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
作者有话说:入冬了,可是好舍不得秋天,我留恋秋天的云,秋天的风,秋天金黄的银杏叶……好吧,说实话,那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最热爱的还是秋天丰富的水果,还有超级肥美的大螃蟹!吃块蟹肉,抿口黄酒,写上一篇甜文送给大家。
1
“这是樱桃吗?”
“不,这是车厘子。”
车厘子?好洋气的名字!蒋菲菲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她望着饱满鲜红的大果实,“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给,都是你的了。”叶礼贤将整整一盒车厘子递到她面前。
“不、不、不,这个很贵的,我不能要。”蒋菲菲咬紧嘴唇,一下子局促起来。
“好东西要分享的嘛,我说过,往后我所有的好东西都要分你一半。”叶礼贤刚剪了个短毛寸,看上去格外清爽。
蒋菲菲脸颊微微泛红,眼前的男孩皮肤白净,眉眼英气,穿着豆青色的衬衣把袖子挽到了臂弯处,风度翩翩,宛如从梦境中走出来的。
蒋菲菲羞赧地挪开目光,眼睛扫到了课桌上那支藏蓝底镶嵌珐琅彩的美工钢笔,她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揪着衣角:“那……能跟我分享你这支新钢笔吗?”
那支美工钢笔是叶礼贤远方的一个叔叔刚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很小心地使用,用完后还要擦干净后放回精美的包装盒。
叶礼贤面露迟疑:“这……一支钢笔怎么分享?”
蒋菲菲声音变小:“你用一节课,我用一节课好不好?”
“当然可以。”叶礼贤爽快答应,暗暗自嘲实在太笨了,刚才竟然脑补了把一支钢笔掰开,她一半他一半的画面。
蒋菲菲得偿所愿,小心翼翼地将钢笔放在手心里仔细观摩,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对美的事物具有天生的热爱。
上课后,她轻轻拧开笔盖,将老师的授课内容一笔一画地写在本子上,巴不得多写一点儿,再多写一点儿。
笔尖出墨适中,书写顺畅,落在纸上的字也比从前好看了许多倍。
蒋菲菲好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听课了,确切地说,她已经有一年没有学习了。
她曾经想过,自己真不该考上高中,当初应该如父亲所愿,初中毕业就踏上社会打工赚钱。可直到高二开学,叶礼贤转学来到她所在的高中,与她做同桌,她这才暗自侥幸——没白来这里。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風前。”
蒋菲菲将黑板上的古诗誊写到本子上,一边写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叶礼贤,咦?这句话描写的不正是他吗?
2
蒋菲菲能跟叶礼贤做同桌并非因为老师偏爱她,而是他同她一样,都是同学不愿靠近的人。
那天蒋菲菲趴在桌子上睡觉,听到有重物落在她那张课桌上,她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干净帅气的男生。
他穿着简洁的白T恤,牛仔裤,笑眯眯地朝她点头:“你好,我叫叶礼贤,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蒋菲菲生平第一次被人用“请”,她整个人忽然慌张起来。
不知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被人认真对待过,还是面前的男孩太过美好,她发自内心地在意起自己破旧的衣裳、脏兮兮的头发,越发自惭形秽。
她低头赶紧把物品移到课桌的一侧,让出另一半给叶礼贤。
他身上有股甜甜的香味,蒋菲菲从没闻到过这种味道,怎么来形容呢,像绵白糖腌渍的桂花掺了薄荷叶,又好像淋过雨的竹笋混合了紫罗兰香。
蒋菲菲对着窗玻璃上自己丑陋的影子,突然觉得难过得很,心想,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洗个澡。
