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定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外行看戏,不懂戏的门道,看了半天,也就只是看看热闹而已。懂得门道,才能品出味儿来。就像品茶,细品才知茶味,一仰脖子咕噜咕噜,那是解渴。广东人称之为“叹茶”,就是品尝、享受之意。
新闻也有门道,也很有可品之处。经得起“叹”,才是好新闻。这些年,在互联网、微信、朋友圈……新闻的二手货多得很,传播速度虽快,但往往萝卜快了不洗泥,其中“不合格产品”,时有所见。
曾读到一篇微信“报道”:说是某专家2001年就预言二十年后,人类可以到月球定居。现在已经是2020年了,距预言的时间只差一年了,尚未听说哪个国家有人上月球定居。月球现在连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都不具备,怎么“定居”?不管这位“专家”怎么说,作为“新闻”,下笔的时候就应该想想是否属实?是否具备新闻要素,是否禁得起“叹”?
关于这个“品”,读过《吕氏春秋》的人就知道,那本书里有一个“察传”观点,就是专门讲“品文章”的,那时候叫“察传”,就是对传闻要调查研究,不能人云亦云。对所见所闻,仔细查证,搞清事情真相,很值得一读。
书里举例:“宋之丁氏,家无井而出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家穿井得一人。有闻而传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国人道之,闻之于宋君。宋君令人问之于丁氏,丁氏对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于井中也。求闻之若此,不若无闻也。”
丁氏家无井,用水不方便,找了一个打井的人(“吾家穿井得一人”),这么一句话,传得纷纷扬扬,都道“丁氏家掘井掘出一个人来了”。宋君听说以后,就派人调查研究,找到当事人丁氏,结果证实完全是不实传闻。
作者还举了一个例子:“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子夏曰:‘非也,是巳亥也。夫巳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巳亥涉河也。”
子夏(孔子的弟子)到晋国去,遇到一个晋国人在朗读史书:“晋师三豕涉河。”子夏就说:“您读错了,不是三豕,而是巳亥;你看看,‘巳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晋人问该怎样读才对呢?子夏回答:“晋师巳亥涉河也。”
“巳亥”是时辰,“三豕”是说三头猪,差得太远。
吕不韦指出:“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此圣人之所慎也。然则何以慎?缘物之情及人之情,以为所闻,则得之矣。”提出“闻而审,则为福矣;闻而不审,不若不闻矣”。所谓慎,就是从事物和人们的思维的规律,去分辨真假。
某小区有人坠楼而亡,电视记者到现场采访,画面出现一行文字:“坠楼者落地后宣告不治。”是坠楼者自己“宣告不治”,还是医生“宣告”坠楼者不治?这个“宣告”用在这个场合,很叫品者费解。
某地电视新闻有些报道,把午夜12点以后称为“凌晨”(也有说12时即是凌晨的),甚至把12点以后一直到天亮,都谓之“凌晨”,使人莫名其妙。台风韦帕其实是午夜12时在海南岛登陆,但新闻报道却说是“凌晨时分”。什么叫凌晨?接近天亮的时候,也就是拂晓之前,天光之前,接近这个时分就叫凌晨,这是我们所常说的“时序”。拂晓之前,有午夜、子夜,古代称之为三更、五更的,戏剧里唱的“谯楼上三更鼓夜深人静”,所谓三更半夜,也就是十二点以后。李后主的“羅衾不耐五更寒”,五更天即是拂晓时分,也就是凌晨,快要天亮的时候,寒气很重,所以说“五更寒”。这个时序要分清楚,不能一过12点就叫凌晨。从日序上讲,过了12点,只能说是第二天(次日)。不要动辄冠以“凌晨”二字。
当然,西伯利亚与海南岛,凌晨的时间是有些差别的,但不至于过了12点就天光。同样的道理,黄昏后是傍晚,大约是下午6时左右,总不能把下午2时说是“傍晚2时”吧?仔细品读,细看门道,就不难品出新闻的质量。
近年一些微信、自媒体发布和转载的文字,人言人殊,错讹甚多。有的“新闻”,花里胡哨,乍看很吸引人,但缺乏事实依据,违反客观规律和人文的情理,尤其重大题材的新闻,更要注意反复核实,做到“闻而审,则为福;闻而不审,不若不闻矣”。
最新的见闻,更不应道听途说,如“穿井得一人”云云,就不能当新闻传播,传播学里,这个“审”字,是很重要的,也就是调查研究,不搞大呼隆。强调“四力”(脚力、眼力、脑力、笔力)很重要,做得好有一定难度,笔力尤其如此。
应该说,新闻的门道就在“真实”,经得起“品”。“若非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陆游的诗也说:“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道听途说,小道消息,纷繁热闹,那是外行看热闹,“只眼须凭自主张,纷纷艺苑漫雌黄。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入说短长”。(赵翼《论诗诗》)糊里糊涂,做了迷途羔羊还不自知。
王世全荐自《讽刺与幽默》2020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