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东京的情书

2020-05-28 02:28又吉直树
世界博览 2020年9期
关键词:过路人扇门灵魂

又吉直树热衷读书,在日本有“读书艺人”之称,获得过芥川奖,他的《东京百景》一书由100篇小短文串联而成,书中记录了他18岁从大阪到东京为艺人梦想打拼的10年经历,10年间他走过东京的大小角落,与之相关的记忆与心绪点缀其中。《东京百景》带有浓厚的个人色彩,又吉直树崇拜作家太宰治,因其有《东京八景》之作,故为自己的书取了《东京百景》的名字。

五日市街道的朝阳

18岁的我,不是说反话,而是真心依靠了唯一一个堪称为“恶友”的人,决定了毕业旅行的去处是东京。可是,到了东京还没到一个小时,我就已经觉得乏味了。因为好不容易来到了东京的中心立川,可恶友却在便利店打工,还让我在店铺的后屋等他。我本来期待在东京看见未知风景,那种无所事事,坐等别人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

我跟他说:“太无聊了!”可他意外地提出了建议:“帮个手收钱吧。”听他这么一说,我心动了,两分钟之后穿上了便利店的制服,站在收款台前说:“欢迎光临。”

恶友笑话我:“笑脸再用力一些,声音再大一些。”我按照足球俱乐部的要领,从胸腔发音,结果他说:“太可怕了,你这是跟谁生气了吗?”原来发音不该是传球时发的音,而是应该达到男高音的领域,于是调整好了嗓音,打算跟接下来的客人打招呼,不再给人以违和感。可是,接下来的客人,只要我一说话,一个个都往我这里看,难道我这是做了什么错事吗?有什么不对吗?恶友笑了:“一个秃子,蓬头垢面,的确让人觉得可怕!”

我照了照镜子,果然发现自己的秃头、满嘴胡子以及消瘦的面孔,像是被通缉的罪犯一样。接下来改用轻声,再加些柔和的声音跟客人说吧。我不罢休,变了几种方式多次挑战。不过,冷静地想一下,“我从大老远的来玩,为什么一下子非要打工不可?”我终于觉醒了,差点儿就被当成无偿劳动力了,于是我脱掉了借来的制服,返回到了店铺的后屋。

除了恶友之外,还有一个打工的人。这人休息,进到了店铺的后屋。我觉得气氛挺别扭的,于是想说说恶友的事儿活跃气氛,但恶友好像把他自己的年龄设定为19岁。这么一下,我也必须谎称自己19岁了。我被问:“你们是同年的同学吧?”我急忙答道:“对对对。”答得很不自然。

我并不想主动说这些,大都是对方问我,可我越听越笑不出来,因为“他是不是这样啊”之类的话说的都是我。我在学校的地位、在校队踢足球的趣闻,包括我经历过的一件件小事,全被恶友当成自己的记忆,而且他还洋洋自得地跟别人说。这是为什么呀?

关于这一点,我没问恶友。不仅如此,反而为了让他能提升谎言的可信度,甚至把参加大阪选拔赛时的足球球衣送给了他。球衣是我的宝贝,让他跟别人炫耀去吧。我虽然不揭他的老底,但似乎见识了平时慢悠悠的恶友的狂气,挺可怕的。我把他从我这里偷窃的记忆都送给了他,这东西毫无意义。

对方说我:“又吉,你跟他很熟悉啊。”这当然吧,因为是我自己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说:“也不是,因为跟他近,所以一直看下来了……”实际上,我已经陷入了一个错觉,我不知道我是谁。

清晨,我们往恶友住的地方走,离车站有相当一段距离,我来了,他会高兴吗?他一路狂奔,猛然撞到铁丝网后倒下了,然后冲着天空笑。关于他可说的事儿也不少哩。

惴惴不安的心情犹如汪洋与荒野,无边无沿,这里真的是東京的中心吗?是不是在骗我?我问他:“我说,这立川的哪儿是东京的中心?”恶友回答:“我没说中心,而是说正中央。看了地图就会知道正中央。”原来如此,可我把学生时代送给了你,你学生时代的遗迹在东京的哪儿啊?”

五日市街道的朝霞灿烂,但同时也让人郁闷与不安,像是老走不到家门口,到底会让我们走多远啊?

羽田空港的风景

在我觉得心烦意燥的时候,好心的朋友问我:“你知道飞机是怎么起飞吗?”这问题真让人反感,我无语。朋友说:“那可不是顺风哦。飞机不顶风是飞不起来的。”你住嘴吧!我知道你想说的事情,但我不是飞机!

