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双星耀龙城

2020-05-26 01:58修林
翠苑 2020年2期
关键词:常州运河白云

修林

万斛舟停芦荡雪,

百商车碾挂轮烟;

鱼灯蟹火鸣征铎,

惊起蛟龙夜不眠。

这是清末诗人李焕文描绘运河情景的诗句。这样的场景出现在通州、济宁;也出现在扬州、杭州。运河就像一条金线串起来的珍珠项链,让沿线的城市熠熠闪光。

自然也少不了常州。

常州是典型的运河文化,运河孕育了两千多年的常州历史。之前,常州虽有与孔子齐名的圣人,鼻祖季札;也有齐梁时期的萧氏家族,绚丽多彩。但在中原文化诸多城市的光芒下,那是的江南是孱弱的,那时的常州是黯淡的。但隋唐南北大运河来了,它犹如一艘驰向梦想与未来的航船,从此把常州带向光明与辉煌。“当今赋出于天下,江南据十九”。运河贯穿常州的运河,与水乡河网相连,滋润着这一方水土、一方百姓。城因河兴,河因城旺。常州一下成了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经济得以后来居上,文化得以蓬勃发展。有了“儒风蔚然,为东南冠”的名声,有了“天下名士有部落,东南无与常匹俦”的美誉。常州就像那运河边的长明灯,千年来经久不衰、经久不息。

精心呵护的,是一批批文人,比如唐代常州刺史李栖筠、独孤及,宋代常州知府王安石等人,他们在常州做官期间,用勤政和个人魅力大大带动了当地文化的发展与繁荣。忠贞守护的更有常州城边、运河畔的前后北岸和青果巷,它们就像运河畔的两个守夜人,用一生,用世代为这盏长明灯遮挡风雨、添加灯油、擦洗灯罩,不灭的灯光犹如璀璨星河,照亮着常州的前世今生。

前后北岸不过巴掌大的区域,青果巷只是一条不到千米的小巷,两个地方在古常州并不起眼,它们也不在内子城、外子城这些中心区域。但从宋代开始,皆与运河结缘,在运河生生不息的滋润中,脱胎换骨,脱颖而出,成为鹤立鸡群的文化高地,熠熠生辉数千年。

因为前后北岸和青果巷,常州的文化厚重而沉甸。

这是运河带给常州的一个奇迹、一个传说。

前后北岸有条白云溪。白云溪开凿于晚唐五代时期,从城西朝京门外引京杭运河水入城,转折向东,缓缓从前后北岸的北面流过。江南水乡常州,有河的地方多的是,单凭一条河,可以迎来水草和小鸟,却吸引不来人们关注的目光,那时的皇亲国戚,富贵人家都在不远的内子城、外子城。世界上遙远的不是距离,而是内心,许多时候前后北岸也只能望“城”兴叹。蹉跎岁月,独它不弃,它等到了一个人,等到了那个名叫李余庆的男人被任命为常州太守。这个官员继承了来常州做官的勤快,他经常下基层体察民情,一枝一叶总关情。这不,一不留神就跑到前后北岸来了,那天风和日丽,蓝天白云,面对水波不惊的白云溪,突然灵感闪烁。如果在前后北岸前面的小营前处再开挖一条新河,引白云溪水折南向东流,形成双河夹岸,那是怎样的风景,一定很迷人。

就这样,新河挖通了,取名顾塘河,也叫后河。不知是无心插柳,还是有心栽花,李太守的这个创意堪称神来之笔,一改水流无心,不知岁月的平常,变成了三面环水的半岛,老百姓叫它白云尖。白云尖听起来就诗意流淌,唇齿留香。这样的地方在当时的城区,可是独一无二。“一院露光团作雨,四山花影下如潮”。漫步前后北岸,这里小桥流水人家,垂柳依依;这里帆船点点,水风袅袅;这里粉墙黛瓦,古树掩映;这里青石小街,小巷深深。细雨蒙蒙的日子,雾锁青瓦,雨润白墙;阳光明媚的日子,杨柳依水,花落清影。清晨,薄雾缠绕,好一幅朦胧、婉约、清丽的水墨画。夜间,月色如水,花影摇曳,水拍两岸。

