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黎
作者有话说:以前,我爱写两个人从喜欢到分开的过程,总认为离别是人生常态,后来才发现不尽然,因为,人这一生,好比大浪淘沙,经受住洗濯,最终留下来的,才是好的。所以,与其为失去感到遗憾,不如憧憬下一个旅程,就像故事里的那样,愿大家也与心中期盼的人相逢。
Chapter 01
从宿舍搬到望江楼的第一个周末,付典典蹲在地上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望江楼原本是教师公寓,有的老师长住市区,便将空房出租。可从她搬来起,对面就安静得让她一度怀疑屋里没人。
偏偏她此刻不得不试着联系对方——望江楼的户型设计逼仄,她的卧室恰好对着对面那户伸出来的小厨房,她随手将还未干透的衣服挂在了窗台上,谁知忽然起了风,她眼睁睁地看着薄纱裙被风一刮,轻飘飘地落在了对方的家里。
门铃响到第三声,仍旧无人应答,付典典苦恼地揉了揉脸,正要转身,门忽然咔嗒一声开了,她早已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您好,打扰了,我有东西飘进你家厨房了,请问——”
她仰起头,看到来人清俊的五官,话头戛然而止,只一瞬,下意识地将头埋了下去。
什么叫“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此刻就是了。付典典暗自后悔,一条裙子而已,早知道就不要了。
钟衍从睡梦中被吵醒,反应难得有刹那的迟滞,看着刚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子,揉了揉眉心,问:“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付典典恨不得当场表演钻地缝,声音细若蚊蝇:“我、我的东西飘进你家了……”许是自己也察觉到音量过小,犹豫了一下,她心一横,仰起脸,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钟衍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顿了顿,斟酌着问,“那要我帮你拿出来,还是你自己去拿?”
看这反应,他是没认出她来。她松了口气,飞快地答:“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便打着赤脚蹿进了屋内,很快捡了裙子出来,低头道谢:“实在不好意思了,谢谢你!”
“小事,不客气。”钟衍礼貌地回答。
付典典见状,试探着问:“你一直住这儿吗?我住过来几天了,好像没见过你。”
“今天才搬来的。”钟衍眼中的睡意消散,似是彻底清醒过来,此刻半眯了眼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付典典被瞧得心慌,胡乱地应了一声,正要溜回自己家,忽地被身后的人叫住:“这位同学,我们前两天见过吧?”
付典典一怔,硬着头皮转过身,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Chapter 02
所谓“前两天”,准确地说,是指上周三的金融工程课。
夏日的午后绵长而惬意,课程却安排在午后第一二节。付典典睡得迷迷糊糊,不知几时关了闹钟,等她醒来匆忙赶往教室,迟到已成定局。
任课的龚教授出了名地严苛,讨厌学生迟到不说,还十分热衷于随机点名。
上课十分钟后,付典典徘徊在教室门口,脑中天人交战时,后门忽然被风吹开一条缝。她探头看了看讲台,见教授正在黑板上写公式,瞅准机会就猫着腰溜了进去。
如她所料,后面几排早已坐得满满当当,可往前走又无异于自寻死路。周遭已经有人察觉到动静看过来,难堪之际,她余光瞥到靠墙那排只有一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想也不想便坐了过去。
“同学,你旁边是没人坐吧?”付典典低声同身旁的男生确认,只觉得他神情温和,怎么看也不至于要独坐一排。
话音刚落,对方像是被惊扰了一般,眉头微微蹙起,可那情绪只维持了一瞬,很快便散尽,付典典正怀疑是自己眼花,就见他摇了摇头,算是回应。
“那就好。”付典典坐得踏实了,忽然记起什么,又往旁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同学,我能和你看一本书吗?”
——你上课书都不带?
这次,她清楚地捕捉到对方脸上的质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辩解道:“我走得急,只拿了支笔就出门了……你要是不方便的话——”
不等她说完,男生应声道:“我没书。”像是为了证明所言不假,他挪了挪长臂,露出桌上一张画有表格的纸张。
同样没带书,怎么人家就这么气定神闲呢?!
