,而是与学科学习活动紧密结合的实践能力”[1]可见,关键能力不是想象能力、批判性思维等某一种具体的能力指标或者几种具体能力指标的简单相加,而是学生在完成某一语文学习实践活动时必备的综合素质的集巾体现。不同的语文学习活动,对学生的关键能力要求会各有侧重。比如,诗歌语言具有跳跃性与意象化的特点,就会对学生的联想与想象能力有较高要求;小说阅读需要学生具备较强的视角意识、思辨性思维能力;而散文学习则会把言语审美作为自觉追求……无论学习的是哪一类文体,关键能力的建构都需要选择适合其文体特质的学习路径,且應该以学习进阶的方式实现。所谓学习进阶,美国国家理事会将其界定为:“对一段时期内儿童学习或者探究某主题时,其思维方式的连续且不断精致化发展的捕述。”[2]显然,只有学习路径正确,关键能力的进阶才能得以实现。下面以初中统编教材为例,对指向关键能力进阶的散文学习路径作简单分析。
一、把握主“情”特质,学会“言”“意”转换
散文是以表现内心为主的,它所展示的是作家“情”的世界。[3] -朱白清先生也说过,散文是“意在表现自己”[4]。所以阅读散文,要真正走进“这一篇”,学生要关注的不是散文所表现的客体对象的特点,而是要用心把脉散文在记叙、描写中所灌注的作者的主体情感。
下面以《背影》片段为例,加以说明。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学生对这段文字的理解一般是这样的:通过肖像、动作等描写,生动地写出了父亲买橘子的艰难,突f}{了父亲对儿子的爱。但从散文学习的角度,我们要引导学生关注的应该是“朱白清先生是怎样通过这段文字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感的”。我们可以引导学生这样思考:“我”刚刚还在暗笑父亲的“迂”,为什么此刻看到父亲的背影,却马上变得要流泪了呢?然后提醒学生一定要从描写“背影”的文字中,去寻找“背影”引发情感波动的奥秘。
首先,可以先关注朱白清对父亲穿着的描写是从头到腿,写得很齐备,显然这是一个穿戴整齐的父亲的背影。父亲穿戴整齐原本是要去“谋事”的,是要去求别人的,而且越是穿戴整齐,爬月台就越难,同时会弄脏这一身“谋事”的衣服,这从下文父亲“扑扑衣上的泥土”也可以看出。从现实紧迫性的角度看,“谋事”自然比“送别”“买橘子”重要得多,但是父亲却选择了后二者,这一打破常规的行动造成的心理错位,白然会给儿子带来情感的冲击。
其次,还可以关注衣着的色彩。正如阿恩海姆所说的,“色彩能够表现感情,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5]。儿子眼中父亲一身“黑”色、“深青”色衣着的形象,此刻定然是沉重的。祖母去世、父亲差使交卸、家里变卖典质……这一切的祸不单行,都由眼前这个蹒跚前行的父亲默默背负着,这个“黑”色的背影怎会不让儿子内心升起沉重的悲凉呢?然而此刻,父亲想要带给儿子的却是橘子——正如紫毛大衣一样,橘子的明亮色彩代表的是温暖与希望。身负沉重,蹒跚前行,却要努力给儿子带去一抹明亮,如果是你,在这样的一次次情感冲击下,内心的感动会不喷涌而出吗?
最后,还可以关注一下“肥胖”这个词。从一般意义上讲,“肥胖”这个词是偏贬义色彩的。试想,一个“肥胖”的人“两脚向上缩”的爬月台姿态,定然是笨拙而不甚雅观的。虽然散文强调真实,但那也是被作者审美选择后的真实,也就是说如果这里用“微胖”,也不影响真实性。但“肥胖”带来的情感审美价值显然要远超“微胖”:父亲越是忽视了自己的笨拙与不雅,就越是能体现出那一刻他心中只有儿子,也就越会在刹那间触发儿子的内心,使其喷涌出压抑不住的感动,怪不得文章结尾朱白清义一次写道“在晶莹的泪光中,义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至此,学生就能够对“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有深刻的理解了。
我们不妨引导学生继续从写作选材的角度作进一步思考:八年后,当朱白清选择去描写父亲的穿着颜色,选择用“肥胖”来形容爬月台时父亲的身形时,他这样的行文构思仅仅只是为了写出记忆中的感动吗?联系上下文,学生白然不难发现,这样的选材更是要表达作者写作此文时对八年前感受的再感受——对父亲的思念与愧疚!因为记忆画面越感动,落笔时就越会对自己当年漠视甚至暗笑父亲关心的行为而感到愧疚。顺着这样的路径,学生就真正走进了《背影》,把脉到了文章情感的主旋律。
