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和煦的春风一天暖过一天,小麦梢头渐渐泛黄。田垄间灌渠的井水透着凉意“哗哗”地流淌,小伙伴们猫着腰钻进麦浪里偷摘半熟的麦穗,有的不小心滑入灌渠,布鞋和裤子糊满泥水,回家免不了受母亲一顿责怪。每人攥上一把麦穗,在远处树荫下小心翼翼地剥着吃,一个个汗流满面,麦芒刺过的脸在汗渍下又痒又疼,大家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一双双小手忙碌地剥着,小嘴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溢着嫩麦粒的奶浆。有时还会拾些柴草点火烧烤着吃,这时总会引来大人们的一阵吆喝躯赶,我们便像小鸟般飞速四散。
暖洋洋的日子脚步迈得轻快,转眼间,环抱村子的绿色海洋里,“草麦杏”伴随麦穗的成熟露出了金黄的笑脸,这是一年中最早的“杏信”,顾名思义,这个品种的杏就是在青草茂盛、小麦成熟的时候长熟。
这头一开,数十个品种的杏、果和瓜渐次成熟。何家堡的杏和果子远近闻名,口感好而品种多,形状、大小、颜色、味道各不相同,各有特色。黄里透红的草麦杏最先让耕耘的人们品尝。紧接着,圆溜溜的二圆杏也该摘了。大鸡蛋杏是杏中极品,个头比鸡蛋还大,絳红絳红的,汁多甘甜,肉厚而不柴,真是色香味俱佳。金杏让人想起来就牙痒,圆圆的,有的比乒乓球还大,金黄色,肉实而不绵,甜中带酸,妙不可言。干壳杏别具特色,不大不小,味道介于大鸡蛋杏和金杏之间,你只要用拇指和食指稍用力一捏,它就利落地平分开两半,露出橙色的杏肉,不绵不脆,看似干瓤,实则入口汁丰甘甜。桃结杏好像是一个嫁接品种,形似桃而个头远小于桃,肉紧实味略酸。我们小孩儿最喜欢甜核杏,小小的,不太好吃,而以核子甜取胜,专吃杏核。
李子有大结李、土李子和红李子,李子有个不好的特点,最大最红最好看也是最好吃的,往往被虫子蛀噬,这虫子总是先入为主,让人无可奈何。
除国光、红玉、红元帅几种苹果外,最多的果子是冰果和夏果子。夏果子小而甜脆,颜色好美,或红或黄,晶莹明丽。槟果个头小于苹果,熟透了就呈妖艳的暗红色,香味特浓,蕴味持久。小姑娘们喜欢编果络子,有的用毛线、有的用棉线,五颜六色的,形状各异,挑出又大又香又好看的冰果装进去,挂在身上、屋里,比手艺也比果子。把它放在箱柜里,连衣物书籍都香喷喷的,经年不散。
在杏和果子让人热闹的同时,香瓜、菜瓜、西瓜也在悄悄地生长着。六、七月,是何家堡丰盛而久长的“瓜果节”,果实轮番成熟,果香弥漫在田野和村落。我们下午放学回家,揭开笼屉,取一片米糕或玉米窝头,抹少许胡麻油、豆瓣酱或甜菜熬成的糖稀,提起镰刀,挎上筐子,边走边吃,一个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暑气渐退的青纱帐里。拔草满筐是首要任务,遇到好草丰富的地方,便能腾出时间痛快地玩一顿,抓青蛙,打仗,在没不及膝的泥水里“游泳”......玩兴未尽之时,薄雾已悄然笼罩四野,暮色苍茫,凉意袭身,只得满载而归。回到家时,已是繁星满天,蛙声一片。大羊和小羊羔们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嫩嫩的青草。灯光下,妈和姐姐忙碌地端上香喷喷的煮玉米、毛豆角、蒸山药蛋、窝瓜和金灿灿的小米粥......