付典典干笑两声,坐直身体,同时质疑自己的眼光。她方才竟觉得他温和,是被他的颜值冲昏了头吗?她现在再看,这人分明浑身都写着“生人勿近”。
得出以上结论后,她自觉地往走道边挪了一步,觉得离得不够远,于是再挪一步。
钟衍停下写字的手,瞧着片刻前还费力凑过来的人,此刻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架势,嘴角抽了抽,好心提醒:“再挪就掉到地上了。”
“啊,”付典典原本以为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被他这么一点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我肉多,掉下去也不疼的。”
钟衍:“……”
Chapter 03
一节课下来,两人再没交流,付典典百无聊赖,课后正在餐巾纸上随手涂鸦时,教授竟然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神经紧绷起来,下一秒,龚教授却笑着转向了另一边。
付典典这才注意到,与他们仅隔了一条过道同坐一排的,竟是院里的教学督导团,其中一位来听课的老教授站起来,笑道:“听人说‘龚教授课上得好,这不,特意带了我的研究生来学习。”
说罢,老教授扬扬下颌指了一个方向,叫了一声“钟衍”。只见龚教授跟着转过头来,付典典扫视一圈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桌面,恨不得当场消失。
她来不及做何反應,身旁的人忽然站起身,高高瘦瘦的身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教授把数学方法讲得很透彻,学生觉得这样的课堂模式……”
他还说了些什么,付典典已经记不清了,脑子里嗡嗡的,她上课迟到且没带书,还一屁股坐到了督导团的人旁边。
难怪,难怪他那排只有一个人。
据说督导团影响着教师评职称,龚教授又正处于即将转正时期,等下若是这个叫钟衍的人回过神,把她迟到且不带书的恶劣行径记录在册交到院里,拉低了教授这堂课的考评分数,那她这门课……大概就直接重修了。
权衡一番,付典典打了个寒战,装作去厕所的样子准备溜之大吉。
她人刚走出教室门口,身后传来沉沉的男声:“那位同学,你等等。”
等你记我的名字吗?付典典腹诽,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了教学楼。
谁能想到,短短两天时间,他们居然大晚上在望江楼面面相觑?!
付典典在原地站定,没琢磨太久,九十度鞠躬:“你好,我叫付典典,初次见面,以后请多关照哦,晚安!”
她刻意咬重“初次见面”几个字,生怕对方抓不到重点似的。说完,她也不等对方应答,转身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她自然也就没看到,一门之隔外,钟衍倏地笑了,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仿佛看小朋友耍无赖似的,无可奈何,却又眼底温柔。
Chapter 04
从不知道“失眠”这两个字怎么写的付典典,抱着捡回来的裙子,睁眼看了一夜天花板。
因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即便一晚没睡,她还是坚持爬起来,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做早餐。
到底认出来没有呢?直到锅里的水快要溢出来,她才猛地回神关火,正要往瓷碗里盛粥,门铃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
“来哪!”大清早的,她担心扰邻,趿拉着拖鞋就去开了门,岂料门外站着的……正是她的邻居。
“早上好,付典典同学。”大概是要去上课,钟衍已经收拾妥当,身着简单的白色T恤,臂弯里夹着一本专业书,晨光从楼道间的窗口照进来,衬得他整个人明朗至极。
付典典只简单洗漱了一番,此刻终于知道“相形见绌”怎么写,可下一秒,眼前出现一支熟悉的钢笔,让她来不及检讨自己的邋遢。
钟衍晃了晃手:“这是你那天忘在教室的,我原本想提醒你,但你跑得太快。”
……很好,他不仅认出她来了,还一副确定无疑的语气。
付典典索性不装了,接过笔,道了谢,直截了当道:“你——”可以别把我的名字交上去吗?
谁知她刚蹦出个单音节,钟衍便接过她的话:“你在煮什么?好香。”
付典典怔了怔,思索一番,突然开了窍似的,心想:行,她懂了。
这样想着,她侧身让开一条道,讨好地问:“刚熬的海鲜粥,味道可鲜了,要尝尝吗?”
她的语气熟稔得如同和他是多年老友,他一愣,又很快恢复如常,倒也没和她客气,回道:“好,谢谢。”
看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付典典觉得,她真的太懂了。
好在她图省事,原本想顺手把午餐也解决了,现在加一个钟衍,刚好够两人的量。待他吃完,她送他出门,笑得眉眼弯弯:“如果觉得味道不错,欢迎以后常来!”
