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素梅 王敏婕
【摘要】襄垣秧歌产生于明末清初,广泛流传于晋东南地区,乡村社会为襄垣秧歌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乡村生活是其主要表现内容,乡民是其主要受众群体——不论是参与其中进行表演,还是作为观众,都能从中获得精神愉悦和情感共鸣。随着社会变迁,襄垣秧歌赖以生存的社会环境发生改变,襄垣秧歌在曲折发展中反映时代特征,体现地域音乐文化特质。
【关键词】襄垣秧歌;社会变迁;乡村社会;音乐文化;传承发展
【中图分类号】J8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767X(2020)06-0023-03
【本文著录格式】贾素梅,王敏婕.襄垣秧歌音乐文化传承和发展途径分析[J].北方音乐,2020,03(06):23-25.
乡村社会为襄垣秧歌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广阔空间,口传心授的传承方式使襄垣秧歌表现出顽强的生命活力,社会变迁和襄垣秧歌音乐文化生态环境的变化阻滞了襄垣秧歌的发展。本文试图从襄垣秧歌的流变过程中分析影响襄垣秧歌音乐文化发展的因素,探寻襄垣秧歌乃至流传在山西的民间小戏的发展途径。
一、变革发展的襄垣秧歌
襄垣秧歌产生于明末清初的乡村社会,田间地头的自娱自乐为襄垣秧歌的产生提供了土壤。“自乐班”“同乐会”在促进襄垣秧歌成长的同时,也孕育出很多秧歌名艺人。民国年间,各职业戏班在生存发展竞争中不断推陈出新,促进了襄垣秧歌的革新发展。抗日战争时期,襄垣秧歌凭借其在乡村社会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成为宣传抗日的重要手段;襄垣秧歌在走上革命道路的同时,也转变成由共产党领导的专业剧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襄垣秧歌进入发展鼎盛时期。但随着现代传播媒介的普及应用、外来音乐文化的融入,襄垣秧歌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变化,襄垣秧歌遇到了发展阻力。2008年,襄垣秧歌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而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二、影响襄垣秧歌音乐文化发展的因素
“在全球一体化迅速发展的今天,已经没有了任何地区可以幸免遭到工业文明和现代信息的浸染,再也没有纯粹传统的社区,所有的文化都在加速改变……”襄垣秧歌音乐文化生存环境在工业文明和现代信息的“浸染”下不断发生变化,导致襄垣秧歌及其受众需求也随之发生变化。
(一)民间传统文化习俗的变化
中国民间的礼俗总是与音乐联系在一起,所谓“礼非乐不行,乐非礼不举”。襄垣秧歌逐渐从正月十五闹红火的队伍中,参与到婚丧嫁娶、春祈秋报等民俗活动中,与乡村礼俗相互依存;除了具有审美功能外,更重要的是具有社会功能。随着科技的发展、生产方式的转变及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天、神的敬畏和依赖逐渐淡化,襄垣秧歌在春祈秋报、迎神赛社中的活动逐渐减少。“娱神”功能减弱,导致襄垣秧歌演出场域缩小。好在襄垣人民淳厚朴实、注重人情礼仪,襄垣秧歌在娱人、娱鬼的礼俗中得到传衍。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农村人口大量流向城镇,城市文明及其生活方式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农村人的生活观念和传统习俗。然而,中国传统文化中“落叶归根”“人往高处走”的思想已嵌入他们的观念之中:民间的葬礼仪式更多体现了“落叶归根”的思想,要回老家办丧事;而婚礼仪式则更多体现“人望高处走”的思想,倾向于在好的、新的环境中举办。葬礼仪式虽然在简化,但依然承袭传统,其用乐虽在不断调试,但唱秧歌的传统还在;婚礼仪式除沿袭一些传统习俗外其形式逐渐西化,用乐也逐渐脱离传统,以现代流行音乐为主。襄垣秧歌在当地的葬礼仪式中还有所体现,在婚礼中已经渐行渐远。
(二)新的传播方式和外来音乐文化的加入
改革开放以来,我中国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文化和传播途径的多元化,特别是新型媒体的出现极大地拓宽和提高了人们对外部环境的认识。人们的文化生活变得丰富起来,看秧歌不需要通过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就能实现,打破了襄垣秧歌的传统演出秩序,削弱了其在乡村社会中的地位。
1.多种形式的传播
