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年新疆地区青铜时代考古研究综述

2020-05-26 02:15程昊卿
社会科学动态 2020年3期

程昊卿

摘要:新疆地区一直是东西文化交流的要冲,对其史前时期的考古研究,有助于我们了解东西文化交流和中国文明演进的历程。从19世纪末开始,随着以斯坦因、斯文·赫定为代表的一批西方探险家进入西域,开启了新疆考古的序幕。20世纪,在中外考古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新疆地区各个历史阶段的考古研究都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本文通过梳理近20年新疆地区青铜时代考古的重大发现、主要学术研究动向、相关著述内容,对新世纪以来的新疆地区青铜时代考古研究状况进行综述,以期对学界把握相关研究的学术脉络与学术走向有所助益。

关键词:新疆考古;青铜时代考古;新疆地区考古学文化

一、绪论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及其周边地带处于欧亚大陆中心的特殊地理位置,历史上一直是欧亚大陆之间沟通的重要通道。这一地区考古学文化内涵之丰富,文化面貌、文化变迁之复杂,一直以来都是历史学及考古学关注的重点。对于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时间界定,学界目前认可的范围是公元前2000—1000年。本文依照学界主流观点,将这一时间范围作为研究的区间。

随着一带一路政策的推行与发展,丝绸之路及其沿线的历史文化成为举世关注的焦点。根据丝绸之路经济带的主要走向,中国西北边陲以及中亚地区是丝绸之路沿线的核心区域,也是东亚走向欧洲、地中海直至波罗的海的必经之路,对于历史学、人类学、经济学等学科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研究对象。

从考古学研究着眼,农业文明由于文字的出现,有广泛的文献记载和丰富的史料,对其研究也充分详细;而对于牧业文明的文献记录则是凤毛麟角,由于地理和环境因素的影响,牧业文明的实物遗存虽然丰富,但是过于零碎,其研究的难度相对较大,已有研究的深度有待加强。中国新疆地区位于欧亚草原的东南部,与欧亚草原各地皆有着密切的交往。在长期的往来中,欧亚草原有了纵横交错、不固定、依靠山地、绿洲、沙漠而存在的交通小道,这些小道在其后西汉王朝开拓西域中,逐渐成为了丝绸之路,而不仅仅是商品交流之路,也不是单纯的丝绸贸易、丝绸输出之路。金银铜铁器的发展与演化,家畜的引进,艺术品的交流,食物的变化,都证明这是由中原地区和欧亚草原互相影响产生的一条源远流长的道路。

20世纪的考古学研究表明,对于青铜时代新疆地区的研究,要从全球史的全局视角下进行,才能够更加全面深化。以新疆地区为重心的欧亚草原的历史与考古研究有了重要的成果,但依然有很大的研究空间。近年来备受学界关注的问题包括新疆地区的草原文明来源与发展、青铜器和冶金技术的传播、马的驯化和使用等。从研究地域而言,则主要围绕中亚地区探查所发现的考古遗存,其中还包括中国西北地区的考古研究。本文梳理新世纪以来新疆地区重要考古发现、相关学术研究、著作以及学界对新疆地区研究历程,对近20年来国内外新疆青铜时代考古的研究状况进行简要的概述与评介。限于本人学力及对外文文献的了解程度,难免挂一漏万,敬请读者及相关专家学者斧正。

二、21世纪以前新疆地区青铜时代考古研究回顾

(一)国外对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考古研究

国外对于新疆地区的考古研究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的研究为19世纪末至20世纪30年代。这一阶段的重点在于探险者的寻宝之旅和帝国主义对丝绸之路沿线地区文物的搜刮和抢占,仅有少量学者对该地区开展了为数不多的学术研究。对于丝绸之路的早期研究材料,多载于具有一定学术素养的探险者的记录、收藏家的实物藏品和少量学者的学术论文中。其中包括受圣彼得堡科学院委派的俄国人克莱门茨、德国人克伦威德尔、法国汉学家伯希和等。对于新疆地区史前文化的采集和发现,数量虽然庞大,但是内容往往比较零散。瑞典地理学家斯文·赫定曾组织人数众多的科学考察团在亚洲腹地进行过多学科考察,有《亚洲腹地旅行记》① 等著述。匈牙利探险家斯坦因在中国新疆和中亚地区进行了大肆的搜刮,收集了数量众多的陶片,在罗布泊地区采集石器制品450余件,并作了一定的记录,有《西域考古图记》② 《古代和田》③ 等著述,期间还发掘了尼雅、楼兰遗址。

西方探险者和科考团的介入和研究,刺激了当时国内学者对这一议题和这一地区的关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我国考古学界对于该区域及相关领域的关注与研究。

第二阶段的研究是20世纪中期至20世纪90年代。这一阶段国外对于新疆地區的考古学研究非常有限,除去零星的苏联考古工作者和日本学者有过学术交流考察活动外,实际有成果的考古研究非常有限。加之由于欧亚草原腹地的大部分区域现为中亚五国,而中亚五国原为苏联一部分。苏联解体之前,鲜有西方国家对新疆周邻地区的考古学文化进行过研究,该区域的研究多为苏联考古学家进行,其中苏联学者A—蒙盖特著有《苏联考古学》④,是外界所知为数不多的关于新疆地区及中亚地区考古研究情况的著作。苏联解体后,西方学者对于该地区的研究开始增多,开展了一系列关于中亚、中国史前史研究的学术会议。

