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印度佛教自两汉之际传入中土后,关于佛经的翻译活动也随之应运而生。从东汉开始产生的汉译佛经活动一直持续到宋代时期,这个过程历时千年之久。《维摩诘所说经》作为一部重要的大乘佛教经典,自汉代以来,我们所知的译本有七种。本文主要从翻译语言的角度,对现存三种译本进行比较研究。
关键词:《维摩诘经》;现存译本;语言
一、《维摩诘经》现存译本梳理
《维摩诘经》译本有七种,三存四阙。窥基指出:“此经前后虽复七译,严佛调汉译于白马,支恭明吴译于武康,法护、林兰、蜜多三士,东西两晋,各传本教,罗什翻于秦朝,和上畅于唐。”[1]
现存译本有三。一是吴月氏优婆塞支谦于公元233年至建兴年间译出的《维摩诘经》二卷或三卷;二是鸠摩罗什于公元406年在大兴善寺译出的《维摩诘所说经》三卷;三是玄奘大师于唐贞观年间在大慈恩寺译出的《说无诟称经》六卷。
现存的梵本《维摩诘经》共有十二品,今存汉译本皆为十四品。经过比对得出梵本第三、十二品分别对应汉译本的第三四品和第十三、十四品。梵汉版本出入不大,三位杰出的译者将“美妙的佛国净土、摆脱尘世烦恼的宗教修行方法”[2]带到了中土。
《维摩诘经》塑造出了一位游戏人间的白衣居士,他以疾病的方式现身说法,将不二法门之理娓娓道来。《佛土清净缘起品》论述了论述了佛土的清净与否完全是取决于菩萨心之清净与否,论证了心净则佛土净的终极旨归。《不可思议方便善巧品》说明了人的身体的不可依靠性。
《声闻和菩萨推辞问疾品》讲述了世尊得知维摩诘生病卧床后,让自己的十大弟子分别前去探望维摩诘居士,十大弟子却一一推辞,认为自己并不能够胜任探望之事。该品借十大弟子之口展示了维摩诘居士辩才无碍、智慧超凡的一面,宣说了大乘佛法义理。
《问疾品》讲述了世尊让文殊师利菩萨前去探望,维摩诘居士应机说法,解释了何为空性、如何寻求空性。《示现不可思议解脱品》宣说了菩萨具有的“不可思议解脱”。《天女品》讲述了维摩诘居士观察到众生如同幻人等。进而认为应该对众生生起四无量心:慈悲喜舍。
《如来种性品》讲述了菩萨不舍弃生死,进入六道轮回,无论处在哪种情况下,都奉行佛道,教化众生。文殊师利说明诸如无知而贪爱生存、贪嗔痴、颠倒、障碍、邪性、不善业乃至六十二见都是如来种性。如同莲花出于淤泥,佛法在混沌世间溢出光辉。因为有一切烦恼,才有如来种性。正所谓不入烦恼大海,不能获得一切智心宝。
《入不二法门品》讲述了维摩诘居士向菩萨众开示何为菩萨入不二法门,这里不运用文字、声音和假名,宣说了大乘教义。《化身取食品》讲述了维摩诘居士对菩萨解释,众生根性顽劣,很难调伏,故而释迦牟尼佛“采用调伏冥顽的谈话方式”进行说法,并且强调利益这个世界的众生,是广种福田之功德。
《有尽无尽法施品》讲述了维摩诘居士认为菩萨应该在有为中实现无为。《取妙喜世界见阿閦佛如来品》讲述了维摩诘居士本是来自阿閦如来的妙喜世界,但是他为了为众生谋福,甘愿降临在并不完美的世间。维摩诘以“我不见而见如来”回答了释尊的问题,以一系列否定的表达方式说明了如来的身体“性空”。《托付品》讲述了奉行、持诵《维摩诘经》的诸多功德。
总之,《维摩诘经》以其玄妙的理论思想,超越的思维方式,为大众提供了灵动的生活范式参考。尽管维摩诘居士知见过人,但是他始终过着普通的在家生活,通过高尚的言行救度苦难众生。维摩诘信仰在中土愈渐普遍,关于对《维摩诘经》的翻译也随之应运而生。
二、现存《维摩诘经》的翻译概述
《维摩诘经》现存三译本,各有特色,风格不一。支谦本翻译时间最早,文字最为简古质朴。支谦本受当时佛玄合流风气的影响,翻译风格带有明显的格义色彩。在罗什本产生之前,支谦本带来过影响深远,对西晋掀起的用老庄思想来解释佛教义理的潮流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僧肇大师便是在读罢支谦本后,毅然出家。不过,支谦本語意存在晦涩之处,同时掺杂着当时吴地的方言。僧肇对其进行过批判:“每寻玩兹典以为栖神之宅,而恨支竺所处理滞于文。”[3]