信息传播媒介和信息传播方式的更替、新型媒体的不断涌现总是与社会生活的结构变迁、人类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的变化以及社会心理、时代精神、审美趣味的演变相伴随出现,互为因果。20世纪70年代之前,襄垣人主要通过节日、庙会、迎神赛社、婚丧嫁娶等仪式、活动观赏和参与秧歌音乐表演。通过口耳相传的传播方式,观众和表演者双方不仅以一种直接的情感交流实现音乐信息的共享,同时表演者在演唱时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等都会影响观众对音乐信息的理解与接受。无媒介的传播方式使襄垣秧歌具有随意性、流动性、变异性等特征,这也是襄垣秧歌在传播中生生不息的重要因素之一。由于共同的地域文化特征导致人们的审美趣味趋同,使襄垣秧歌作为“地方流行音乐”而得到较为稳定的发展。随着电视机、网络等传播方式的出现,人们接受信息的途径不再受时间和地点的限制。口耳相传的自然传播方式中断,极大地影响和改变了襄垣秧歌的演出传统。
2.大众音乐的崛起
科技的发展和信息传播方式的演进使人类真正进入了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人类的文化艺术正发生着急剧的变迁,传统精英文化的珍惜性品格日益衰减,神性仪式化的审美膜拜情结被消解,审美日益回归市井,变成大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具亲和性、平易性,人们的审美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同时文艺和审美也日趋多元化,各种文化、各种艺术的相互影响和相互渗透正在解构和重组着以往的各种艺术传统。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的大众流行音乐借助录音机、电视机等传播媒介,以其亲切感人、朗朗上口的优势在青少年、乃至中年人中流传,并得到蓬勃发展。精英文化的世俗走向、大众音乐的崛起改变了人们的审美趣味和音乐文化结构。襄垣秧歌的潜在受众迅速减少,年轻人远离秧歌传统,襄垣秧歌表演技艺出现代际传承危机,陷入生存发展的困境。
(三)时空变换对襄垣秧歌的冲击
古往今来,世间万物都是在时空变换中不断发展的。时空变换的过程是社会发展、历史前行、科技进步的过程。在传统农耕社会,由于地域阻隔和经济落后,人们的文娱生活单一,襄垣秧歌在历史中实现了有序的发展和繁荣。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迅速普及的互联网使虚拟时空的网络化生活成为可能,突破了单一的现实时空的社会生活。襄垣秧歌进入共时发展阶段,其他地方音乐文化、大众音乐文化、高雅音乐文化乃至世界各民族的音乐文化均与民众的距离缩减,只要民众检索随时可以和不同音乐文化进行交流。科技带来的时空变换引发全球文化進入共享和交融的历史新阶段:一方面襄垣秧歌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和其他音乐文化进行碰撞和交流;另一方面它在改变襄垣人时空观念的同时,也改变了他们的文化结构和传统习俗。他们对传统秧歌的热爱不如从前了,襄垣秧歌失去了以往在乡村社会的统领地位。
(四)产业结构调整对襄垣秧歌的影响
20世纪80年代,第二、三产业在农村地区迅速发展。农耕不再是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和全部生活,他们开始成为工厂中的生产者、第三产业的服务人员或民营企业主等。这部分人行走于城市和乡村之间,双重身份使其具有双重文化认同,但乡音乡情依然占据主要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双重文化结构比例不断发生变化。生产方式的转变最终带来文化生活的变化,人们对襄垣秧歌音乐文化传统的认同逐渐淡化。产业结构的调整影响了襄垣人既有的时空观念、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和审美感知,进而影响到襄垣音乐文化的生态环境。
三、襄垣秧歌音乐在当代社会中的新走向
“所有地方的地域性已无可避免地与全球性彼此关联起来。人们对某些地点的密切依恋与认同仍然存在,但这些地点本身已被脱域出来了;它们不仅是基于地域性的事件与卷入的表述,而且也受到了日益增多的来自远距离的影响”。襄垣秧歌也不例外,在经历了产生、发展、繁荣和衰落的生命周期后,在不断更新的文化环境中呈现出新的发展走向。
(一)襄垣秧歌在乡村社会中的繁衍
襄垣秧歌自产生之日起,就和乡村社会保持着密切联系,一代又一代襄垣人在传唱的过程中融入自身对秧歌音乐的独到见解及对生活的感受和感悟。“看了襄垣木和旦,三天三夜不吃饭”“看了旦孩东门会,回家根本不想睡”等这些俗语的流传足见襄垣秧歌作为地方主要音乐文化在乡村社会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机械化的耕种方式、现代传播媒介的普及,外出务工人数的增多,拓展了乡民与外界联系的维度,使当代乡村社会具有前所未有的开放性。乡民对秧歌音乐的态度也随着这种开放性而发生变化,他们的审美需求逐渐趋于现代而与传统渐行渐远。年长的人终是固守着自己的家园和思想传统,对秧歌音乐的热爱之情依然溢于言表。然而,襄垣秧歌在乡村社会中的代際传承被阻断了,口传心授的传承方式失去了载体也就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只剩下人数逐渐缩减、年龄趋于老化的乡民坚守着秧歌演唱的传统。
(二)襄垣秧歌在城市中的演变
