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臣
遗 失
1
我的祖母也曾年轻!
画糖和吹糖的手艺,依然
静静保留在祖父的那张遗照里。
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只记得,幼小的表妹
穿着她的红蓝色肚兜,在草舍的
门楣下,扭动着身体摆着手臂,
广播匣里正在播放——
“登山攀高峰、行船争上游。”
那是一场比赛进行到了
第三年的某一天。
2
下课的铃声响了,课外读物里的
某些句子,在我的脑海里“嗡嗡”
作響。
人潮拥挤的校园操场,
到处都是邻班的学生队列。
同桌女生的抽屉锁打不开,
我背对着书桌,替她按了按
插入锁孔的钥匙,
“吧嗒”一声,
一群活蹦乱跳的鱼涌了出来。
这个时候,我的书包突然发出吼叫:
“可是我们——
可是我们仍然——
可是我们仍然要继续寻找——”
3
那些已经遗失了的诸多言语。
旧石器
1
这是一道旧石器时代的
门槛,我进不去。
他们的音乐会只是一些老人的
吟哦,
讲堂里盘腿坐满了野花和野果子,
一堆蓬乱的草绳,令那些
部落首领们心神疲惫。
2
他们打磨竹子,用来唤醒石头。
呼吸的冲击力,引发了管腔内壁的
回音,而这些石头,只是
从荆棘丛里漫延出来的一堆废墟。
原始植物寄寓在这里生长,并
不断培育出新兴的物种。
野兽们一边狂吠,一边柔顺地匍伏
在他们的脚下。
3
他们穿着草叶,和
雨水编织的围裙,追逐着
季节里时冷时热的风。
有时在一座城市里蹲踞下来,
或者,他们建造了城市,
又把它们放弃,甚至摧毁,
他们惊讶于石头的形状,逐步
发明了各种工具,而这些工具
在将来的某一天,反过来,
将他们自己变成了工具。
距 离
1
那石头围墙如此坚硬!
沿途有红色的崖爬藤拦截。
我用一只耳朵窥视着墙内,另一只
在努力打探着外部环境的
车来车往、花开花谢。
2
步行的数量对应着马尾松的针叶,
当中有数不清的车站,这正是
一个人从天堂到地狱边的距离。
3
断枝的蒌蒿叶子们追着水流
奔跑,它们在嘈杂的地铁口
失去了方向,被缴获大批随身携带的
物品:自制枪、地雷模型、
炭疽杆菌和鼠疫。
4
它们从东门绕道西门,
银联卡、支付宝、微信红包,均
一一试过,但它们仍然
被武装把守的门房制止出入。
5
精致的废墟——
望月台上的人早已不见。
他们用鲜花、美玉设置了
一重重人为的路障,让我们
迷途折返。
遮 蔽
时值隆冬,但“绮春园”仍然开放,
芦苇的白叶子装点着黄昏的
一丝温暖,他们在
一副白发老人的吹糖担子前停驻,
希望得到一些“甜蜜”的葫芦、
灯笼或风车——
但他吹出了各种野兽。
于是,他们把啄木鸟修补过的
伤口,用黑水泥包裹起来
以遮蔽那些风雨:
“把腐烂消灭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
萧 红
像洋葱头一样
一层一层,掉着眼泪。
那女诗人喝着水,
她刚从一只木桶里下来,
整个身体一副浑浊不堪的样子。
她已在水上漂了二十多年。
她哭了一会,放下手中的
稿纸和水杯,
跳进了另一条冰冷的河流。
黄 鼬
我从独木桥上下来,
右转弯,它猛地从麦地里
窜出,跳上河边的柳树——
那个枝叶稀疏的黄昏,
……它异常脆弱而
恐惧,而我
只是好奇地张望。
这里正是东洼沟的咽喉,
那天中午,我曾在这里
哄抢吴中党同学家的鱼,
那时,一张巨大的网,从
狭窄的河道围追过来,
逼近死角。
听见吴中党愤怒地呼救。
我忽然想起,他的母亲
前几天刚刚病死!
那是一个什么动物?黄鼬?
我走近——枝叶剧烈晃动,
其实我没有恶意,只是想
把那几条无辜的鱼,归还给
吴中党同学。
然而,那长毛小动物
突然凌空跃起,跌落在
坚硬的田埂上。
海 边
海边,那些细软的沙
阳光直射,矮小的灌木逼绿
小螃蟹们探出头
那几艘船向远方驶去
我们的心灵越来越近
正如那激越的浪花上下回旋
我们的节日
棋盘格模糊
“马”,在“炮”和“車”的夹击下喘息
他们处在一座桥的边缘
四望亭路主干道
他们的小木凳阻拦住了绝大部分行人
车辆穿梭,嘀嗒声隐现
一串人仰马翻的悲吟
排成长龙的妇女们,纷纷
拐入菜市场,扬州石塔
古老的建筑,古老的雷劈木
——那装饰一新的废墟
老西门的砖板上看不到一丝
战争的痕迹
“车走直、马走日、炮打隔子”
他们有他们的信物
仿佛是那些小贩们的叫板、摊牌
成交——苍蝇严肃的嗡嗡声
雪白的虫卵植入丰润的鲜血里
生命,有时候是一种交换
一种刀枪辉映
有时候是一支箭没落在城墙断壁里
排 箫
老鹰腾起
一块坚冷的金属板靠我太近
我的眼帘里有一位负重的人
在蹒跚前行
竹管与气流的搏斗
枝叶间的迷茫
蓝天白云,一片狼藉
沙
像它们一样
完整的立体
细小而辽阔
无数层纵横交错的面
柔软细腻光滑——
暴力的制高点
空气流动的明媚温暖
精美乐器的制作者
花朵,隐秘而张扬
那些被摧残的、被辗压的
无法丈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