日前,从羽田空港乘坐飞机。登机前有行李检查,还要钻过金属探测器那扇恐怖的门。还在十多岁的时候,有好些事就跟那扇门有关,甚至使远距离的恋情告吹,这扇门对我来说,看上去犹如恶魔一样。钻过这扇门之后,就剩下了搭乘飞机了。不过,男检查人员从我的行李里面拿出了还剩一半的饮料跟我说:“让我们检查一下其中的成分。”我对最近的机器连这个都能做到,真觉得不得了,但男人返回到我这里说:“有点儿不明白这是什么,能闻一下吗?”我心想:不明白吗?被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闻过的饮料,还有谁想喝呢?不过,这个男人也是为了工作。

东京的夜景一角。

中年男人闻过了之后,有可能跟我说:“有点儿不明白这是什么,能让我喝一口吗?”甚至又喝了一口说:“挺好喝的,但还是不明白其中的成分,今晚去你那里住,请跟我多说说吧。”然后,一起住了一夜,又说;“还是不太明白你的事情,还能给出一些时间吗?”我给了他时间,一起到了吃早餐的时间,他说:“我做了味噌汤,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道,先尝一下吧。” 对此,哪怕我回答好喝,他又对我说:“另外,你的窗帘不遮光,今天我再去买一幅,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一起去吧。

就这样,我与这个中年男人开始了密切的生活。经过了几回争论、吵架,相互信赖的关系才得以稳固,也不知从何时起,相互的关爱融化了自己,两人合二为一,你即是我,我即是你,这样反而再也看不见值得珍惜的对方了。结果,命运很糟,中年男人被调到了大阪工作,距离一远,相互都觉得寂寞,久而久之心生疑虑“他是不是跟其他中年男人去玩了?”羽田的那扇门终于对这种无端的疑心作出反应,发出了“哔哔”的声音。如此这般,两人不得不分手,各自奔向不同的人生。

从羽田飞伊丹需要65分钟。飞机跟压缩了时间一样,显得飞快。尽管如此,飞机也不会把我带到相隔87600小时路程的你面前。我背靠着座位,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行驰。发动机连续发出了爆炸声,像是在吼叫。原来如此,飞机一边对着迎面劲吹的强风吼叫,一边向前推进,起身飞翔。就算我写的场所与飞机抵达的场所不一样,看上去也很精彩,这种感觉不也挺好吗?

所有思念都集中到了这里,然后又向各自不同的目的地飞行,这样的羽田令人珍惜。

秋夜的仙川

有一段时期,我跟后辈儿玉Ju-Seeds几乎每天在一起玩。我们没钱,散散步,到公园说说话,有时一起去澡堂洗澡,过着不像平成年代的日子。

有一天,我发明了一个把过路人的灵魂“咻”的一声吸出来的玩法,当然这是不能让对方发觉的。两人走在马路上,擦肩而过时吸,坐在板凳上吸。一开始,儿玉说“这太恶心了”,并不积极吸魂,可他在一旁观看前辈吸过路人的灵魂,也许太无聊了,慢慢地也就产生了兴趣。

实际上,一吸起来,儿玉的才能大放光彩。他不吸小孩与老人的灵魂,这一点让我对他有了好感。有时他突然捂着肚子要吐,还说:“我吸了坏家伙的灵魂了”,看上去很严肃。看着他那样认真的眼神,连我这个发起者都觉得可怕。

“吸魂”只是我们随便想想而已,至于是否真能把人的灵魂吸出来,谁也不知道。也是因为如此,这个玩法最精彩之处是对方并不知道我们正在做什么。可是,儿玉沉迷于这一精彩之处,犯了大错。他满脑子全是“我不让对方知道我在吸魂”,结果与年轻女子完全处于眼对眼的状态之下,他竟然还是撅起嘴巴“咻”的一声,全力吸魂。当然,对方绝对想不到自己的灵魂被吸走了,但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近距离做出夸张的表情大口吸气,必定会觉得很恶心,致使对方的面孔呈现出非常讨厌他的表情,而且很露骨。

我是胸怀秘诀,不讓对方发现,轻松爽快地吸了一路。不看对方看前方,用余光发现目标,嘴巴横移,“咻”的一声吸魂。如果是儿玉的话,我可以无私地教给他。

有一天,我们跟往常一样走在吉祥寺附近,一路走一路吸魂,过路人的灵魂纷纷被我们吸了,势头很猛,甚是好玩,也想开个玩笑,吸下身边儿玉的灵魂,可被他发现,大声呼叱:“住手!”表情非常严厉。“为什么要吸我的灵魂啊?”儿玉的怒吼惊动了周围,不少过路人纷纷回首看着我们。

过路人的脑海里一定会浮现出巨大的疑问:“为什么要吸我的灵魂?”我也会被人视为死神。我赶快把声音压的低低地说:“儿玉,你安静下,这只是个游戏而已。”

儿玉安静了一下说:“我觉得自己已经少了点儿什么。”我一笑,儿玉已把我的灵魂给吸走了。我不由地大声怒叱他:“住手!” 我们玩的这个游戏也许是危险的。

在吉祥寺玩过之后,两人骑一辆摩托车,一边说着怪话,一边驰往“汤烟之乡”浴场。在秋夜中穿行,清澄的空气洋溢着淡淡的芬芳,那里就是仙川所在的地方。

《东京百景》作者:[日] 又吉直树译者:毛丹青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年:2020年3月页数:280定价:58.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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