襄垣秧歌进入专业剧团发展时期后,更多是作为一种政治力量对民众进行思想改造。因此,襄垣秧歌具有双重话语权:一种是代表乡村社会的话语权,一种是代表政治力量的话语权。襄垣秧歌逐渐从乡民的生活中剥离出来,向主流文化靠拢。它的发展不再是乡民自己的事,更多受到国家和政府的扶持和关注;其创作主体、表演者的身份已经由乡民转变为“公家人”。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剧团不断进行调整,却无法跟上社会加速变迁的脚步。襄垣秧歌艰难维持经营,人们的需求仍然存在,秧歌剧团的演员搭班行走于农村和城市之间,在进行秧歌表演的同时也促进了城乡间音乐文化的交流,襄垣秧歌以商业表演的形式出现在民众生活中。
(三)襄垣秧歌在新生环境中的发展
襄垣是山西的重要产煤区,随着国家煤炭政策的出台,襄垣的煤炭开采出现了蓬勃发展的势头,襄垣县政府积极鼓励社会力量参与文化建设。2009年,襄垣煤矿接管秧歌剧团,在解决演员生活问题的同时,投资更新演出设备、编创新剧目,为襄垣秧歌在新生环境中的发展提供了保障。襄垣秧歌虽然失去了传统的社会生态环境,但作为广泛流传在晋东南地区的极具地方文化特色的小戏,对弘扬和发展地方文化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四、行走在理想和现实中的襄垣秧歌
襄垣秧歌随着文化生态环境的变化不断调适着生存和发展。理论上来说,襄垣秧歌在新的历史时期应该是螺旋上升的发展,社会变迁使襄垣秧歌承载了许多时代内容,它不可能回归到产生之初乡民自编自演、自娱自乐的生长形态。
(一)乡村社会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中的襄垣秧歌
襄垣秧歌只有在乡村社会中、在民众对信仰的执著追求中才能得以延续发展。随着生产方式和生活观念的转变,一些仪式和仪礼被简化甚至消失,襄垣秧歌因赖以生存的文化根基发生了变化而逐渐失去生命力。“申遗”成功,襄垣秧歌如枯木逢春。县政府和文化部门通过剧目收集整理、培养接班人、举办秧歌大赛等,力求做到对襄垣秧歌的全面保护。然而这种“保护”却使襄垣秧歌脱离了原生环境,越“保护”越珍稀,越不属于创造它的民众。襄垣秧歌不再是乡民渴求的音乐文化形态,它朝着更加专业化和艺术化的方向发展。乡村社会是襄垣秧歌赖以生存的环境,要保护失落的文化传统就要保护民族民间文化的生态环境。襄垣秧歌只有回归到民众中才能顺应民众的呼声、满足民众的需求,真正实现非遗保护目的,实现襄垣秧歌的传承、发展和创新。
(二)乡民和学者眼中的襄垣秧歌
襄垣秧歌以其喜闻乐见的表现形式、生动的社会生活内容赢得了民众喜爱。在乡民眼中,襄垣秧歌首先是一种娱乐消遣方式,人们通过看秧歌或唱秧歌把自己从枯燥繁重的生活中解脱出来,或者借助秧歌表演体现自己的价值取向,并幻想着理想的社会生活模式。可以说,襄垣秧歌是乡民重要的娱乐方式和情感寄托。
随着襄垣秧歌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越来越多的学者参与到保护工作中,他们拥有广博的专业理论知识,以他者的身份提出保护襄垣秧歌的措施和观点。这些措施和观点是合乎情理的、理想的,但对于秧歌音乐文化的保护和发展来说却不一定是合适的。在学者眼中,襄垣秧歌是地方特色音乐文化,蕴含着丰富的民间音乐文化遗产,代表地方文化价值,对地方文化建设具有重要意义。乡民和学者对秧歌音乐文化的不同定位,使襄垣秧歌的传承和发展出现了分歧。学者的愿望是美好的,但他们终究不是秧歌的创造者和受众,他们的指导是理想的,但却不接地气,很难在取舍之间与乡民达成共识。
(三)乡民自编和专业创编的襄垣秧歌
传统农耕社会中,襄垣秧歌主要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承。民众既是表演者又是创作者,还是欣赏者。他们作为乡村社会的一分子,在学唱的过程中必然融入自身对生活的态度和感悟以及对秧歌音乐的独特见解,导致秧歌音乐在流传过程中不断发生变化。正是这种变化发展使襄垣秧歌在乡村社会中具有鲜活的生命力,受到广大乡民的喜爱。随着专业剧团的成立和发展,出现了从事创编秧歌的专业人员,他们大多是文人和知识分子,是社会主流文化的代言人;运用现代音乐创作手法创编的襄垣秧歌形式美了,内容完善了,“味道”却变了,不适合乡民的口味了。乡民自编自演形式的渐行渐远,削减了乡民的文化创造力和文化自觉度,同时也失去了秧歌音乐活态传承和发展的重要保障。
五、结语
襄垣秧歌的发展和繁荣有一定的社会和文化背景根源。由传统走向现代需要创新,但传统与创新应该是互补的关系。襄垣秧歌在新时期的可持续发展要建立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既弘扬传统音乐文化的民族精神,又体现时代的鲜活气息与精神气质。在这一过程中需要处理好守正与创新、传统与现代以及文化与生态等的多重复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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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贾素梅(1973—),女,硕士,人民音乐出版社,副编审;王敏婕(1982—),女,本科,襄垣县文化馆,副馆长,中级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