蒋菲菲察觉叶礼贤的言谈举止跟电视剧里大城市的绅士一模一样,她很好奇他是从哪里来的,课间去洗手间时听到来来回回的同学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叶礼贤。
蒋菲菲大概听明白了,叶礼贤的父亲是这里的人,年轻时去东南沿海的大城市打拼,很快抓住机遇迅速致富。叶礼贤从小便在学费高昂的国际学校就读,直到今年年初叶父的生意受到重创破产,他们一家才又回到了家乡。
大家纷纷议论,有人说叶父心狠手辣,得罪了不少打工者,遭到人家报复才破产的,还有人说,叶家为富不仁,叶父少年时的玩伴得了绝症去找他借钱,被叶父轰了出来,另外还有提到叶礼贤的,说别看他表面文质彬彬,其实在以前的学校打架斗殴、横行霸道是出了名的。
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就好像自己被叶礼贤家残酷剥削过,目睹过叶礼贤作恶似的。
蒋菲菲想起她很小的时候,那时母亲还没有跟父亲离婚,母亲教她背《红楼梦》诗词,“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蒋菲菲对那些抹黑叶礼贤本人和他父母的话一个字儿都不相信,她坚信,眼神那样纯净澄澈的人一定拥有一颗善良的心灵,教养那样好的他必定生长在一个和善阳光的家庭。
关于叶礼贤的流言蜚语使他成为全校公敌,大家认定他就是戴着伪善面具的凶神恶煞。
语文课上,老师讲到“衣锦还乡”这个成语的时候,有个女孩突然道:“别人都是衣锦还乡,为啥有人成破落户了反倒回家乡了。”
谁都想得到她在含沙射影讽刺叶礼贤,一时间,全班不约而同地看向叶礼贤,等着看他恼羞成怒。
可叶礼贤非常平静,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誊写老师写在黑板上的重点。
他写的字可真好看啊,字体飘逸潇洒又不失筋骨,同他本人一样。
蒋菲菲心里恼火,叶礼贤这么好的男生,竟然受到这般对待,真不公平。
下午第四节体育课,同学们组织了一场集体游戏,唯独把蒋菲菲和叶礼贤排除在外。他俩站在一起,这时一个膀大腰圆的男生朝他们走过来。
这男生叫孙军宝,个头高、块头大,平时飞扬跋扈自称“西楚霸王”,没少欺负同学。他来到叶礼贤面前,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问:“项羽兵败宁可自刎也不肯过江东,你家破产了怎么还有脸回来?”
孙军宝说话时嘴里充斥着浓浓的大蒜味,蒋菲菲被熏得默默屏住呼吸。
叶礼贤没有恼怒,他从容地看着对方,不卑不亢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弟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在没有拼搏到生命最后一秒钟时,怎么能判断出谁胜谁负呢?
“况且,我非常佩服我爸爸回家乡重新创业,一个人偶然成功不算什么,如果一个人成功后重重地摔下来,然后能在所有人嘲讽的眼光中站起来才是真本事。”
蒋菲菲注视着叶礼贤,他笔直地站着,仿佛一棵青松傲然屹立在悬崖边上,说话云淡风轻却铿锵有力,他是那样耀眼,蒋菲菲甚至辨别不出是因为最绚丽的一抹晚霞洒在他身上,还是他自身的光芒万丈。
她的心跳扑通扑通地急剧加速。
3
叶礼贤虽然随和,可蒋菲菲却一直没勇气同他多说话,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
她每天放学回家至少要走一个小时的路,因此每天放学铃声一响,她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
“蒋菲菲,等等我。”叶礼贤在后面喊她,“你先等我一下,我去车棚里取自行车。”
蒋菲菲诧异地转过头,见他往另一个方向的车棚跑去,不一会儿,骑着自行车到她跟前停下。
“蒋菲菲,你家住在哪儿?”
“蒋格庄。”蒋菲菲不适应跟男生聊天,她迈开步子,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叶礼贤推着自行车跟着她:“那我们顺路呀,你每天自己走吗?”
“嗯。”
“鲁迅说过,猛兽总是独行,只有牛羊才成群结队。”叶礼贤咂咂嘴,“看来蒋菲菲同学是头猛兽呀。”
他的玩笑话让蒋菲菲放松了些许,她微微抿嘴笑着问:“你不害怕吗?”