本是客套话,谁知接连好几天,钟衍当真亲自上门,用行动表明了对她厨艺的肯定。
Chapter 05
作为一个颇有些人气的漫画博主,付典典想到了求助广大网友。
上大学以来,除了吃饭、睡觉、上课,她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做漫画这件事上。
从最初的单机模式,到得到越来越多的回应,付典典开始有意识地进行创作,治愈暖萌的风格固定下来,一步步坚持到今天,倒也积累了不少粉丝。
很快,ID“多吃一点”更新了微博——怎样才能委婉地拒绝别人到家里来蹭饭?
消息提示音很快响起来,付典典高高兴兴地点开页面,准备接受网友们智慧的洗礼。
——地球观察员:我吃得不多,换我来!
——丑小鸭会开花:吃了你做的饭,这人还能奇迹生还?
……
挨个看下来,她只看到一个认真答题的,“今行路”评论:是因为讨厌对方吗?
付典典记得这个账号,在她粉丝还不多的时候,他便会时不时地与她互动,反倒是后来留言的人多了,却很少见到他的踪影。想了想,她回复:也不是……主要是,看见他,我心虚。
又回复了几条留言,付典典摁灭手机屏幕,开始思考第二天的菜谱。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她噔噔地跑过去,就看见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的钟衍站在门口。
他开门见山道:“这几天麻烦你了,作为答谢,今天想请你来我家吃饭。”
虽说是邀请,他却用的陈述句,完全没给人拒绝的余地。付典典后悔了,她刚刚应该问:怎样才能委婉地拒绝去别人家里蹭饭。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去了。
两个小时后,最后一道菜上桌,钟衍贴心地为她盛了汤:“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清淡重口的都做了一点儿,趁热吃。”
食指大動的付典典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由衷道:“你是商学院的,这简直是餐饮界的损失。”
钟衍见她俏皮的模样,抿了抿唇:“之前住在研究生宿舍,不方便做饭,有些手生,”转而想到什么,他一字不漏地学她道,“如果觉得味道不错,欢迎以后常来。”
噗!付典典抬起头,一不小心撞上对方深邃的眼,他眸中星星点点,映着一个小小的她。她耳根一热,忙不迭地转移话题:“那你怎么突然搬出来了?”
——毕竟×大的研究生宿舍各方面条件都是出了名的好。
钟衍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拐了弯:“喜欢望江楼的环境,你呢?”
付典典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大三了,室友们忙着准备考研,我怕吵到她们,就搬出来啦!”说完,她想起什么似的,旁敲侧击地问,“那天,督导团去我们教室,是干什么呀?”
“例行抽查督课。”
这等于什么信息都没套着,付典典皱了皱鼻尖,正要再接再厉,就听钟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督导团只反馈教师授课质量,到课率不归他们管。”
咚,付典典听到心头大石落地的闷响,开心得想打个滚,头脑一热就往钟衍的碗里夹了个小鸡腿。看他没动,她才惊觉自己有多冒失,不禁耳根发烫,伸手又要夹出来:“抱歉,我……”
“没关系。”钟衍挡了挡她的筷子,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确不嫌弃,还咬了一小口,动作自然无比,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这举动有多亲密。
付典典愈发面红耳赤,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才能压下自己刹那间失序的心跳。
Chapter 06
没了后顾之忧的付典典,卡了好几天的漫画创作也变得顺畅起来。
她愉悦地上传完一周更新一次的漫画,顺手点开一部电影打发时间,起身泡杯咖啡的空当回来,影片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客厅兀地响起一阵诡谲的背景乐。
她脊背一凉,这才发现,刚点开的竟是之前收藏的惊悚片。
她胆子小,却偏爱这类片子,往常都是怂恿朋友一起看,现下想关又下不去手。直到电影播完,她看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才觉得瘆得慌。
睡是不可能去睡的,甚至连动也不敢动……付典典保持着喝水的姿势,万分痛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
片刻后,她迅速起身,开门,再敲对面的门,动作一气呵成,理由她都想好了。
可惜无人回应。
人被逼急了,什么都敢想,付典典转身回到屋里,前脚刚踩上玄关,就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十分钟后直播,逮一位朋友语音连线!
她原本没期待有多少人,没承想直播刚打开没多久,弹幕就有了刷屏的趋势——
“点点露脸,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我要听萝莉音!”
“你们做梦呢,‘多吃一点是男的”
“……”
付典典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眼见弹幕说得愈发离谱,她迅速点开连线界面,选了个眼熟的ID,清了清嗓子:“你好,能听见吗?”