可见,在散文学习中,学生不能只关注散文所表现的客观外物之“象”,还要根据散文主“情”的特质,去品析那些纳入、融化于客观外物之中的属于作者特有的那颗心、那份惰,也就是要学会品析“象外之象”“言外之意”,并最终在大量的散文学习实践中熟练掌握散文语言之“言”“意”转化的独特规律。
二、感受审美韵致,养成审美自觉
优秀的散文作品在创作过程中,作家对客体对象不仅有一个整合、同化的审美意识过程,而且还往往使其成为作家审美倾向的坦露与倾吐载体。所以一篇优秀的散文总会充溢着融合了这一位作家独特生活经历、文化修养、个性爱好甚至是社会地位的情韵气质,从而使文章显现出独特的审美韵致。“这一篇”散文的言说方式,就是“这一位”作家独特审美韵致的显现。分析言语形式,感受审美韵致,在获得审美享受的同时丰富审美体验,从而实现审美意识与鉴赏能力的不断提升——这是实现散文阅读关键能力进阶的义一重要路径。
汪曾祺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一个纯粹的文人。阅读《昆明的雨》,我们可以读到诗句,读到画意,读到典雅的文言,还可以读到汪曾祺特有的情趣追求。“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要了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装在上了绿釉的土瓷杯里),坐了下来”,对于这一片段,我们可以引导学生去体悟“小”街、“小”酒店、“一碟”猪头肉、“半市斤”酒等组成的特殊意象群所带来的审美韵致——因为“小”,自然幽静;因为“碟”“半市斤”的少,自然只可浅尝,只可慢品;但是作者又特意强调了“土瓷杯”是上了“绿釉”的——“土”瓷杯与“小”酒店的身份很契合,而“绿釉”定然更合作者的情趣,我们甚至可以想象汪曾祺看到“绿釉”时不经意的眼光闪亮。显然,两个大男人不是来赶热闹的,亦不是来胡吃海喝的,流淌在字里行间的正是中国传统文人身上特有的静雅和逸兴。下文“酒店有几只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地在檐下站着”的描写,也是对“万物静观皆自得”的清闲淡泊美学追求的体现。正如文章结尾“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一句所说的,这不是在记事,而是在表达一份宁静淡雅的文人情味。这样具有汪曾祺独特个人气质的审美韵致,实在是学生阅读《昆明的雨》时最值得复沓、浅吟、遐想的了。
同样是散文,茅盾的《白杨礼赞》所显现的却是另一种风格的审美韵致。“笔直的于,笔直的枝”“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绝不旁逸斜出”……在这里,我们再也感受不到散淡地娓娓道来,却能遇见到一种坚定、昂扬的力量。“我赞美白杨树,就因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农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坚强、力求上进的精神。”《白扬礼赞》的情感表达更是如此直白,白杨的象征意义呈现也是如此浅显而明确,没有丝毫含蓄蕴藉的意味。这样的一种言说风格,其实也正是茅盾个人气质情趣的一种显现。茅盾的笔触从来都指向那些新近发生的重大事件,尤其是当下重要的政治经济事件。其小说代表作《子夜》选材如此,其散文作品选材也是如此。从《白杨礼赞》一课的预习提示可以看到,此文写于1941年抗日战争相持阶段,茅盾就是想要借助此文来鼓舞北方尤其是延安地区广大抗战军民的斗志。试想,散淡含蓄与铿锵有力,哪一种更有鼓舞力量、更能激发斗志呢?学习此文,我们就要引导学生通过多形式的朗读,去感受作者通过反复、排比、拟人、象征等多种艺术手法,所渲染的那一份激越与豪情、雄浑与广阔,让学生的胸怀与情趣随着这一阵革命的雷鼓声激扬、荡涤。从艺术的角度看,这样直白的言语表达或许并不高端,却也是生活的真实需要。对学生来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美的发现,美的体验,美的启迪!
