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抛洒”“抛撒”

王洁

近年来，在交通运输管理、城市综合治理等领域，同音近义词“抛洒…‘抛撒”频频见诸媒体，有时也給语言使用者带来了一些选择的困惑。曾有读者向《人民日报》“杜老师语文信息”咨询，“要杜绝驾驶员及乘客随意向车窗外抛洒垃圾等物品的现象”一句中，“抛洒”用得是否妥当。对此，杜永道老师专门撰文释疑，明确区分：“抛洒”表示液体洒出，“抛撒”指“撒出固体”，垃圾为固体物，因此“抛洒垃圾”宜改作“抛撒垃圾”。《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也将“抛洒”和“抛撒”分别释为“洒出去（多用于液体）”和“撒出去（多用于固体）”。不过，二者的实际应用情况似乎更为复杂，关于“抛洒…‘抛撒”的使用畛域，还有进一步探讨的必要。

我们发现，“抛洒”这一词形在语言生活中不一定仅指“液体洒出”。例如：

（1）第六十六条

乘车人不得携带易燃易爆等危险物品，不得向车外抛洒物品，不得有影响驾驶人安全驾驶的行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中国法制出版社2013年第2版）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注解与配套》（中国法制出版社2017年第4版），该条中的“物品”，既包括固体，如烟头、果皮等，也包括液体，如酒水、饮料等。因此，这里的“抛洒”应分析为类义联合式复合词，“抛”对应于固体物，“洒”对应于液体物（高速公路上“严禁抛洒”的标志牌也属此类用例）。而《现代汉语词典》所收的“抛洒”实为偏义复词，语义偏重于“洒”，“抛”的意义在词语中几近消失。为表示区别，我们把《现代汉语词典》所收的“抛洒”记为“抛洒①”，把例（1）中的“抛洒”记为“抛洒②”。

“抛洒①”以液体物名词为受事，“抛洒②”可接涵盖固体液体的“物品”等为受事。那么，“抛洒”究竟能不能以固体物名词为受事呢？在语言事实中，这种用法比比皆是。2019年11月29日，我们在“读秀”报纸数据库中检索包含“抛洒滴漏”和“抛撒滴漏”的新闻标题，二者的出现频次分别为584和131，前者明显占优势;包含“抛洒垃圾”和“抛撒垃圾”的新闻标题数分别是105和132，后者略多。“抛洒（撒）滴漏”是交通管理和环境治理领域的一个固定短语，由合成词“抛洒（撒）”和“滴漏”联合而成，其中“滴漏”对应于水、油等液体，“抛洒（撒）”则对应于渣土、砂石、煤炭等固体。例如：

（2）大冶夜查整治大货车“抛洒滴漏”（《人民公安报》2019年4月23日）

（3）安徽马鞍山博望区专项整治渣土运输车“抛洒滴漏”（《中国建设报》2019年4月26日）

我们认为，“抛洒滴漏”的约定俗成和高频使用，具有其内在的语言理据。“抛洒①”和“抛洒②”虽然词义有别，但其中“洒”的语素义是一致的，即《现代汉语词典》里的“洒①”，指“使（水或其他东西）分散地落下”，这里的“水或其他东西”主要指液体物。但是，“洒”具有“作格动词”的特征，既可以在动宾结构“V+X”中充当使动义的及物动词（如“洒点水”），又可以在主谓结构“X+V”中作表状态变化的不及物动词（如“水洒了”）。《现代汉语词典》将及物动词“洒”的意义概括为“洒①”，不及物动词“洒”的意义概括为“洒②”——“（水或其他东西）分散地落下”。值得注意的是，在“洒”的配例中，《现代汉语词典》举出了固体物散落的例子，“把洒在地上的粮食捡起来”。可见，“洒②”所关涉的事物范围要大于“洒①”：“饭洒丫”是合乎规范的，而“洒饭”则属语误。“洒②”是否可与“抛”组合成词呢？宋子然先生主编的《100年汉语新词新语大辞典1912年-2011年》把“抛洒”释作“抛掷洒落”，举出了“抛洒了饭粒”的例子。无独有偶，曲伟、韩明安先生主编的《当代汉语新词词典》对“抛洒”的释语是“抛掷出去，洒落下来”，所举的语例是“他哭着、闹着，在地下滚着，把银元抛洒一地”。（张弦《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洒落”对应丁“洒②”而非“洒①”。当“抛洒”中的“洒”为语素项“洒②”时，“抛洒”的受事可以是固体物。此时，“抛洒”可以“重新分析”为：“洒”是“抛”的结果，二语素构成动补关系，类似于“击落…‘碰洒了”等结构。因此，可以把“抛洒滴漏”里的“抛洒”看作是不同于“抛洒①”和“抛洒②”的“抛洒③”，而“抛洒垃圾”似乎也不宜简单归人语用的失当。

“洒”的多义性和同形异构的叠加使得“抛洒”的意义和用法并不单一。偏义复词“抛洒①”和“抛撒”在使用上泾渭分明;类义联合的“抛洒②”搭配的对象在外延上大于“抛撒”;动补结构的“抛洒③”和“抛撒”的词义和分布最为相似，在某些语域已成为实际的异形词，如何选择推荐词形，还需进一步的语言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