屏幕上有瞬间的静止,而后再度沸腾起来。她噎了噎,听连线对象淡淡地“嗯”了一声,索性坦白自己突然开直播的原因。
“好,知道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付典典却猛地一颤。如果说方才的单音节她没听清,那么,这次她无比确信,屏幕那头的人是钟衍。
“你是不是——”
“别怕,我现在就——”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默契地打住,付典典盯着“今行路”的头像,正要说话,直播却突兀地中断——时针恰好指向十二,×大的校园网准时断开。
付典典是震惊的,这种震惊远超她发现钟衍是邻居的时候。她一边仔细回想,一边翻看两人以往的互动,最早的一条是半年前,她难得发了条丧气的微博,他发私信给她:往前走就是了,黑的终点是光。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时,付典典方才回过神。她趴在猫眼看了看,旋即拧开把手,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你是‘今行路?”
钟衍像是匆忙赶回来的,呼吸还有些不均,猜到她会问这个,倒也没有闪躲,点了点头:“是我。”
得到证实,付典典还不知做何反应,就听他问:“现在还怕吗?”
付典典摇摇头,眼下比起害怕,她更多的是不解。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钟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着手表,自顾自道:“还来得及。”而后,他抬起眼看向她,轻声笑问,“那么,愿意和我去看星星吗?”
话题跳得太快,付典典有些晕乎乎的,可对上那样一双隐含期盼的眼,她怎么也没办法说“不”。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跟着下了楼。
Chapter 07
她去了才知道,那是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钟衍和师兄弟们借了设备,入夜便等在了户外。他离开一会,回来身后便多了条小尾巴,难免有人起哄。
周遭一圈都是陌生的面孔,钟衍不开口,付典典亦不知该怎么解释,谁知这样的犹疑看在旁人眼里,硬生生地成了羞怯。
看着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付典典摆摆手刚要说话,人群中乍起一声欢呼:“等到了!”众人纷纷扭过头望向夜空,数十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滑过,霎时照亮整片天宇。
长这么大,付典典是头一次亲眼观看这样绚烂的流星雨,欣喜与震撼交织,可她忘了戴隐形眼镜,只能看个模糊的轮廓,不禁有些懊恼:“看不太清。”
尾音刚落,手腕忽地传来温热的触感,钟衍对她笑笑,牵着她穿过人群。
他将她带到一架天文望远镜前,示意她靠近看,她惊喜地问:“可以吗?”
甫一得到应允,她便凑了过去,透过镜头的视场小了很多,可星流清晰得好似触手可及,耳畔响起温和的男声:“看到了吗?”
“嗯!”付典典用力点点头,将钟衍也拖到镜头前,催促道,“你也看看。”
钟衍不是第一次看了,此刻却配合地弯下身,女孩子绵软的呼吸近在耳畔,连声问:“好看嗎,好看吗?”
“好看。”没想到付典典就在离他十厘米不到的位置,他一侧过脸,两人的距离几乎为零,女孩子眼中流光溢彩,不知是出于兴奋还是因这突然的近距离感到害羞,脸颊立马绯红一片。
许是那样的气氛太容易蛊惑人心,钟衍鬼使神差道:“你也好看,”想了想,他又认真地纠正,“不对,你更好看。”
是幻听吗?付典典眨眨眼,仿佛置身于云端,一颗心飘忽得不像话。
那场流星雨持续了十来分钟,结束后,人潮散去,付典典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了。她只记起朋友说,男生当面夸一个女生的容貌,一定是倾心于她。
她以前不信,钟衍的语气又太像是在陈述定理,不掺半分旖旎,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有那么一刻,她多希望这话不假。
直到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她才稍微缓过神来。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而后抱着被子把脑袋深埋在枕头上,强行自我催眠。
翌日,钟衍没来吃早餐,付典典味同嚼蜡地咬一口自制的三明治。食物咽到一半,她才想起昨晚自己是有话要问的。
匆匆喝完杯中的牛奶,她简单收拾一番便出了门,打算将微博的事问清楚。
岂料手还没碰上门板,电梯叮的一声响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跑出来,奶声奶气地重复:“灌汤包,灌汤包。”
钟衍紧跟着出了电梯,手里还拎着早餐袋,略一抬眼,恰好对上付典典惊异的神色。他愣了愣,才想起来打招呼:“早,这是我——”
“橙橙饿!”小女孩的话是对钟衍说的,她的一双眼却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打转,神情严肃地嘟着嘴,像是不满自己吃早饭的时间被耽搁。
“有多,一起吃吗?”钟衍扬了扬手上的袋子,边开门,边问。
付典典本想说不用,瞥到刚到钟衍腰部的小不点,又改了主意,故作轻松地回道:“好呀,谢谢。”
Chapter 08
进门没多久,付典典被那声脆生生的“爸爸”弄得措手不及。
彼时,钟衍去厨房将早餐装盘,顺手打豆浆,小不点在沙发上扑腾了一会儿,大抵是真的饿了,扭過头高声喊:“爸爸,我饿!”