一时住家纷呈,游人如织。

顺着运河,一个叫苏东坡的四川人坐船也来了。苏东坡乃北宋文学大家、文坛盟主。于文学、艺术、医学、经学,以及诗、词、散文、书法、绘画创作方面都有杰出的成就。“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这首《除夕夜宿常州城外》,是苏先生任杭州通判时,差往镇江救灾赈饥,路过常州时写的一首诗。先生一生到过杭州、黄冈、海南等许多地方,独与常州结缘最深,他先后11次来常州,来常州探亲访友,参加重大活动,还置地买房。而最后的岁月,一叶扁舟顺着运河把他送到了这前后北岸风景宜人的孙氏馆暂居。在这里,东坡和友人游山玩水,诗词唱和,走完了最后的人生旅途。斯人已逝,苏先生的灵魂却散落在前后北岸,吸引着无数的文人墨客。他们贪慕东坡而住顾塘,纷置家于此,想与先生做邻居。

“庄生耽静趣,旧往白云边”。前后北岸因顾塘河的滋润,东坡先生的引领,从此学风蔚然。顾塘河开挖60年后,宋代常州第一位状元霍端友在前后北岸诞生。从此一发不可收,朝代更迭,人才辈出,名士云集。光状元就好几个,你看元朝有陈祖仁,明朝出了杨廷鉴,而清朝早期的吕宫与杨廷鉴同年不说,还是杨廷鉴的连襟,奇不奇?清朝后面还有赵熊诏,庄培因。代代有状元,对一个城市已算稀罕,却出现在前后北岸这巴掌大的地方,这在全国恐怕也是独一无二呀。何况还有3位榜眼、3位探花、7位公卿,进士更是不胜枚举、难以计数。清代常州出了闻名全国诗坛的“毗陵七子”,其中五人洪亮吉、黄仲则、赵怀玉、吕星垣、徐书受皆来自前后北岸,这样的集中度,还不让人惊讶吗!

前后北岸可谓繁星闪烁,光芒四射。而在前后北岸南面,仅仅隔了一条河、几条街的青果巷呢,它难道会无动于衷?

青果巷的前面也有条河,叫南市河。这条河可比白云溪有历史,据说最早是由吴王夫差在公元前495年开凿的,至今已有2500年的历史,可能算大运河最古老的河段了。后来南市河与大运河相连,这里成了一条水上交通要道,是南北果品的集散地。当北面的前后北岸大户人家常常金榜题名,这里却沉浸在生意兴隆中,有点顾不上考取功名。寒来暑往,岁月穿梭,有一个人却对挣钱不感兴趣,面对川流不息,帆船点点的运河,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就是唐荆川。唐荆川23岁中进士,礼部会试第一。这个唐荆川不仅武艺高强,用兵如神,而且博览群书,文采飞扬。可谓文武全才,一代儒将,很快成了青果巷家家户户的偶像。

这时候又一个官员出场了,当时的常州知府穆炜某一天视察工作,来到了青果巷。恰好看到了市河官船、民船抢道、舟楫壅塞的场景,不由皱起了眉头。来常州做官的都好像挺有想法的,那个李余庆太守,新开运河,让前后北岸风景如画;这个穆太守一番思索,决定将市河南移至一里许的城南渠,重新开拓出一条宏阔的南运河,方便交通。这个决定从此改变了青果巷,让青果巷远离商贾豪户,回归书香宁静。当年抢滩前后北岸的景象再次在青果巷重演,古城及周边达贵、富商纷纷垂涎青果巷这片闹中取静的河景小巷,争相出资购置巷东间隙及巷西的静地。一时间,地方官宦富家,围墙扩院,营宅建楼,不亦乐乎;那些慕名而来的翰墨芬芳,奢望上升的平民,没法置地造楼,就出钱买房,见缝插针,藏藏掩掩在小弄小道,青果巷终成了巷道东西两侧成片的青砖粉墙。东至新坊桥,西至天禧桥的南市河两岸,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烟雨江南的清丽秀景,在明中期小家碧玉似地出浴了,亭亭玉立。

因运河改道,青果巷不再是一条普通的水果巷。它在水声袅袅中苏醒,在荆川背影中跟随,从此粉墨登场,数百年来,书风盈巷,墨香飘河。

一条青果巷,明清两状元;进士及第百,半街皆豪苑。论起青果巷名人,有抗元名将刘师勇,明代文豪唐荆川,清代书画家钱维诚、恽鸿仪、汤贻汾,洋务运动先驱盛宣怀,民族工业开创者刘国钧,民初谴责小说家李伯元,剧作家吴祖光,语言学家赵元任,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革命先驱瞿秋白,七君子之一史良等。其人物之多,之密集,之繁杂,之全面,成就之宏大,恐怕比前后北岸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汇成巨澜,激荡大地,如群星璀璨,照耀近百年,与前后北岸一道熠熠生辉、交相辉映,撑起了常州的文化江山。说它是“江南第一名巷”,一点不夸张。

是运河成就了前后北岸和青果巷的辉煌,还是前后北岸和青果巷成就了常州城区运河的荣光?