叶礼贤挑挑眉:“你没有发现我也是一个人吗?所以我也是……”他抬起右手朝蒋菲菲做爪牙状,凶猛地张开大口。
蒋菲菲坏笑着数落他:“你是禽兽。”
叶礼贤耸耸肩:“那你这个猛兽敢不敢坐禽兽的自行车?”
蒋菲菲一愣,他这是要载她回家吗?
蒋菲菲加快脚步表示拒绝,叶礼贤蓦地拉住她的胳膊道:“是朋友的话就上车。”
他把她当成朋友了?蒋菲菲心里一热,她长这么大从未有人愿意跟她交朋友,她注视着叶礼贤真诚的目光,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夜幕缓缓降临,少年奋力地蹬着自行车,蒋菲菲跷着腿有点酸了也不敢动,只能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到叶礼贤身上那不知名的香味上。
什么味道这么好闻呢?
风儿轻柔,把蒋菲菲的心吹得轻飘飘的,绵绵软软。
第二天,蒋菲菲终于探究到了叶礼贤身上那股甜香味的来源。
叶礼贤拿了一个小塑料盒,里面装着黄灿灿的水果。
“这是什么?”蒋菲菲从未见过。
“这个叫波罗蜜,从海南运过来的。”叶礼贤将波罗蜜放在桌子中间,“好吃的要与好朋友分享。”
蒋菲菲受宠若惊,她的嘴角抽了抽,紧张得不知从哪里下手。
叶礼贤拿起一块放在她的手心,蒋菲菲深深地嗅了下美妙的香味,咬了一小口,道: “太好吃了。”
她眉毛淡淡,两眼间距很宽,看起来有种天然的散漫和冷漠,叶礼贤发现她的眼眶渐渐红了,有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
蒋菲菲赶紧别过头去望向窗外,依稀可见远处一座小山丘,她奶奶每天一大早就要跑到山上采摘一种叫山麻楂的野菜,充當日常食物的同时,也经常拿到城里卖钱补贴家用。
蒋菲菲已经连续吃了一个多月的山麻楂馅包子了,冷水面做的,外表黑不溜秋的,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到教学楼地下一层的废弃储物间吃完。
一直以来,蒋菲菲都认为自己的出生是多余的,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母亲另嫁他人,父亲外出打工,在另一座城市安了新家,有了弟弟。
她学习成绩一直不好,初三那年,父亲过年回家对她说,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初中毕业就找个营生赚钱吧。
蒋菲菲望着父亲冷漠的样子,好像她的好坏对他来说无所谓。他不让她读高中,她就偏偏要读,所以那一年她发奋苦读,考上了县城里的高中。
然而蒋菲菲失算了,父亲并没有因为她考上高中而高看她一眼,他还跟从前一样对她不闻不问,反而她上高中大大增加了奶奶的负担,老人家为了供她读书,每天起早贪黑地辛苦赚钱。
蒋菲菲好几次提出退学,奶奶坚决不同意,她只好继续留在学校混日子,故意不学习,只希望早点离开学校。
叶礼贤看不清蒋菲菲脸上的表情,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克制地吸着鼻子,像是座隐忍的火山,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面热浪翻滚。
叶礼贤的心脏一揪,为她心疼,他注视着她落寞的侧脸,说道:“蒋菲菲,以后我的东西都分你一半。”
4
叶礼贤的父亲在农贸市场边上开了家水果店,主要售卖不常见的热带水果。这里地处西北地区,交通落后,气候恶劣,一些生鲜水果难以运输更不容易保鲜,叶父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解决好这些问题。
叶礼贤三天两头装一盒水果带去给蒋菲菲,面对那么多诱人的水果,蒋菲菲所有的好奇心都被激发起来。
“这是什么?”她拿起一个小不点儿问。
“这是蓝莓。”
“这是菠萝吗?”
“不,这是凤梨。”
“这是苹果吗?”