付典典差点儿没坐稳,转念又自嘲地想,研究生阶段结婚生子本就不足为奇,这段时间以来大抵是她会错了意。
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可以了,何必留下来让大家都难堪——心底响起这道声音时,付典典匆匆站起身,椅子在地上滑过发出刺耳的声响,橙橙像是被惊到。
付典典也顾不得什么,胡诌一句“抱歉,和你爸爸说,姐姐有事先走了”,便一阵风似的奔向门口。
听到关门声,钟衍摁下开关走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奇怪地问:“刚刚那个姐姐呢?”
“有事,走了。”橙橙转述得简洁。
钟衍不明所以地摸摸鼻尖,觉得兴许是她有什么急事,也没太在意。
中午,他做了一大桌菜,习惯性地去对门邀请付典典,无人应答;隔天早上,他一只脚都踏进了电梯,想了想又转身,摁响付典典家的门铃,依旧静寂无声。
看来真的是有要紧事。钟衍走进电梯,想着晚上回来问问他是否帮得上忙。
而事实是,付典典不但在家,还早早地醒了,严格来讲,是一宿没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困扰着她,她抱着手机和远隔重洋的朋友分析一番,最终得出结论:钟衍孩子都有了还乱撩,是人渣;而她在某个时刻为这样的人心动,是眼瞎。
——你说得对,我不能继续眼瞎了。
付典典刚将这几个字发过去,屏幕上又弹出消息:我这都快入夜了,你又熬通宵?不怕猝死吗?
她吸了吸鼻子,喉咙又干又痒,头也昏昏沉沉的,她回复:猝死倒不至于,就是好像有点儿感冒了……先溜了,你也早点睡。
她翻了个身,把手机扔到一边,临睡前迷迷糊糊地想,好在她这房子是短租,下学期就能搬走了。
Chapter 09
明明是盛夏时节,付典典的这场感冒却来势汹汹。
大三课不算多,她白天出去买了药,其余时间都浑身无力地宅在家里。每逢门铃响,她透过猫眼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又慢吞吞地走回卧室。
她讨厌自己在某个瞬间有想为他开门的冲动。
直到第三天,钟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最令他诧异的是,当他再度发消息过去时,屏幕上只剩下鲜明的感叹号。
钟衍怔了半晌,气笑了。活了二十来年,他第一次学着讨女孩子的欢心,亦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那么讨人厌。
而他甚至不知道原因。
再度被门铃唤醒时,付典典已经烧得有些迷糊了,也无暇顾及门外是谁,顺手就开了门。
钟衍生怕她下一秒就把门关上,下意识地撑住门框,原本是带着气的,可抬眼看到她一副几近虚脱的模样,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你生病了?”他自觉问了一句废话,大掌覆上女孩子光洁的额头,掌心瞬间变得滚烫,他蹙眉,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要往外走,“带你去看医生。”
“喀喀,我不……”付典典小声嘟囔着以示抗议,可她话还没说完,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倒,钟衍手疾眼快地稳住她,奋力压下心头的慌乱。
付典典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人,一边往她的额头上放毛巾,一边怪她不注意身体,然后,对方与另一人低声交谈一番,她手背一疼,凉飕飕的液体进入血管。先前那人轻拍她的肩膀,哄小孩似的絮叨好久。
她莫名安下心来,沉入梦乡。
再度睁开眼时,白色光线涌进来,付典典恍然觉得犹在梦中,下一秒,梦中那道声音响起,问:“饿吗?”
她迟钝地点点头,直到被喂完一整碗鸡汤,眼睛才恢复几分清明,思维也跟着回笼。
钟衍搁下瓷碗,见她这样,总算松了一口气,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空气里却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她扬手打开了他的手。
周遭的空气凝滞一瞬,钟衍还愣着,付典典却生硬地别过脸,丝毫没有歉意:“你这样做合适吗,就不觉得心虚吗?”