鸠摩罗什本文笔流畅,运用了意译的翻译手法,延续了崇尚简约的汉文传统,流传也是最为广远的。后人一般要讲解注疏,也主要是根据罗什本。鸠摩罗什大师翻译的文本之所以得到盛行,不仅仅和他的文风有关,同时也是罗什本富有创造性和体系性。鸠摩罗什大师本身作为一名"道震西域,声被东国"的高僧,他对于所翻译的佛经,“率多谙诵,无不究达”。加上当时的统治者对罗什师的译经活动大加支持,使得鸠摩罗什大师拥有众多的译经助手,比如他的弟子僧肇、僧叡、道生和道融等。从罗什本我们可以看到翻译佛经的真谛:佛经文体原本是质朴的,因此翻译过来的文字也不必追求繁复,但是又不能落俗;其次,汉文传统崇尚简约,因此只要能够保证义理的正确表达,文字可以适当地进行简略。
在鸠摩罗什大师翻译《维摩诘所说经》时,参照了前人支谦所译版本,对于一些已经成熟的语句,会对其进行直接引用。罗什本相比于其他版本来说文字更为简略,其中一个原因是在梵文转换为汉文的时候,鸠摩罗什大师倚重笔受。因为虽然鸠摩罗什大师会说汉语,但是毕竟汉文功底有限,于是就与对于梵文并不精通的笔受通过汉文进行讨论,等到笔受领会要领过后,直接以汉文进行表达,所以显得更加质朴自然。
玄奘法师翻译的版本可谓是三家之中最为缜密并且精确的。玄奘法师所翻译的译本多采用意译,并遵循“五种不翻”的翻译原则。不过,也正是由于玄奘法师精通梵文,在翻译过程中时刻秉承忠实原本的原则,相比罗什本反而显得繁复。
三、现存《维摩诘经》流传现状及原因分析
现存三种译本中,最为流行的是罗什本。敦煌遗书中,支谦本为两个敦煌写本,玄奘本为四个,而罗什写本则高达821个。从数据的对比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鸠摩罗什大师翻译的版本流行的程度最高。敦煌莫高窟壁画《维摩诘经变》的绘制,亦是以罗什译本为根据。
在鸠摩罗什之前已经有了五个译本,之所以还会再翻译《维摩诘经》主要是因为前面所翻译的译本还不够理想。罗什本之所以能够脱颖而出,是有一定道理的。
罗什本相对于支谦本和玄奘本在行文布置上更为简洁。罗什本多以四字为一单位进行翻译,这样在诵读佛经的时候容易朗朗上口,可以根据固定的调子对经文进行套用。在佛教的发源地印度,佛经的传播主要依靠口耳相传,佛教的经典在中土要进行传播,也少不了以口耳相传这种传统简易的方式。僧侣做功课,沿用罗什本也更易记诵。
罗什本多以四字为一单位,而玄奘法师虽然也力求行文的工整,但是并没有刻意缩减字词。相反,玄奘法师在翻译有些语句时,还增添了字词以作具体化的阐释,谨防译文与文章差距过大。
什译本:如阿罗汉三毒,如得忍菩萨贪、恚、毁禁,如佛烦恼习,如盲者见色如入灭定出入息,如空中鸟迹,如石女儿,如化人烦恼,如梦所见已寤,如灭度者受身,如无烟之火,菩萨观众生为若此。[4]
奘译本:观阿罗汉贪、嗔、痴毒,观得忍菩萨悭吝、犯戒、恚害等心,观诸如来习气相续,观生盲者诸见众色,观住灭定有出入息,观虚空中有鸟迹,观半择迦根有势用,观石女儿所有作业,观佛所化起诸结缚,观诸毕竟不生烦恼,观梦悟己梦中所见,观不生火有所焚烧,观阿罗汉后有相续。如是菩萨应正观察一切有情。所以者何?诸法本空,真实无我,无有情故。[5]
对二者进行比对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玄奘本比罗什本更加繁复,同时也更加具体。什译本常对修饰语、名词概念等进行缩减。如玄奘本的“贪嗔痴毒”,罗什本会直接简化为“三毒”;玄奘本的“观虚空中有鸟迹,……一切有情”,罗什本会将繁复词语修饰语进行省略,“观石女儿所有作业”直接略为“石女儿”,并且对词组重新进行组合,使其更为简洁流畅。同时也正因为简洁使得行文有一种言尽意无穷之美感。玄奘法师的译文则更加地精确,也更加地具体,我们可以看到玄奘法师在翻译原典时的慈悲心。譬如说最后一句“所以者何?诸法本空,真实无我,无有情故”,这句话本来并未出现在原典中,是玄奘法師增添的解释,以此来希翼译文更容易被理解。
罗什本的翻译更容易诵记,此译本的语言更加自然通晓。例如,在什译本《佛道品第八》与奘译本《菩提分品第八》中把“火”与“莲华”分别比喻“欲望”和“禅定”时,在颂文的处理上,用语是不一样的。什译本为“火中生莲华,是可谓希有,在欲而行禅,希有亦如是”。奘译本为“如火中生华,说为其希有,修定而行欲,希有复过此”。很明显,什译本的对仗更为工整,读起来也更加顺口。“火中生莲华”也比"如火中生华"更加流畅自然,便于理解记诵。在这两个译本中这样的例子是随处可见的。