90年代以来,是国外对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考古研究的第三阶段。西方学者多倾向于研究新疆在整个欧亚大陆交流系统中的重要作用。然而只有少数著作涉及到新疆的一些遗址,有的仅提出一些时空框架,而大部分研究都集中在史前时期新疆与欧亚大陆经济上的交流。关于中亚草原的著作包括从 1992年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编写的《中亚文明史》⑤ 第1卷,主要内容为从中亚地区的文明开端至公元前700年该地区的历史与文化。1994年,赫伯特(T. F. Hiebert)出版其著作《中亚青铜时代绿洲文明的起源》,介绍了土曼斯坦文化部和莫斯科考古所在巴克特里亚—马尔吉亚纳(Bactriana-Margiana)地区的考古发掘成果,并尝试探讨了该地与中亚其他地区进行的文化交流情况。1995年,由巴什洛夫(A. V. Bashilov)和亚伯朗斯基(A. L. Ya-blonsky)等主编的英文论文集《早期铁器时代的欧亚草原游牧民》出版,该书收集了1960—1990年俄罗斯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在中亚发掘和研究的材料。同一年,苏芳淑(F. Jeony So)和班克(C. Emma Bunker)出版了《中国北方边境的商人和骑手》一书,讨论了中国北方游牧部落与中原地区的互动与交流问题。此类著作反映出西方学者关注于中亚游牧民族的游牧环境与史前丝绸之路的存在,他们将欧亚草原视为一个整体,并强调区域内文化与技术的交流与联系。在这一大背景的影响下,新疆的特殊地位开始被西方学者所重视。⑥ 法国国家科研中心315研究所也对中国新疆地区有着长期的研究,包括亚洲历史地理: 当代中国的沙漠、灌溉与发展、新疆克里雅河的调查发掘工作等,315研究组研究员戴蔻琳(C. D. Franefort)的课题也包括新疆地区岩画、新疆古代考古学文化和中原及中亚文化的关系以及有关的新疆地区考古调查工作,著有《汉代以前的新疆考古学研究》、《中国原始时期的石器比较研究——石器时代的中国与中亚》等⑦。

(二)20世纪国内对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考古研究

在地理上,新疆地区也属于中亚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亚洲的核心腹地之所在。倘若脱离了新疆的考古材料,任何东西方古代文化交流的研究都将缺乏严谨性。⑧ 国内对于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研究,大致可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20世纪初至建国前。考古学系统进入中国的时间相对较晚,这一时期中国考古尚处于萌芽阶段,对于新疆地区的考古研究的重要性也缺乏认识,有所重视的学者也屈指可数。其中黄文弼先生在20世纪初在罗布泊地区进行过调查,其所著有《罗布淖尔考古记》⑨,并在罗布泊地区采集到一些史前时期的遗物,包括有小河文化重要构成要素的压印刻划纹陶器,以及受察吾乎文化影响的彩陶等。裴文中先生也曾到访过新疆地区并作了陶片的收集工作,认为“新疆之彩陶,似为中国本部彩陶文化之晚期。”⑩ 这一阶段的工作主要为简单的采集活动,尚未进入到系统的考古发掘和研究,是学者们和国内学界对新疆地区青铜时代考古的初探。

第二阶段从建国后至80年代初。建国后西北文化局组织了大规模的新疆文物普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筹备处成立后,培养了一批文物考古专业人员。由于政治因素影响,这一时期学术研究受到较大阻力,考古工作尚属初级的归类阶段,对具体文化的内涵缺乏全面、准确的了解。总体而言,这一时期采集和调查工作十分到位,众多考察收集工作和发掘记录发表于《建国以来新疆考古的主要收获》{11},并且将已发现的遗存分为细石器文化、砾石文化和彩陶文化三种类型,是国内学界对于新疆地区考古的初期积累阶段。

20世纪80年代为第三阶段。根据苏秉琦先生的“区系类型”理论,为建立考古学文化编年谱系,各地展开了大规模的文物考古普查。新疆地區考古涉及到一些人迹罕至地区,发现了大量史前时期墓葬与遗址,包括焉不拉克墓地、洋海墓地、苏贝希墓地、察吾乎墓群、罗布泊古墓沟墓地、阿勒泰克尔木齐墓地等。由于原先划分的新疆地区史前时期考古学文化的三种类型,已经不能够满足复杂的考古面貌,不同学者提出新的看法,将新疆地区史前文化分为不同区系,认为新疆地区史前文化有新石器时代时代遗存,也存在铜石并用石器、青铜时期和铁器时代,有学者将新疆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作了初步的界定,认为公元前2000年新疆地区进入青铜时代并且到公元前1000年繁盛,公元前10世纪中叶进入铁器时代。{12} 在考古工作大力发展的同时,1985年《新疆文物》{13} 的创刊也为新疆及周边区域考古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学术平台,促进了新疆考古的研究与交流。由于这一时期考古工作的进展迅速,以往的理论已经不足以解释这一时期发现的复杂文化面貌,因此新的理论和分期分区提出,充实了新疆地区考古研究工作的成果。