钟衍觉得,付典典就是他这小半生里最难解的一道题,她说莫名其妙的话,做莫名其妙的事,可他在她身上倾注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固执地想要解开这道题。所以,他抿了抿唇,好脾气地问:“心虚什么?”
行,还不承认。付典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你都为人父母了,给孩子树立个好的榜样很难吗?”
钟衍:“……”
Chapter 10
两人对峙着,钟衍敛着眼睫看向付典典,好半天,才沉沉地开口:“你是说,橙橙是我女儿?”
付典典撇撇嘴:“爸爸都叫了,不是你女儿,难道是我的吗?”
钟衍想,窦娥冤也不过如此,但转念又一想,其实这事也怪他。
橙橙是钟衍的一个师兄的女儿。他准备直博,导师便介绍了博士在读的师兄给他,嘱咐他们师兄弟间互相帮衬。
师兄的太太也在攻读博士,夫妻俩时常忙得脚不沾地,一来二去,钟衍同他们熟起来,偶尔得空也会帮着照看孩子。
师兄常打趣说,他就是孩子的干爹,橙橙一听,张口就管他叫“爸”。
钟衍纠正几次无果,大家又都说童言无忌,久而久之,他也就置若罔闻了。
如果知道会让付典典生出这样的误会,他宁可让小不点直呼其名。
“真的?”付典典眨巴着眼,似是还处于震惊中。
钟衍拿她没辙,摸出手机:“要不,我叫上师兄他们一家聚聚?”
他边说边拨号,付典典飞快地抢过他的手机,自知理亏,却硬撑着故作大气:“不用了,我信你。”
“但微博又是怎么回事?”大抵是被照料得好,付典典非但没有生病的样子,翻起旧账来也半点不含糊。
钟衍看她不问到底誓不罢休的架势,轻叹一口气。
彼时,他正在准备一篇重要的学术论文,可写到一半,他做了大量实证分析,发现结论始终和预想的理论不符,而且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问题的环节。
他因此一度怀疑自己能力不足,同一个研究生室的朋友见他情绪低落,将付典典的微博推给了他:“我每次丧气时都会看看,心情会好很多,据说博主还是我们的小学妹呢。”
钟衍不愿拂了对方的好意,顺手便点开了一幅条漫,谁知这一看,就一路滑到了页面底部。
于他而言,“多吃一点”是乐观的代名词,笔下的人物即便被掷了石块,也当作是打雪仗的翻版,笑着游玩一场。
——这样的小学妹,在生活里也很可爱吧。
可那时知道她的人并不多,他打听好久,也不过得知她在商学院。说起来,那次去督课,他其实是抱有私心的,或许——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他能遇见她呢。
无意间瞥到她在纸上画的熟悉的小人物时,他想,这百分之一的几率,他真的碰上了。
碰上了,他就再也不愿放开了。
尾声
“明天我们涮火锅吧?”感冒终于痊愈后,付典典咬着棒棒糖,向钟衍提议。
“好。”钟衍对食物并不挑剔,头也不抬地应允下来。
付典典对他那一沓文献没兴趣,却觉得他该休息了,脑筋转了转,恹恹地往桌上一趴:“我头好晕呀,好像还有点儿烫。”
“又发烧了?”钟衍放下手里的资料,要去找体温计。
“你看看。”付典典小脸一仰,凑近了些,钟衍手伸到一半,她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一本正经地胡扯,“听说,额头对额头测量会准一些。”
闻言,钟衍顿了顿,虽觉得奇怪,但还是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两人的距离顷刻间拉得很近。
温度倒是正常,他眉头松开,正要直起身,唇部却倏地落下温软的触感,水蜜桃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
“不晕了。”付典典计谋得逞,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钟衍很快反应过来,笑她的小把戏:“你今年几岁啊。”
“你说的,我是小朋友嘛,也就比橙橙,”付典典掐着一小节指腹比画,“大这么一点点吧。”
她是后来才听人说,流星雨来的那晚,连线一断,钟衍便扭头奔向望江楼,有人扬声问他干吗去,他头也不回地答:“去接小朋友。”
她没说的是,做他的小朋友,荣幸之至。
钟衍似是也想起了这茬,低头闷笑,琥珀色的眸子里干净得不掺杂質。
——看到了吗?
付典典莫名想起他在天文望远镜前的问话,此刻却想重新作答。
——我看到了啊,星星就在你的眼里。
编辑/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