“不,这是蛇果。”
蒋菲菲化身成为“十万个为什么”,孜孜不倦地向叶礼贤“求教”。
叶礼贤脾气很好,他耐心地给蒋菲菲一一解答。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像冬日的阳光洒在冰面上,暖洋洋的,蒋菲菲的心都要融化了。
蒋菲菲甚至觉得,从叶礼贤嘴里说出来的水果名字也富有诗情画意,黄灿灿的苹果叫乔纳金,绿皮的荔枝叫妃子笑,入口飙汁的杧果叫桂香糯,还有莲雾、番石榴、芦柑……
蒋菲菲好喜欢那些好听的水果名字,她用钢笔认认真真地记在笔记本上,闲暇时她翻看那些水果名字时,刹那间鼻间仿佛便能闻到一股子沁人的果香。
她热爱这样的日子,充盈着醉人水果香的日子。
蒋菲菲早上把窗户玻璃擦得干干净净,她对着玻璃上映出来的自己微微一笑,将微长的短发别到耳畔。
自从跟干净整洁的叶礼贤同桌之后,她再也不自暴自弃、邋遢度日了,每天都要用奶奶晒在院子里的金银花煮水洗脸洗头,一阵子下来,她重新拥有了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清纯和水灵。
然而周围人对她和叶礼贤的轻蔑并没减少,不知谁说了句,叶礼贤身上散发着烂水果的臭味,蒋菲菲也被他传染了恶臭。
那之后,他们两个所到之处,周围的同学赶紧皱着眉头,捏住鼻子,一脸嫌弃地蔑视着他们。
叶礼贤身上明明是淡淡的波罗蜜香啊,蒋菲菲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如此不友善,难道轻易地否定一个人后,他整个人便一无是处了吗?
上体育课时,蒋菲菲听到后面两个女生又在议论她和叶礼贤身上的臭味。太过分了!她忍无可忍,正准备冲上去跟她们对峙。
叶礼贤一把拉住她,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道:“不用管别人说什么,可能真的是咱们俩臭味相投吧。”
操场周边种了一行银杏树,一阵风吹过,锈红色的塑胶跑道上落满了金黄的叶片。
蒋菲菲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难过之后豁然开朗,她抬起头对着蔚蓝的天空扬起嘴角,即便是跟叶礼贤臭味相投,那又有什么不好。
5
天气冷了,城里下了第一场雪。
不同于往年的是,蒋菲菲这个冬天很开心。
前几天奶奶去城里卖野菜的时候,有人看中了奶奶随身携带的绣荷包,并且出了不菲的价钱,预定了好几个。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
祖孙俩高兴得去添置了一身过冬衣服。蒋菲菲好多年没买衣服了,每年冬天她都穿着邻居不要了的破棉袄上学,那件棉袄颜色陈旧,里面的棉絮不停往外蹿,走在路上,同学们学着电视里的台词隔着大老远就喊:“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面烂袄一件儿!”
当时蒋菲菲身上虽然裹着棉袄,心里却冰凉凄冷,她迎着寒风,恨不得一头扎进雪里。
蒋菲菲趁着商场清仓的时候,去买了件甩卖的羽绒服,清丽的丁香紫,宽松的廓形,还带着一个有小兔耳朵的棉帽子。蒋菲菲喜欢极了,她还买了双深棕色的雪地靴,踏上去毛茸茸的,踩在雪地上“咯吱” “咯吱”响。
叶礼贤生长在南方,没怎么见过雪,每次课间他都要拉着蒋菲菲去打雪仗。叶礼贤戴着橙红色的毛线帽,徒手去抓雪,手被冻麻了,还兴高采烈地揉雪团扔向蒋菲菲。
蒋菲菲气喘吁吁地跑起来躲闪,冬天身上的衣服太笨重了,跑几步就开始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她趁叶礼贤正拍打衣服上的雪,迅速抓起一团雪朝他扔过去,快准狠地砸在叶礼贤的脑门儿上。
叶礼贤气得龇牙咧嘴,他伸出手指朝她晃了晃意欲报复,蒋菲菲机智地马上叫停。
她的鼻头冻得红红的,用冻僵的手扫了扫木头长凳上面的雪,坐下来休息。
叶礼贤也只好休战,朝手心呵了口气,走过去坐在蒋菲菲身边。
天空上飘着几朵胖嘟嘟的白云,看上去软绵绵的,像是大团的棉花糖,和煦的阳光落在皑皑白雪上,地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蒋菲菲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甜丝丝的,她随手捡了根枯树枝在雪地上写字,听见叶礼贤问她:“蒋菲菲,你的梦想是什么?”