20世纪90年代是新疆地区考古工作的第四阶段。这一时期新疆地区考古研究高速发展,在很多地区开展了大规模的考古工作,同时很多前期考古工作的有关报告也都集合发表,丰富了对于新疆地区史前文化的认识以及对史前丝绸之路的了解,填补了一些地区的考古空白。1991年《西域研究》创刊也为西域考古研究提供了一个重要平台{14}。1995年12月《新疆文物考古新收获》出版,汇集了1979至1989年的新疆田野考古调查发掘的重要成果,收入田野考古报告66篇,涉及新疆地区石器时代、青铜时代、汉唐时期乃至喀喇汗王朝等不同阶段的各个领域{15},1997年10月《新疆文物考古新收获(续)》出版,该书汇集了1990—1996年7年间的田野考古发掘报告62篇, 是新疆田野考古发掘、调查、研究的重要成果。该书不仅反映了新疆文物考古工作者90年代以来的工作成就,而且为学术界深入研究新疆地区古代历史与文化、探讨东西文化交流提供了第一手基础资料。{16} 加之全球化的趋势逐渐明显,国际交流和合作愈加密切,对于史前丝绸之路的考古也在多国合作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90年代的重要的联合考古发现包括:1993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与法国科学研究中心315研究所合作,通过对新疆和田地区克里雅河下游进行联合考察发掘,廓清塔里木盆地中这条重要河流流域的考古文化面貌,以探讨分析当时人类的活动规律及其与环境变迁的关系{17};1990—1997年,中国和日本合作的“中日共同尼雅遗迹学术考察队”对尼雅遗址开展连续的调查和发掘,1993年和1996年“中日尼雅遗迹学术考察队”调查了尼雅遗址以北数十公里范围内的遗存,发现一系列具有早期特征的石器、陶器和铜器碎片,还有一处建筑遗迹,学者称之为“青铜时代居址”{18}。在考古研究方面,学者们开始讨论新疆地区的青铜时代、铁器时代的时间框架、空间区分以及不同考古学文化的定名问题。虽然90年代学界尚未能对新疆地区史前时期的时间框架构建这一问题达成共识,空间区分和考古学文化的识别定名方面仍有待完善,仍然推动了对史前文化研究的深入。随着更多的考古资料出土,新疆地区考古学的文化内涵开始逐渐清晰,对于考古学概念问题的讨论百家争鸣。这一阶段是新疆地区考古的飞速发展期,也是考古工作和研究的成型期。

三、新世纪以来的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考古研究

(一)新世纪以来的新疆青铜时代主要考古发现

新世纪以来新疆地区的考古工作进展迅速,成果颇丰,其中新疆史前晚期有关的考古发现多次入选全国十大考古发现,其中重要考古收获包括:

1. 2003年新疆鄯善洋海墓地。2003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及吐鲁番地区文物局清理发掘墓葬509座。墓葬的形制最早为椭圆形竖穴土坑墓、长方形竖穴墓等。葬具主要是用圆木制成的尸床,铺有大量精美草席、帘垫、毛毡和地毯等。人骨大多保存完好,还有干尸出土。其中有些颅骨上有人工穿孔和大面积骨折。部分保存较好的人手背上发现绘有繁复的花纹。洋海墓地出土器物丰富,有陶器800余件、木制品900余件,还发现有青铜器、石器、铁器等。鄯善洋海墓地是吐鲁番地区已知最宏伟的史前墓地。{19}

2. 2004年新疆罗布泊小河墓地。小河墓地地处罗布泊西南、孔雀河南部支流小河地域。墓地年代大致距今4000年左右。2002年以来发掘墓葬167座,由于良好的埋藏条件,墓地诸多方面的信息得以较为全面的保存,发现有泥壳木棺墓、高规格的木房式墓葬、成排布列的“木尸”墓等。部分墓葬尸体、服饰、随葬品保存较好,采集30多具古尸标本。楼兰地区史前考古资料表明,这一地区考古文化面貌十分独特。小河墓地的全面发掘是新疆史前考古的一个重要进展,对相关领域研究和周边其它地区的考古有重大的影响。该墓地的发掘是新疆近10年来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20}

3. 2006年新疆巴里坤县东黑沟遗址。东黑沟遗址位于巴里坤县石人子乡南的东天山北麓,为一处规模较大、内涵较丰富、具有代表性的古代游牧文化大型聚落遗址,2006—2010年发现有3座大型石筑高台,140座石围居住基址、1666座墓葬及大量岩画等。发掘中小型圆形石封堆墓9座,中型墓葬多用木葬具,在封堆内多葬有人牲,墓圹内还有殉马和殉人的现象。随葬有作为武器和装饰品的铜器、铁器等金属工具,其中动物纹牌饰特征显著,也有数量较多的玉石器。这批墓葬的形制特征与随葬品的组合相近,但是葬于封堆内的人牲身上的器物的形制,与墓葬的随葬品明显不同。东黑沟遗址的考古成果,对于探索汉代匈奴考古有重要价值,在古代游牧文化考古研究的理论和方法上取得了突破和进展。{21}

4. 2012年新疆温泉阿敦乔鲁遗址与墓地。阿敦乔鲁遗址及墓地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温泉县,2012年6—9月共发掘了3座相互连属的房址和9座墓葬。发掘面积近1500平方米。发现有陶器、石器、石人以及铜器等。根据遗址发现的大型石构建筑遗迹的规模及特色分析,阿敦乔鲁遗址可能是博尔塔拉河流域的重要祭祀或仪式活动场所。阿敦乔鲁遗址的年代测定为公元前19世纪至公元前17世纪,遗址与墓地的发现填补了新疆青铜时代早期遗址的空白,首次在新疆确认了相互关联的早期青铜时代的遗址和墓地的共时性,为认识西天山地区青铜时代遗址的具体面貌提供了重要的材料,为全面认识早期游牧民的经济生活方式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证据。{22}

5. 2017年新疆尼勒克县吉仁台沟口遗址。吉仁台沟口遗址位于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尼勒克县科蒙乡恰勒格尔村喀什河北岸,是目前伊犁地区发现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青铜时代聚落遗址,以发现世界上最早的燃煤遗迹而闻名。遗址主要由居址区、石构高台和墓葬区组成。2015年起累计发掘4500余平方米,清理房址37座,窑址6座、墓葬80座,还发掘有灶、灰坑、冶炼遗迹等。其高台遗存是目前新疆史前時期面积最大、规格最高、保存最完整的石构建筑遗存。其冶炼遗迹,也是新疆史前唯一有明确冶金证据的遗址。吉仁台沟口遗址的发掘和研究,为建立伊犁河流域的史前考古学文化序列,和西天山地区人群的生业方式从畜牧经济向游牧经济转变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资料,也对新疆及至中亚史前冶金考古研究有重大意义。