接受美学将文学的阅读活动看作文学全过程中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读者在阅读中能动性的唤醒,阅读的接受度、期待视野与创造性等,都可以赋予作品更丰富的审美内涵。因此,阅读散文,学生一定要自觉聚焦“这一篇”散文的独特审美韵致,用充足的时间,在朗读品悟中,在小组讨论中,在这一篇与另一篇的比照与审美体验迁移中,审美“这一位”作家独特的言语表达所建构起来的审美韵致。
三、体悟诗性智慧,发展理性思维
如果说审美韵致着眼的是散文的“意境”,那么诗性智慧指向的就是散文的“意匠”。这里的“诗性”,是指散文具有的重在表现人的个体存在、人的生命本真和丰饶的内心世界的特性;这里的“智慧”,是指作家在创作时为了更好地实现“诗性”而运用的艺术匠心与理性思考。散文阅读在审“美”的同时,也要引导学生去审“智”,去发现感性之中的艺术理性、智慧表达,从而提升与发展学生的理性思维。散文中的诗性智慧,常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1.有意味的隐性结构
说到结构,我们一般想到的就是谋篇布局、行文章法一类的“文章作法”。但散文结构不应仅指文章的外部组织方式,而应是创作主体的意识、情感、思想,特别是独特的生命体验转化而成的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朱白清写《春》,从春草、春花、春风、春雨四个方面加以描写,这从谋篇布局的角度来看,似乎也四平八稳,比较大众。但我们在读《春》的时候,却没有平铺直叙的单调感。因为除分门而写的四幅春景图所显示的外在结构形态之外,朱白清还创造出了更有意味的隐性结构。无论是“坐着,躺着,打两个滚”的春草图、“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春花图,还是“成天嘹亮地响着”牧童短笛的春风图,都是一派欣欣然热闹的景象,但在写春雨图的时候,却义有意地强调了“稀稀疏疏的,中雨里静默着”的安静画面——动静相宜,有了变化自然不会单调。不仅如此,整篇文章从文字到意境,无不洋溢着一种来自儿童的欢欣、可爱、美好,让人读来好生亲切。这诗化了的儿童味,是文章的隐性结构意脉,也正是《春》让我们百读不厌的奥秘所在。
2.表露“真”情的双“我”视角
学生阅读散文,很少会去像阅读小说一样特意关注叙述视角。教材散文中的叙述者也基本上都是第一人称“我”。但如果稍加留意,学生也可以发现散文中的“我”往往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叙述事件中的“我”,另一个是当下写作时的“我”。作者为什么要运用双“我”视角呢?其实,叙述事件中运用“我”的视角,起到的自然就是我们常说的第一人称的作用——可以使读者产生亲切感和真实感,即实现事件之“真”。而当写作身份的“我”的视角f{J现时,除了常见的易于组织文章结构外,还往往是作家情感最真诚流露的时候,即实现情感表达之“真”。如《秋天的怀念》中“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这一句,鲜明地传达出作为写作身份的史铁生多少的悔恨白责之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首段“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一句,学生往往只关注“乐园”里发生的“乐事”,却不会留意“那时”一词的存在。这句话是鲁迅以写作身份“我”发出的感叹,它所表达的情感应该是“失乐园”之后挥之不去的遗憾与怅惘。这与文章结尾那一句“这东西早已没有了吧”的遗憾之情是遥相呼应的。可见,把握双“我”视角是学生真正走进“这一位”作家内心世界的极好路径。
3.从日常体验走向深刻
散文所叙述的往往是日常生活之事,但散文家一般义很少就事论事,他能超越日常的生活和一般化的见识,对其笔下的人事、物理进行理性“聚焦”,从而使文章摆脱满足于个人小感觉、小情绪的平庸状态,透出一种理性的精神,一种智慧和思辨的色彩。
在莫怀戚笔下,一次普通的家人散步,却有滋润心灵的亲情在温馨流淌,有催人担当的生命使命引人思索。白杨只是黄土高原上极其普通的一种树,但当茅盾“聚焦”于H杨的挺拔身姿时,感性的惊奇马上白觉转向理性的思考,他联想到了北方的抗日军民。卑微的、柔弱的小草在每个严寒的冬天之后“欢乐地迎着春天的风”,看到这一日常景象,严文井想到的不是“春风吹义生”的惊喜,而是“一万年前是这样,一万年以后也是这样”的个体生命难免消逝,但整体生命永远存在的哲理思考。这正如冰心在《谈生命》中由江河與小树的成长所感悟到的“在宇宙的大生命中,我们多么卑微,多么渺小,而一滴一叶的活动生长合成了整个宇宙的进化运行,也是永久的……”。不仅如此,严文井的思考还从生命本体升华到了生命存在的精神价值——“生命在那些终于要凋谢的花朵里永存,不断给世界以色彩,不断给世界以芬芳”。正是散文家这样自觉的理性的思辨,让散文从日常走向了深刻,从个体体验走向了公共精神。
当然,“散文不喜欢思想的裸露和精神的骨干,它要依靠美的象征来完成对个体经验的叙述”[6],散文的理性包含在感性之中,我们对散文艺术智慧的探寻是建立在散文“诗性”特质基础上的。关注散文作家的“我思”,体悟散文作品中的“精神在场”,从感性升华到理性,既是教学内容的选择路径,也是我们认识事物的发展规律,是学生走向散文阅读关键能力进阶的必然路径。
最后,无论是学会“言”“意”转换、聚焦审美韵致,还是体悟诗性智慧,都始终要坚持学生的学习主体地位,唤醒学生的学习期待,让学生真正亲历从教师引导,到师生自主合作,到课内外自觉开展丰富多样的学习实践活动,从而逐步提高学生的敞文阅读实践能力,真正实现散文阅读关键能力的进阶。。参考文献
[1]徐鹏语文学科视野中的关键能力辨析[J]中学语文教学,2018(5)
[2]李倩,陈晓波语文关键能力评价研究及启示[J]中学语文教学,2018(5)
[3]李晓虹中国当代散文审美建构[M]深圳:海天出版社,1997:10
[4]朱自清背影·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5]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M]滕守尧,朱疆源,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460
[6]邵子华从个体体验向公共精神的超越:散文创作论[-l]名作欣赏,20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