蒋菲菲抬头,木然地与叶礼贤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嘀咕道:“我不知道。”
她的梦想是什么,是奶奶身体健康?是冬天不用挨冻?是每天都有水果吃?还是,每天都能见到叶礼贤?
“叶礼贤,”蒋菲菲在地上写了这三个字后,坐正身子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叶礼贤轻咳一声:“我想考上厦门大学经济学学院,我从小在厦门长大,因为家里变故才离开那座美丽的城市,我爸爸告诉我,他会加油二次创业,我要努力考上厦大,我们一家三口要风风光光地回厦门。”
叶礼贤说话时脸上洋溢着幸福,他望向远方,双眸里满是憧憬。蒋菲菲静静地看着他,从他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的美丽城市,也看到了少年的意气风发、壮志凌云。
他注定是要高飞的,这一点蒋菲菲早就清楚,只是他高飞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儿,蒋菲菲有些垂头丧气。
她不会离开这里的,她舍不得奶奶,况且,她上高中给奶奶增加了那么多负担,已经很内疚了,她是万万不会读大学的。
叶礼贤穿着白色高领毛衣,斯文儒雅,宛如童话里的王子,对蒋菲菲而言,他是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她会永远铭记跟叶礼贤相处的这段明媚时光,因为他的出现,她黯然的青春重新获得了光彩。
既然注定了有一天会分离,那就加倍珍惜现在的好时光吧。
蒋菲菲找出束之高阁的一堆课本,认认真真地在扉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叶礼贤手不释卷,埋头苦读,她也不能闲着,她要与他共同进步。
6
蒋菲菲开始重新学习高中知识,一番努力下,追赶进度很快。
可能是最近营养比较充足,她感觉整个人都变聪明了。奶奶的绣荷包一直被那个客户预定,暂时不用跑到山上采摘野菜了。
老人家尽可能地给孙女加营养,盼望孙女能考上大学。蒋菲菲对此不置可否,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现在的她就尽情享受全身心汲取知识的过程吧。
学校晚上加了晚自习,九点半才放学,还好有叶礼贤骑车载蒋菲菲回家。
学校同学最近对叶礼贤的攻讦明显少了,日子久了,叶礼贤的父亲人品受到大家的认可,他家的水果店生意红红火火,再加上葉礼贤温文尔雅,学习成绩出类拔萃,不少同学开始过来接近他。
“叶礼贤,今天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吧。”班花任书瑶下课过来找叶礼贤。
叶礼贤一下子吞吞吐吐起来:“我……我还有事。”
旁边的蒋菲菲顿时心生疑惑——任书瑶跟叶礼贤家住得很近吗?蒋菲菲知道任书瑶住的小区,过去奶奶在那个小区里的市场卖菜,任书瑶没少刻薄蒋菲菲,因此,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好。
即便如此,蒋菲菲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趁着下课去厕所的工夫,追上任书瑶问:“任书瑶,你跟叶礼贤家住得很近吗?”
任书瑶一见蒋菲菲便趾高气昂起来,斜着眼看她,不耐烦道:“他住在我们小区呀。”
蒋菲菲霎时瞠目结舌,叶礼贤家住城里,却要送她去农村,然后再掉头回家,来来回回多加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此刻蒋菲菲心里五味杂陈,是生气,是开心,还是感动?