根据近20年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重要考古发现,我们可以发现新世纪以来的这些重要发现在地理上位于东天山区、吐鲁番地区、准噶尔盆地周边、伊犁河谷。这些区域都是早期东西方文化交流碰撞的最前沿地带。其中新疆东部地区的考古发现较多,考古出土遗物也相当丰富,对于这一区域的研究开展较早,发掘较为详细,是学者们了解史前晚期西域考古的重点区域。这一区域的文化主要受到来自东方甘青地区彩陶文化的长期、源源不断的影响,以及来自西方不同时期不同人群带来的不同文化的片段式影响。由于地理因素,伊犁河流域是与西方文化交往的最前线,在青铜时代受安德罗诺沃文化影响较深,但随着东部彩陶文化的西扩,这一地区受到了多元文化的影响,为我们提供更多关于金属冶炼技术传播问题的研究视角。

(二)国内相关学术研究成果

近20年以来,随着考古工作的深入以及对考古学文化内涵认识的深化,一批高质量的学术成果问世,有助于学界进一步了解新疆地区青铜时代文化以及丝绸之路演进的历程。

在学术著作方面,有以下几部重要著述:

2012年郭物著《新疆史前晚期社会的考古学研究》,其讨论的内容主要包括新疆不同地区考古遗存的年代和性质,以及新疆史前晚期诸考古学文化内部及其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作者认为:公元前2500开始,新疆的青铜文化受环境影响,在外来文化刺激和互动下,从畜牧—农耕的史前社会向游牧化过渡,最后发展到秦汉时期的绿洲城郭国家和草原行国。新疆青铜时代的考古学文化基本是周围地区进入新疆融合而成的结果,而早期铁器时代的文化基本是基于新疆本地区文化发展起来的,外来文化影响的因素并不是考古学文化的形成基础。铁器、马具和某些墓葬形制等外来因素,对于新疆地区的史前晚期文化的发展,乃至整个东亚文明的进程,有着相当重要的影响。新疆及周围地区的社会文化的复杂化,以及其与周邻文化错综复杂的互动关系加快了新疆地区社会的演进,也促成了日后丝绸之路的正式形成。{23}

2018年邵会秋著《新疆史前时期文化格局的演进及其与周邻文化的关系》,可称是目前国内关于新疆地区史前考古研究的最新综合性著作,本书通过对新疆地区史前时期各文化遗存内涵、分期和年代分析,构建整个地区的考古学文化的时代框架,对新疆地区史前考古文化内涵作深入研究,从整个欧亚草原地区的大视角对新疆史前时期文化格局的演变过程进行探讨,揭示整个新疆地区文化格局的演进过程。本书在已发表资料的的基础上结合前人研究成果,构建和完善了新疆史前时期文化遗存的时空框架结构。作者提出了东西方文化在对新疆地区史前文化格局的影响中,西方文化因素的影响是断裂性的,而东方文化因素的影响是连续性的。西来人群所带来、创造的文化,由于其群体所在的原生文化存在缺环,以及人群类型的复杂性、人群的流动性等因素,导致其文化影响不能够一脉相承,而相反来自甘青地区彩陶文化的影响却是持续的。{24}

2019年宋亦箫著《青铜时代的东西文化交流:以新疆东部为中心考察》,此书以考古资料最为丰富的新疆东部为中心展开讨论。作者认为,早期东西文化的交流现象,在时间上,最早的交流现象发生在甘青地区,其次是中国北方地区,而新疆东部的东西文化交流现象发生的时间最晚。{25}

近年来也有不少考古报告出版。其中包括2012年出版《新疆下坂地墓地》,下坂地墓地位于新疆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是一处重要的帕米尔地区的考古发现。本书是2003—2004年对于这一地区150座墓葬发掘的报告,从地理环境、历史沿革和发掘经过等三方面对墓地情况进行了介绍,对青铜时代和汉唐时代的火葬墓、土葬墓和随葬品等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分析了下坂地墓地和周边地区文化的关系、墓地中的火葬墓等问题。下坂地墓地文化内涵丰富,埋葬现象复杂,时间跨度长,墓地中的早期墓葬形制独特,葬俗葬式丰富多样,墓地中一次出土了数量众多的安德罗诺沃文化面貌的器物,在新疆地区考古中不多见。{26} 2014年《拜城多岗墓地》出版,多岗墓地位于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拜城县亚吐尔乡都干买里村,1999年进行发掘工作,共发掘墓葬100座,大部分墓葬为圆丘封堆竖穴墓,可分为大、中、小三类,形制有甲字形、椭圆形、鞋底形双室等。葬式有侧身屈肢葬、仰身屈肢葬、俯上身屈下肢葬和仰身直肢葬。随葬品以陶器为主, 器形主要有带流釜、圆口釜、单耳罐、双耳罐、钵、壶等,此墓地墓葬的时代绝大部分为公元前900年—前500年,为中原视角下新疆地区史前时代末期,文化面貌与轮台群巴克墓地,拜城克孜尔墓地文化面貌类似,这一报告的出版为学者们研究塔里木盆地文化充实了材料,对这一墓地的研究也让人们更加直观地认识到新疆地区史前晚期文化变迁和社会转变的一些具体情况。{27} 2019年《新疆洋海墓地》出版{28},对墓地的地理位置、人文背景、墓地的分布、埋葬习俗埋葬品等进行了概述,其次对洋海I、II、III号的521座墓地进行了分述,也包括对出土遗物内涵的分析,包括头骨、金属器、毛纺织物、植物等方面的研究报告。

以往新疆地区的很多考古发现情况,往往只发布了简报,外界学者只能了解个大致情况,而深入的考古工作在正式的发掘报告缺失的情况下很难展开,近年来发行的数本考古报告,让学界更深入地了解到新疆地区的考古资料,从而展开研究。

对于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研究的论文方面,近20年趋于专题化与细节化,多是针对出土遗物的现象展开研究,目前学界比较关注的选题包括:以欧亚大陆为全局性视角研究新疆地区的考古学文化、新疆地区考古發现对金属器冶炼和传播的意义、马羊的驯化问题等,也更多涉及到病理学科技考古、农业考古等。