假期里,我和大外甥经常到地里帮爹除草、施肥、浇水,也会偷个空儿玩一玩,一会儿跑到井边掬一口水管喷出的冰凉爽口的井水,伸长脖子让井水喷在头上,一会儿在菜地里追逐忽忽悠悠的白蝴蝶。日近正午,挑一担鲜鲜的白菜、辣椒、大葱,汗津津的走上绿草绵绵的田埂,在高高低低的田野里忽隐忽现。傍晚,不绝于耳的蛙鸣虫唱相伴,青幽幽的庄稼香味令人气爽神清。晚霞渐渐淡出西天,凉风拂面,望着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脚步越来越轻,仿佛飘逸的神仙。
街门外大杨树的叶子在阵阵冷雨后变黄,随风飘落满地,秋天来了,只有那遍地的金黃才配得上那几欲让人眩晕的蓝天。中秋节前后短短的半个来月,满地的谷子、玉米、蔬菜、山药蛋、甜菜、豆类等等都要赶在霜冻降临前归仓、上市。田野里到处是紧张收割的人们,孩子们也加入了收割大军,做些田垄间搬运的活儿,将掰下的玉米,刨起的山药蛋、甜菜疙瘩成堆。秋风搽红了一张张小脸,累了渴了,便跑到田埂上,从篮子里抓个什么果子大口大口嚼着,再用衣襟兜几个,连走带跑地一个个塞在大人手里,赢得一阵阵赞许。
村边、田间的大路小道上,满载果实的牛车、马车和拖拉机紧张地赶路。路两边草丛中、沟渠里聚满了干枝枯叶,牛马不时打个响鼻,拖拉机的“啪啪”声和车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宽阔平展的场面上、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堆满了玉米棒子,有的已经垒成了一米多高的玉米墙;碾谷子和豆子的碌碡在小四轮拖拉机或驴、马的牵引下不知疲倦地转着轧着。此起彼伏的木锨挥舞着,谷糠、豆皮飘飞在半空中,仿佛欢庆丰收的彩绸舞动蓝天。
一场冷过一场的秋雨寂静了田野和村庄,雪花伴着清冽的北风把人们送进忙忙碌碌的腊月、红红火火的正月,家家户户杀鸡宰羊,呼亲唤友吃肉喝酒,男女老少新衣新帽,春联窗花喜气洋洋。鞭炮声零星清脆,清冷中不时添一阵热烈,孩子们欣喜的欢声雀跃,凌冽的空气中飘荡着丰收喜庆的芬芳。浓香辛辣中,乡亲们咀嚼着过去的日子,回味着季节的余香,描绘着春天的图画......啊,那是怎样一幅和美的画卷呀!
走出村外,远远回眸,尽情欣赏那熟悉而新鲜的家园。最美的当然是大雪初霁银装素裹的景致,毛茸茸的积雪像蓬松的棉被笼盖着高高矮矮的屋顶,倒让人觉得暖意融融。炊烟在冰玉雕琢的村落上空化为淡淡的白云,融入湛蓝的天空。高高的杨树枝桠间,成群的麻雀飞来飞去,几声“叽喳”在寂静里显得分外嘹亮。偶尔传来二踢脚清脆的“咚嘎”声,立刻把心揪回那暖烘烘的家中。此刻,酒酣的爹肯定正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甜睡......
四十年过去了,离乡而居,家乡却时常梦牵萦怀。置身灯红酒绿的世界,繁冗迷茫之时,饫甘餍肥之日,我总爱想,那时节,那年月,为什么我们的生活总是那么忙碌,又是那么悠闲;总是那么劳累,又是那么舒坦;总是那么辛苦,又是那么欣慰;总是那么单调,又是那么丰富;总是那么清淡,又是那么浓烈;总是那么简朴,又是那么奢侈;总是那么贫穷,又是那么富足......
实际上,年年岁岁,世世代代,我们都在抛洒着汗水,浇灌着希望,播种着丰收,收获着和谐,耕耘着塞北,收获着江南,都在精心经营饱满的今天,编织风光无限的美好明天。
作者简介:
武国文(1967-)男,1山西省怀仁市人,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诗文、书法作品多篇发表于省市、行业总部报刊和央视书画频道,多次获国家、市级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