放学时叶礼贤往她书包里放了一盒波罗蜜后,赶紧往车棚跑,平时,他让她在教学楼前等着,他很快就会骑着自行车过来接她。
那天,叶礼贤过来接蒋菲菲时,她一脸严肃地望着他:“你以后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叶礼贤猜到蒋菲菲一定是去问任书瑶了,他倒觉得没什么,轻松道:“现在每天在教室学习那么长时间都没时间运动,蒋菲菲同学,给我个机会。”
“不用。”蒋菲菲从他旁边走过。
“蒋菲菲!”叶礼贤竟然吼了一声,吓得蒋菲菲赶紧回头。
只见叶礼贤冷着一张脸:“怎么回事?连《将进酒》都背不过,我还以为你改过自新了呢!”
叶礼贤手叉着腰,显然在学语文老师,今天下午的语文课上,蒋菲菲心里一直在琢磨叶礼贤绕那么大圈送自己回家这件事,突然语文老师喊她背诵《将进酒》,她站起身来措手不及,因为没有背好而被老师训了一顿。
蒋菲菲噘起嘴,埋怨地瞪着叶礼贤,还不是因为你?
叶礼贤笑了,挑挑眉,温柔道:“上车,我今天必须好好检查你背古诗词。”
蒋菲菲停滞了两秒钟,还是坐到了后座上,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块波罗蜜靠近鼻尖,沉醉地闻起来。
真香啊,这香味闻了之后感觉整个人幸福起来了。
蒋菲菲看叶礼贤正用力地蹬着自行车走上坡路,他穿了件天蓝色连帽卫衣,在昏黄的路灯底下呈现淡淡的紫色。
“大笨蛋。”她对着他的背影摆了个鬼脸,嘀咕道。
不知道叶礼贤是不是听见了,他开口:“现在我们来复习古诗词,我说上一句,你说下一句。”
他问:“嘈嘈切切错杂弹?”
她不假思索:“大珠小珠落玉盘。”
“春潮带雨晚来急?”
“野渡无人舟自横。”
“元嘉草草?”
蒋菲菲晃着脑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渚清沙白鸟飞回,上一句?”
“呃,上一句?”蒋菲菲皱起眉头思考,“我想不起来了。”
叶礼贤默不作声,突然,他故意将自行车骑成“Z”字形,还专门往石块上碾去,颠得蒋菲菲屁股生疼。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风急天高猿啸哀……”
树上的鸟儿啁啾,按理说这个点儿应该早就睡了吧,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惊扰了它们的好梦。
时间过得飞快,身边的同学巴不得赶紧脱离高中的煎熬,恐怕只有蒋菲菲舍不得时间流逝,甚至黑板上的时钟秒针走一下她都心疼得要命。
叶礼贤学习疲惫时,喜欢戴着耳机听歌,听完后将耳机整理整齐,放在蒋菲菲送他的荷包里。
那个荷包是蒋菲菲的奶奶给她做的,浅葱色的绸面上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鹿,右下角绣了一个“菲”字。
蒋菲菲一直把这只荷包带在身边,却被叶礼贤看中了,他磨破了嘴皮才从蒋菲菲手里要过来。
蒋菲菲望着荷包沉思,开口问:“叶礼贤,以后你看到这个荷包,会想起我吗?”
“我为什么要看到荷包才想你,我直接看你本人不就行了吗?”叶礼贤手指灵巧地转着笔回答。
蒋菲菲沉默不语,如果没有高考,要是不用分别,他们能一直做同桌,那该多好。
7
高考这座人生分水岭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期待或讨厌而改变到来的步伐,出成绩那天,蒋菲菲望着那个足以去一流大学的分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总算对得起自己的昼夜苦读和叶礼贤的悉心辅导。
可同时,又免不了鼻子酸酸的。
叶礼贤考出了高分,凑过来看她的成绩,仅仅相差两分,平时一向淡定的他欣喜若狂:“菲菲,你准备报考哪所大学?”