从前后北岸到青果巷,从青果巷到前后北岸。

无数次,我徘徊白墙黑瓦间。只见深宅大院毗连,高低错落,斑斑驳驳的院墙沉默无语,狭窄的小巷寂寞无声,只有无聊打趣的树,漂浮的蓝天白云,墙角的杂草无人问津。手扶白墙,听不见高谈阔论,听不见悠远书香。那光滑的石板路呢,还有那来来往往的脚步,没有似曾相识的人出来相迎,也没有神往已久的人擦肩而过。我只能轻轻跺脚,期待跺出一段轶事;我只能在延陵路想象白云溪和顾塘河的婀娜。南市河犹在,只有几棵老态龙钟的树絮絮叨叨着旧时的繁华。我只能坐在青石长凳上,看着这些深宅大院,冥思苦想,神情恍惚,任时光穿越轮回。

屋子大多数都挂着锁头,紧闭着大门。只有门楣的精美雕刻、门上的铜制兽环与门前磨蚀的石墩,无声地告诉着人们曾经的岁月,也许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听得见车马往来的喧嚣,听得见主人迎送友人的真诚。偶尔半开的门,可以看见里面充满历史沧桑的门窗,斑驳苔痕深深的庭院,或空洞着,或阴暗着,飘出沧桑,也飘出喘息,偶尔也会碰见几个人,多是物是人非,只是笑笑,不知说些什么。记忆中的人物,掩映在画像中、书籍里,浮现在中堂上、客廳处,他们很近又很远,近的可以感觉他们的衣衫晃动,远的好像他们的背影都模糊不清。倒是墙头的藤蔓无忧无虑,或许从粉墙黛瓦马头墙和雕花长窗中更能体会昔日的荣光,从那爬行的阳光中可以找寻水声与墨香交汇,桨声与书声相融的蛛丝马迹。

站在高楼,眼前的前后北岸和青果巷,就像一幅在岁月的斜阳下缓缓展开的画卷,有点发黄,有些残缺,也有点模糊,慢慢浏览,一个个故事、一桩桩传说、一处处人物,夹杂着桃红柳绿,混合着水声、风声,缓缓而来,交错相掩而又清晰可辨。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它们依旧是风雅的。斑驳的墙体、漏雨的屋面和朽蚀的梁柱,掩不住昔日的流光溢彩,风雅点点滴滴漫溢在一砖一瓦、一木一石之间。面对现代的高楼大厦,它们有压力,有内心波澜,但它们依旧坚挺着,露出从容淡定的微笑,眉宇是舒展的、温和的。从那白墙黑瓦,从那高墙大门,依然演绎着前世今生、荣枯兴衰。

它们依旧是睿智的。点缀其间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古建筑,就像是青果巷额头上的皱纹,更像是一位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无论是战袍加身,还是长衫马褂;无论是西装革履,还是长裙飘飘,岁月染白了头发,但白发中有精神矍铄;时光催生了皱纹,但皱纹中凸显着智慧。老而不衰、老而不垮、老而不萎,悠长的岁月里慢慢地磨出来的是隐着的沧桑,是经久不衰的韵味,是生死相依的内涵,是一脉相承的灵魂。

它们依旧是高贵的。繁华过后,前后北岸、青果巷已归平淡,但你无法忽略,也无法忘怀。比比皆是的名人故居,随处可见的明清建筑,一砖一瓦氤氲着缠绵的文化气息,一梁一柱缠绕着厚重的历史人文,一房一屋飘散着柔情的江南故事,历史遗存仍在,望族风范仍在。

土耳其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说,人的一生有两样东西是不会忘怀的,一个是母亲的脸庞,一个是城市的面孔。

前后北岸和青果巷就是我们常州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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