由于《维摩诘经》是一部融摄空有的大乘经典,不二法门是贯穿本经的理论核心。在释空、阐释不二法门上,鸠摩罗什译本的阐释则更为彻底。鸠摩罗什继承了印度龙树的中观思想,对不二法门的参悟深刻,因此其翻译的译本,也更加贴合佛典原意。换句话说,罗什本释空彻底与罗什本人高深的修行密不可分。
什译本:来者无所从来。去者无所至。所可见者更不可见。
奘译本:非已来者可施设来。非已去者可施设去。其已见者不可复见。其已闻者不可复闻。
二者相比较,罗什本比玄奘本更易理解,直接揭示了实相,指明了并无“来去
相见”的道理。鸠摩罗什大师擅长对般若类经典进行翻译,他通过行云流水的语言
来阐扬缘起性空的思想。万事万物皆为非有非无的统一,万物并不具备独立自性,
而是依随因缘生起。
罗什本在篇幅上,相比于玄奘本精简很多。玄奘本在措辞、析理等方面可谓是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什译本:尔时长者维摩诘心念:“今文殊师利与大众俱来。”即以神力空其室内,除去所有及诸侍者,唯置一床,以疾而卧。”
奘译本:时无垢称心作是念:“今妙吉祥与诸大众俱来问疾,我今应以己之神力空其室内,除去一切床座资具及诸侍者、卫门人等,唯置一床,现疾而卧。”时无垢称作是念已,应时即以大神通力令其室空,除诸所有,唯置一床,现疾而卧。
从这一段中我们可以看到玄奘法师将维摩诘居士的心理过程更加细致地展示出来,但是这段心理过程与后面维摩诘居士的行为动作是有所重复的,这样两相对比,什译本的处理方式则更为合理。由于印度语言习惯,佛经存在段落重复的情况,甚至于有大段大段的套话是重复的,只是变换了少量的词句,在翻译的过程中就可以酌情考量,省去一些重复的内容。毕竟翻译为汉文的时候要适应中土历来崇尚文字简约的传统习惯。
二者各有千秋,相比之下,罗什本的传播则更加流行。
首先,这与中国人本身追求汉字的简洁有关,奘译本多出罗什本的篇幅达到三分之一,从传播角度上看,罗什本更占优势。翻译需要被大众接受,才能更好地进行传播。从大众传播学的理论上来看,罗什本更加流行是不无道理的。
其次,在奘译本出现之前,罗什本已经存在了很长的时间,不管是僧侣的传承还是民间流行的程度,罗什本是不容易被撼动的。再加上信众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佛经并不是仅供专业人士研究,而是靠普罗大众持诵,所以文字更为简单、译文更为简洁的罗什本得到长时间的延续。
再次,佛教的传播与其供给传播的土壤息息相关,罗什本出现时,当时的统治者姚兴对佛教崇尚备至,以国师之礼招待鸠摩罗什大师。统治者的推崇促进了佛教的发展,促进了什译本大范围的普及。而玄奘法师生活的时代为唐代,虽然统治者也崇佛,但是当时的国教却是道教,相比于姚兴时代,奘译本的推广力度不敌什译本。
综上所述,鸠摩罗什贴合义理、驾轻就熟的翻译,使得他翻译的多部经典长期流传于世,在中国佛教文化史上产生了渊源流长的影响。虽然支谦本和奘译本没有什译本流行,但是支谦本为罗什本提供了前人的翻译经验,奘译本为后世彰显了中国僧人严谨的治学态度。三种《维摩诘经》现存本,皆为中国佛教史、佛教翻译史上的智慧瑰宝。
参考文献:
[1] (唐)窥基.说无垢称经疏[M]//大正藏新修大藏经:第38册.东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90.
[2] 洪修平.肇论[M].高雄:佛光出版社,1996.
[3](后秦)僧肇.注维摩诘所说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4] 黄宝生译注.梵汉对勘维摩诘所说经[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5](唐)玄奘法师译.说无垢称经[M].大慈山弥勒菩萨道场,2016.
作者简介:
申桂莲,1993年4月11日-,女,重庆大学,汉,重庆,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佛教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