关于金属器的冶炼和传播方面:2005年《新疆出土铜鍑的初步科学分析》一文中根据传统的类型学分析,参照冶金考古的方法,对青铜鍑制造工艺和其的化学成分进行分析并提取相关信息,发现奇台碧流河出土的铜鍑与南西伯利亚早期文化存在联系。{29} 2013年《新疆小河墓地出土部分金属器的初步分析》一文,归纳了小河墓地的金属器有多种材质金属材料的并用、锡青铜为主导地位;制作上以锻造成型工艺为主等三个特征。作者认为小河墓地出土金属器在材质和制作上的多样化,可能是其来源多样化的反映,显示出小河居民与当时周边地区其他青铜时代文化应存在一定的联系或文化交流。{30}

古病理学遗传学应用研究方面:2005年《吐鲁番盆地青铜至铁器时代居民遗传结构研究》{31} 一文,运用DNA技术对目标研究群体的复杂的人种和变迁问题作了解答。2008年《新疆于田县流水墓地26号墓出土人骨的古病理学和人类学初步研究》{32} 则是涉及到古病理学这一新的研究领域,对考古发掘出土的人骨进行自然科学范畴的医学检查,从而了解到当时人们的生活状况和社会情况,也能够侧面反映当时的气候、生态、人的生活和卫生条件。人骨标本是探讨古代居民生活方式的重要研究材料,对人骨的研究将更有力地推动对古代居民的生存环境以及人与自然相互关系的深入探讨。2010年《新疆哈密天山北路墓地出土人骨的稳定同位素分析》{33} 一文中,作者团队发现哈密天山北路墓地早期青铜时代居民的饮食结构中, 肉类食物在食物结构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作者及其团队利用人骨的稳定同位素分析法进行研究,提取到了关于早期青铜时代哈密天山北路居民的生存环境和食物的第一手基础资料,开拓了新疆地区经济模式研究的新途径。丰富了学界对新疆地区史前农作物、畜牧业的了解。2018年《新疆鄯善洋海墓地出土人骨的牙齿微磨耗痕迹研究》一文,通过对牙齿颊侧面条痕状的磨耗痕迹进行微观形态的观察与分析, 得出样本的水平方向条痕平均长度与垂直方向条痕平均长度的平均比值为75.2%,同以狩猎采集经济为主要生业方式的人群较为接近, 推测洋海先民的食物结构兼具肉食和素食, 但其中肉类食物的摄入比例相对较高。{34}

古代游牧畜牧动物考古的研究方面:2016年《新疆石人子沟与西沟遗址出土马骨脊椎异常现象研究》中用到动物考古,分析马的病变骨骼,从动物考古学的视角探讨马匹的骑乘问题,为研究中国骑乘技术的发展提供了动物考古学的新材料,也为研究骑乘行为、乃至我国古代骑兵的发展提供了新视角{35}。2016年《新疆地区家养绵羊的出现及早期利用》一文,通过动物考古学的角度探讨新疆家养绵羊的出现及早期家养绵羊开发利用的方式。采用动物考古学的研究方法鉴定和分析新疆石人子沟遗址出土的绵羊骨骼,根据个体形态特征,确认新疆地区青铜时代晚期就已经出现家养绵羊,其多种利用方式已经十分成熟,说明其出现时间可能更早{36},为研究家养绵羊在中国的出现和传播路线提供了重要线索。2017年《早期铁器时代游牧人群用马策略初探——以新疆喀拉苏墓地M15随葬马匹的动物考古学研究为例》一文,利用动物考古学的方法,得出当时所用的马均为成年雄性,同部位的骨骼的表面异常现象说明这些马匹长期为人类役用。据此探讨古代人类选择随葬马匹的策略, 探寻古代人类骑乘马匹的行为,结合殉马方式和稳定同位素分析的结果探讨古代阿尔泰山南北地区的文化交流{37},为研究早期铁器时代游牧人群的用马策略提供重要材料。

遗址遗物文化内涵的研究方面:2014年《新疆巴里坤东黑沟遗址石筑高台、石围建筑与墓葬关系研究》一文,通过梳理东黑沟遗址III、Ⅳ区内石筑高台、石围建筑和墓葬等遗迹的形制结构和出土器物,结合碳十四数据、周边的考古学文化的对比,对各类遗迹的年代和文化性质进行了分析。在建筑布局、功能、出土器物等方面,III区的石围建筑与IV区的石筑高台、石围建筑均有较大差别,不宜划归为同一文化。{38} 2016年《新疆早期丧葬中的用火现象》一文 ,作者认为火葬主要流行于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这一现象的流行,一定程度上受安德罗诺文化的影响,流行区域主要分布于西北边境从帕米尔至伊犁河谷至阿尔泰山一线。以火祭祀习俗分布于克里雅河上游昆仑山中的流水墓地和塔什库尔干河畔的部分战国以前墓葬。墓室焚烧习俗是继火葬习俗之后出现于丝绸之路沿线绿洲的新葬俗。{39}

(三)国外相关研究成果

国外对于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历史和考古研究,虽然起步较早,但翻译引进的近20年的学术成果尚不多见。多是以通史类著作为主,主要有以下几部:

1998年大卫·克里斯汀(David Christian)所著的《俄罗斯、中亚与蒙古历史》{40} 时代从旧石器时代到13世纪的蒙古帝国。全书在介绍了生态与地理之后,从时代上分为公元前100000—1000年前的史前、公元前1000—公元500年的斯基泰到匈奴时代、公元500—1200年的突厥与罗斯时代以及公元1200—1260年的蒙古帝国。每个时代都是从生存方式、技术与社会政治结构等方面及其相互关系来阐述。作者认为,欧亚内陆的社会发展动力主要来自其南部与农业地区接壤的大前沿地带,这里有农牧社会的军事接触以及技术、思想、贸易和人群的接触。这本著作的特点是年代跨度大,空间范围以整个欧亚大陆为背景,从欧亚内陆与外陆之间的互动关系把握欧亚内陆草原地区的历史发展,把区域之间的交往作为主要的历史变化的原因,对于我们分析新疆地区出土墓葬中的舶来品的原因与历史意义有重要的启示。本书作者虽然对东部草原介绍的不尽详细,但是从这个大视角出发,作者却能准确把握该地区文化发展的动力来源,提出东部地区本地的发展动力。目前根据考古资料综合研究尚未见这样大时空视角的著作。{41}

2015年叶莲娜·E·库兹米娜的著作《丝绸之路史前史》英译本出版。这是一部重构欧亚草原青铜时代与早期铁器时代的著作。作者结合古气候古地理研究了“欧亚草原生态发展的动力”,强调了环境因素影响着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与互动,对人类文明发展至关重要。对青铜时代的欧亚草原,对乌拉尔地区原始城市化的探讨,论述了欧亚草原双轮马拉式战车的发展如何影响到阶层分化出现,以及这些影响成为了后期民族变迁动因,也讨论了原始生产力的变化对区域经济的影响是如何带动草原游牧业发展和丝绸之路起源的研究、以及骆驼的驯化使用对整个区域的影响。作者的创新观点将中亚地区主要考古学文化分为灌溉农业型、农耕兼畜牧型与家畜饲养型三大类。包括环境、交通、生产工具、动物驯化等因素促进了社会复杂化进程,这一进程又促进了贸易路线的开辟与发展。作者也谈到了新疆青铜时代人群与中亚西部的联系,指出新疆地区早期青铜的切木尔切克文化、古墓沟文化和小河墓地均属于阿凡纳羡沃文化的范畴,与公元前第三千纪印欧人的扩张有关,并提出“阿凡纳羡沃人群是原始吐火罗人”的假说。{42} 本书对缺乏境外资料的中亚考古,尤其是丝绸之路考古,提供了非常珍贵的中文文献资料,其结合古地理古环境,罗列了各地区各时代的考古学文化,其研究方法不同于中国主流传统的考古学的方法,为国内学者带来了全新的视角。

四、现阶段的研究趋势

新世纪以来围绕新疆史前晚期考古研究,学界展开了一系列的学术交流与研讨,其中包括以下重要学术会议:

2008年“新疆史前考古学术研讨会”,围绕着新疆的旧石器时代考古、青铜时代考古新发现、史前的种族与民族、史前的冶金考古、史前的认知考古、史前的考古年代学研究,以及新疆周边地区的史前考古新发现这些专题进行研讨。会议中不同学者主要分享了各自的考古工作,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高星介绍了该所近年来在新疆各地进行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区域调查的情况,就旧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器制造技术、文化来源以及人群组织的迁移方向等问题提出了新的认识。新疆师范大学人文学院的刘学堂介绍了有关新疆史前小河墓地和呼图壁岩画中曾经发现了大量的与生殖崇拜有关的文化现象,蕴藏着更深层的文化寓意,是认知考古学研究的一些新成果。北京科技大学冶金与材料史研究所的梅建军介绍了新疆史前冶金考古的最新研究成果,认为新疆地区早期冶金技术的发展和传播可能受多种因素的制约和影响,有可能存在着不同的铜矿和锡矿资源,对于说明中国冶金技术的起源和早期发展过程具有重要的意义。北京联合大学历史系的韩建业强调了中亚西部地区的早期文化对新疆地区的影响作用,认为中亚早期游牧民文化的迁移和东进是造成新疆及中国北方地区游牧化的主要动因。{43}

2010年“历史上的中国新疆与中亚国际学术研讨会”主要内容涉及地理交通、考古文物、文献整理,以及历史上中亚地区与中国新疆地区的经济文化交流等多项专题。史前考古方面,埃丽娜·彼日瓦其科瓦(E-.V.Perevodchikova)所分享的《欧亚草原斯基泰人的动物形状和中国文化的联系》依靠新近在俄国境内出土的早期青铜器中的动物形态,以及前人对斯基泰人艺术形式的研究,认为青铜动物形制是当时整个欧亚草原上的游牧部族共同的艺术形式,这种艺术形式是游牧部落同周边多种文明进行交流的结果。李刚著《欧亚大陆青铜斧锛研究》通过对新疆哈密等地出土的青铜斧锛用具的考察,结合欧亚地区出土的同类器具资料进行比对分析, 指出青铜斧锛用具最早使用年代应在青铜时代,各地青铜斧锛所显现出来的纹饰风格表明欧亚大陆文化的交流和相互渗透。相关考古资料还包括,王博和王明芳著《新疆考古出土裤服的研究》,根据在新疆出土的近百件裤服资料分析,推断出新疆裤服出现的年代约在公元前1000年前, 还对新疆地区裤服发展阶段, 以及裤服的类型、款式和功能等问题进行了有创建性的探讨。刘文锁著《小河墓地墓葬形制与葬俗的若干特征》则给人们提供了认识小河流域和罗布泊史前历史文化更为广阔的背景。{44}