蒋菲菲从叶礼贤闪着光的眼睛里得知,他在等着她回答,同他一起去厦门大学。
蒋菲菲心脏怦怦直跳,却保持着表面的平静道:“没有想好。”
她同他不一样,她有太多的顾虑。
那天蒋菲菲查完成绩后躲在家里不出门,就连班里组织的散伙饭也没有去吃。
去远方读大学,费用是个大问题,而且她实在放心不下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奶奶啊。
要说她们祖孙二人这一年多运气真是好,碰上一个慧眼识珠的客户,奶奶卖出了不少荷包攒了一笔钱,可是谁又知道这笔生意能维持多久呢?
没过几天,一个身穿粉连衣裙的中年妇女找到了蒋菲菲家里,蒋菲菲第一次见这个举止优雅的阿姨,奶奶跟她倒是很熟络,原来她就是订荷包的大客户。
她拉着奶奶的手说:“您老这么精湛的手工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我把您的荷包放在鼓浪屿的店铺里,很快就被一抢而光,那里是旅游胜地,文艺青年特别多,大家非常钟爱您的作品。”
奶奶谦虚地摆摆手,她七八开始岁跟家里的长辈学缝荷包玩,后来又去城里旗袍店学刺绣,年月长了成了刺绣师傅,可随着机器绣代替了人工绣,奶奶便失了业。
真想不到,原来以为没有用处的手艺如今竟然能赚大钱。
中年妇女拿出一张长期购货合同,邀请奶奶去鼓浪屿的工艺品店做刺绣荷包,签约后收入可观且非常稳定。
奶奶抿着嘴笑,用眼睛询问孙女的意见。蒋菲菲仔仔细细地看合同上的每一个字,当她看到“厦门”两个字的时候恍然大悟:鼓浪屿是厦门的!
她喜出望外地朝奶奶点头:“你去鼓浪屿后,我就可以报厦门大学了。”
多谢上天眷顾,她们祖孙俩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合同簽好后,那位中年妇女拍了拍蒋菲菲的肩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叫蒋菲菲吧?幸亏我们家叶礼贤给我看了你带的荷包,我们才能见识到老人家的好手艺。”
“叶礼贤?”蒋菲菲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您是叶礼贤的……”
“我是他妈妈。”
今年天气似乎热得特别早,蒋菲菲从家一口气跑到篮球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捂着肚子累瘫在地上,叶礼贤投篮后转身看到她,赶紧过去把她扶起来。
“你……”蒋菲菲尽力调整呼吸,平静下来问,“为什么要帮我?
“我奶奶的荷包,要不是你有意照顾,根本不可能值那么多钱。 ”
叶礼贤笑了,整齐洁白的牙齿亮得刺眼:“我妈付你奶奶的价格可是很公道的,你根本不知道那个绣荷包在鼓浪屿有多畅销,货卖没了还有好多人出三倍的价格预定呢。”
叶礼贤一脸诚恳:“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鼓浪屿看看。”
“我肯定会去。”蒋菲菲干脆道,“那里离厦门大学很近。”
叶礼贤高兴得手舞足蹈:“你要报厦门大学?”
“嗯。”
“为什么?”
蒋菲菲撇撇嘴,刻意压低上扬的嘴角,故作严肃道:“我听说福建盛产波罗蜜,我要去那里吃个够。”
她故意不说叶礼贤想要听的答案,不能让此人太骄傲。
叶礼贤不甘心,直截了当地问她:“那你喜欢波罗蜜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
这下蒋菲菲装不下去了,“扑哧”一下笑喷了。
她扬起下巴,认真地看着叶礼贤的眼睛说:“我像喜欢波罗蜜一样,喜欢你。”
话音刚落,她踮起脚尖,在叶礼贤左脸颊上落下了一个吻。
那是年轻的她第一次送给喜欢的男孩儿,一个波罗蜜味儿的吻。
编辑/周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