2016年“跨越欧亚: 从天山到阿尔泰山及其周边地区的青铜时代”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内容涵盖了中亚和新疆的考古新收获,包括介绍了可能与中亚南部乃至中国西部都有密切联系的乌兹别克斯坦南部发掘的青铜时代晚期遗址莫拉利(Molali)和早期铁器时代遗址班迪堪(Bandikhan)。丛德新的报告《欧亚视野下的西天山地区青铜文化》介绍了近几年在阿敦乔鲁遗址出土的新材料,认为阿敦乔鲁文化是迄今为止发现于新疆地区最早的青铜时代文化,反映了社会结构的复杂化。韩建业在《亚洲草原地带史前时期的石墙聚落和房屋》一文中,将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1000年时期亚洲草原地带的石墙聚落与房屋分为两区四段,区域内部的石墙聚落之间存在着交流;石墙聚落和房屋的分布范围随着时代演进呈现扩大趋势;多数石墙聚落并不是作为中心聚落存在,其出现与军事防御应当存在一定关系。新疆师范大学刘学堂在《新疆地区青铜时代考古的几个问题》中,以康家石门子岩画、须纹陶器和刻划压印纹陶为切入点,指出新疆境内青铜时期的一些文化因素与中亚、西亚乃至欧洲都有着相似性。康家石门子岩画的母题在器物、装饰、文化崇拜等方面与小河墓地极为相似,可能是同一文化人群的遗存;须纹陶器传播路线则由乌克兰出发到中国的北方草原地带;刻划压印纹陶系统在传播到新疆之后,产生了明显的本土化趋势,但未能在新疆史前文化中占据主导地位。环境及科技考古方面,柏林自由大学佟湃(Pavel Tarasov)的《新石器时代至青铜和铁器时代欧亚大陆中纬度地区的气候和环境》报告以蒙古境内的霍顿(Hoton)遗址和德国的霍茨马尔湖(Holzmaar)遗址为例,通过植物花粉分析认为,8000年前欧亚大陆东侧的太平洋季风强于现在,欧亚大陆西侧的大西洋西风要弱于現在,而中亚地区由于东西侧的交互影响,其气候与植被也与现在有着明显不同。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赵志军和王明辉主要围绕着阿敦乔鲁近年来出土的实物展开。赵志军以《阿敦乔鲁——小麦传入中国的关键点》为题,强调了阿敦乔鲁遗址浮选出来的大麦遗存的重要意义。王明辉的论文《新疆地区古代人群——兼论阿敦乔鲁遗址出土的人骨材料》指出阿敦乔鲁人群处于欧罗巴人群分支上,与伊朗、欧洲人有着很近的遗传距离,表现出相对单纯的欧罗巴人种的遗传结构特征。{45}

通过这一系列学术会议,可见学界的研究趋势为:现阶段的考古工作开始偏重于多学科的交织与运用,如科技考古手段逐渐增多,包括对人类基因和动物骨骼成分的分析、古病理学的研究等。除了研究方法上开始与科技接轨,随着现代国际交流的频繁研究内容与研究范围也不再限于局部,而是更偏向于其周邻文化的共同互动研究和国外考古研究,更倾向于在研究领域和方法上与国际接轨。

现阶段的考古研究工作中还面临着不少问题。首先,语言障碍是一个重要症结。由于目前国内的主要外语学习是英文,然而学界对于这一区域专项研究做的最丰富、材料最充实的研究文献、报告,并非都是英语所编撰,其中包括大量俄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等不同语言材料,语言不过关的学者无从下手。这一问题的解决需要研究者通过自身学习去弥补。

其次,是信息的闭塞与资料的不完备。一些相关西域史前晚期考古的文献、资料在境外线上或实体资料库数据库中可以查阅,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些资料库难以登入,或者是操作非常繁琐,这一点让很多学者感到为难。国内外现有的相关领域著述多是历史类著作,视野虽然开阔,但缺乏具体的考古资料加以佐证。很多原始材料虽然有着丰富的积累,但依旧零散,各地区材料非常不平衡,很多上世纪的材料、研究、报告至今未发表,资料的不完整严重地制约了相关问题的考古学研究和发展。很多著作的内容过于陈旧,多是上世纪的研究成果,很多最新发现其实早已颠覆了过往的概念,但是没有任何相关著作发表,仅以简报形式出现,更甚者在发掘工作后近50年都没有出版正式的发掘报告,导致学科研究止步不前。

其三,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中国西部边陲地区的考古发掘现场都处于极其偏远荒芜之处,让多数学者难以抵达,也无法进行长期的实地考察,对所研究对象没有现场感,更谈不上深入研究。不能进行实地实践,而全为空谈的“办公室考古”,不可能存在什么严谨客观,这是考古学学术研究的一大忌讳。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方面可以进一步展开思考和研究,其中包括像对于新疆地区考古概念的界定问题,比如对于新疆地区史前时期的界定问题在学界存在不同意见。目前主流观点一般分两种,一种认为汉代以前的新疆地区基本上没有什么文献记载,是无史时代。因此,新疆地区的史前文化应指汉代以前直至远古的较长时期的一切古代文化,包括旧石器时代、中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铜石并用时代、青铜时代和早期铁器时代各种文化。{46} 另一种观点认为,新疆地区史前时期的结束时间在公元前2世纪,包括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和金属器时代。{47} 两个不同观点都是按照有无文字或者文献的记载来界定新疆地区史前时期这一概念,目前在新疆地区发现除汉字外最早的文字为佉卢文,佉卢文传入新疆的年代始终存在争议,有的学者推断可早到公元前2世纪,但多数学者认为是在公元1世纪至2、3世纪。目前已知最早的佉卢文被发现时,已经是一种成系统的文字的存在,但作为一种外来文字,佉卢文刚进入西域之时是否是直接被采纳用于当时西域各方国的官方文字或主要文字?我们不能否认新疆地区还存在更早的本土或外来文字。还包括像研究方法上我们应当有所创新,由于新疆地区的特殊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很多有机质保存状况较为良好,大部分发掘所得的遗迹都是以墓葬为主,清晰的地层叠压打破关系所见不多,而且多数陶器保存状况不佳,因此在传统的陶器类型学研究上,可以对不同遗物内容进行类型学分析,比如墓葬、铜刀、金属配饰的类型学研究,还可以广泛地开展多学科交织的科技考古研究,除上文提到的多种科技考古研究方法外,还包括古环境、考古统计学研究等。同时,新疆地区青铜时代的青铜器传播和青铜器的职能变化也值得我们深入研究,证据表明新疆地区最初接受的青铜器是兵器的形制{48},为什么会是兵器形制的青铜器最先传入?后期青铜器形制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以及这些变化发生的大致时间和原因,都是我们可以深入研究的话题。

当然,任何领域的学术研究都存在问题,针对这些问题,我们要做的就是联系实际,以期在该领域作出新的建树。

注释:

① 斯文·赫定:《亚洲腹地旅行记》,上海书店1984年版。

② 奥雷尔·斯坦因:《西域考古图记》,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

③ 奥雷尔·斯坦因:《古代和田》,巫新华译,山东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

④ A·Л·蒙盖特:《苏联考古学》,中国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译,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资料室内部资料。

⑤ A·H·丹尼:《中亚文明史》,芮传明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年版。

⑥ 丰琳:《西方学界新疆史前考古研究概况》,《西域研究》2017年第1期。

⑦ 刘文锁:《法国中亚研究机构及学者简介》,《西域研究》1996年第4期。

⑧ Kohl Philip, The Bronze Age Civilization of Central Asia: Recent Soviet Discoveries, Abingdon, Oxon: Routledge, 2016.

⑨ 黄文弼:《罗布淖尔考古记》,北京大学出版社1948年版。

⑩ 裴文中:《新疆之史前考古史》,《中央亚细亚》1942年第1期。

{11}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建国以来新疆考古的主要收获》,《新疆考古三十年》,新疆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12} 王炳華:《新疆地区青铜时代考古文化试析》,《新疆社会科学》1985年第4期。

{13}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文化厅、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合编:《新疆文物》1985年创刊。

{14} 新疆社会科学院:《西域研究》,新疆社会科学院1991年创刊。

{15}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新疆文物考古新收获》,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16}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新疆文物考古新收获(续)》,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7年版。

{17} 伊弟利斯、高亨娜·迪班纳·法兰克福、刘国瑞、张玉忠:《新疆克里雅河流域考古调查概述》,《考古》1998年第12期。

{18} 刘文锁:《尼雅考古一百年》,《考古》2005年第11期。

{19} 吕恩国、张永兵、祖里皮亚、徐东良:《新疆鄯善县洋海墓地的考古新收获》,《考古》2004年第5期。

{20} 中国文物报社、中国考古学会编:《中国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2004年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2004年版。

{21} 中国文物报社、中国考古学会编:《中国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2007年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2007年版。

{22} 中国文物报社、中国考古学会编:《中国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2012年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2012年版。

{23} 郭物:《新疆史前社会晚期的考古学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488—492页。

{24} 邵会秋:《新疆史前时期文化格局的演进及其与周邻文化的关系》,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426—430页。

{25} 宋亦簫:《青铜时代的东西文化交流:以新疆东部为中心考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

{26}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新疆下坂地墓地》,文物出版社2012年版。

{27}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拜城多岗墓地》,文物出版社2014年版。

{28} 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新疆洋海墓地》,文物出版社2019年版。

{29} 梅建军、王博、李肖:《新疆出土铜鍑的初步科学分析》,《考古》2005年第4期。

{30} 梅建军等:《新疆小河墓地出土部分金属器的初步分析》,《西域研究》2013年第1期。

{31} 崔银秋等:《吐鲁番盆地青铜至铁器时代居民遗传结构研究》,《考古》2005年第7期。

{32} 米夏艾勒·舒勒茨、泰德·H·施米特·舒勒茨:《新疆于田县流水墓地26号墓出土人骨的古病理学和人类学初步研究》,《考古》2008年第3期。

{33} 张全超、常喜恩、刘国瑞:《新疆哈密天山北路墓地出土人骨的稳定同位素分析》,《西域研究》2010年第2期。

{34} 张全超、韩涛、张群:《新疆鄯善洋海墓地出土人骨的牙齿微磨耗痕迹研究》,《西域研究》2018年第3期。

{35} 李悦、尤悦、刘一婷、徐诺、王建新:《新疆石人子沟与西沟遗址出土马骨脊椎异常现象研究》,《考古》2016年第1期。

{36} 尤悦、吕鹏、王建新、马健、任萌:《新疆地区家养绵羊的出现及早期利用》,《考古》2016年第12期。

{37} 尤悦、于建军、陈相龙、李悦:《早期铁器时代游牧人群用马策略初探——以新疆喀拉苏墓地M15随葬马匹的动物考古学研究为例》,《考古》2017年第4期。

{38} 李雪欣、钟燕丽:《新疆巴里坤东黑沟遗址石筑高台、石围建筑与墓葬关系研究》,《西域研究》2016年第1期。

{39} 肖小勇:《新疆早期丧葬中的用火现象》,《西域研究》2016年第1期。

{40} David Christian, A history of Russia, Central Asia, and Mongolia,Malden, MA: Wiley Blackwell, 2018.

{41} 杨建华:《国外关于欧亚草原史前时代晚期的综合研究评介》,《边疆考古研究》2014年第2期。

{42} 叶莲娜·E·库兹米娜:《丝绸之路史前史》,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

{43} 水涛:《新疆史前考古学术研讨会综述》,《西域研究》2008年第4期。

{44} 江平:《历史上的中国新疆与中亚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西域研究》2010年第4期。

{45} 从德新:《“跨越欧亚:从天山到阿尔泰山及其周边地区的青铜时代”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西域研究》2016年第4期。

{46} 陈戈:《新疆史前文化》,《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5年第5期。

{47} 张川:《论新疆史前考古文化的发展阶段》,《西域研究》1997年第3期。

{48} 杨建华:《欧亚草原东部的金属器之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19页。

作者简介:程昊卿,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2。

(责任编辑  刘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