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墓园当成了摇钱树

2020-05-25 02:45青剑
方圆 2020年8期
关键词:施工队墓园民政局

青剑

十多年前,麦连桐在担任原广东省顺德市民政局副局长、局长期间,与其连襟(妻姐的老公)勾结,侵吞墓园3300万元的巨额工程款,完成了他原始的财富积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2016年11月,麦连桐终因涉嫌违纪问题使得这桩贪污罪行败露。2019年9月10日,广东省高级法院公开终审刑事裁定书,等待麦连桐的是长达二十年牢狱的下半生。

无业连襟做了代理人

1999年2月,35岁的麦连桐兼任顺德市(现为顺德区)飞鹅永久墓园(以下简称飞鹅墓园)公司副总经理,他在酒店的豪华包间摆了一桌,至亲好友前来祝贺。

麦连桐于1986年离开教师队伍,调动到顺德区民政局工作,从办事员干到科长,苦熬了十三年,只落得两袖清风。而飞鹅墓园公司是民政局下属的事业单位,民政局委派他到下属单位兼任职务,实权在握,这让麦连桐兴奋不已。

飞鹅墓园是民政局为推进殡葬改革,与顺德大良镇政府合作兴建的民生项目,占地面积数百亩,工程浩大。麦连桐作为民政局下派的领导担任飞鹅墓园的副总经理,持有尚方宝剑,在重大事项上有“一票否决权”,就连总经理也对他心存敬畏。而他在分管工作上的权力更是炙手可热,包括墓地的销售、墓碑的承接工程等。在民政局工作了十多年的麦连桐,上任后对分管的业务进行了“调研”,得知墓碑石材的价格与用户到手的价格相差极大,心想,只要牢牢把住墓碑的采购大权,油水定然源源不断。只是如何操作,把暴利纳入自己的腰包,需要寻思良策。

(图片来源 :CFP)

这天,麦连桐的连襟苏登发到场祝贺,他从原单位辞职后,赋闲多时,正闷得发慌。他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喝了满满一杯说:“我先干为敬,兄弟随意。”麦连桐在妻子的娘家人眼里是最有出息的,苏妻见缝插针在旁试探说:“恭喜大兄弟,有机会帮你姐夫找个事做。”麦连桐的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好说,好说。”

席终人散后,麦连桐叫上苏登发一起去休闲中心泡澡。他问连襟:“墓碑的买卖有没有兴趣做?”苏登发说:“我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再说也没有资金,怎么个做法啊?”于是,麦连桐面授机宜,告诉苏登发,墓碑项目上有钱赚,墓园正在找墓碑供应商,供应商只能向飞鹅墓园有限公司销售墓碑,不能直接向客人销售。“到时我让墓园向你直接采购墓碑,你再去找一些有实力的墓碑供应商,把采购价尽量压低,这样就可以赚取差价。”

苏登发听后恍然大悟,继而又寻思,麦连桐没有明说要从中分利,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连襟主动提出让他做墓碑生意,实质上是为自己找利益输送代理人,肯定是要好处的,而且一定要占大头。于是,苏登发信誓旦旦地表示:“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只要能混口饭吃就可以了。”

佛山人刘华为了承接墓园基础工程,多次到飞鹅公司找麦连桐洽谈。不久,麦连桐提前定下饭店倒请刘华吃饭,这让刘华受宠若惊,他早早到了饭店恭候,麦连桐介绍苏登发给刘华说:“老苏想做墓碑生意,你带带他。”刘华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极善于察言观色,心里猜测两人关系不一般,为了顺利拿下基础工程业务,他立即把胸脯拍得“咚咚”响:“麦总,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之后,他找到也在飞鹅墓园做过生意的合作伙伴杨建,以杨建的名义注册了信容石材经营部,将刻制好的公章和开设的账户交给苏登发;又介绍建福石材厂等3个经营单位,分别给苏登发挂户,用来做“分流”业务的表面文章。这几家单位都设立中转墓碑工程款的所謂“对公”账户,由苏登发负责管理。与此同时,刘华还介绍了几个福建的石材供应商和施工队头目给苏登发认识,刘华告诉对方说:“你们想做墓碑工程,要找老苏才行,他是民政局领导的亲戚。”

就这样,一度无业的苏登发做上了“影子”老板,他实际上成为麦连桐用来将手中权力套现的代理人。

垄断工程手太黑

在苏登发介入墓碑业务之前,这些福建的石材供应商和施工队也从飞鹅墓园承揽一些墓碑工程,但因为没有过硬的关系,工程零散,墓碑单子的数量也比较少。麦连桐走马上任副总经理后,墓碑工程以邀标的形式决定施工队,采用邀标方式时,由飞鹅墓园服务部负责找几个施工队参与投标,再由分管领导麦连桐定夺,确定中标的施工队再签订合同。为了促使苏登发尽快上手,刘华积极造势,于是,从飞鹅墓园管理处的派单员到做墓碑生意的福建籍老板陈某 、蔡某、叶某,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知晓苏登发是麦连桐的亲戚,是代表顺德民政局麦连桐副局长出面的,麦连桐是苏登发背后的老板,于是,飞鹅墓园的派单员在收到客户定制墓碑的订单后也都把单交给苏登发来做,而福建的石材供应商和施工队也清楚通过苏登发能接到更多的订单,大家心照不宣,愿意与苏登发抱团合作,以获得稳定长久的利益。

苏登发打理飞鹅墓园的墓碑生意,具体包括签订墓碑承包工程合同、日常派单、收取工程款和保管工程款。墓碑的采购价格表面上是由飞鹅墓园的领导集体决定,并且还装模作样上墙公示,事实上却是麦连桐说了算。苏登发作为施工队的委托代理人,以施工队名义去承包墓碑工程。一方面合同上的墓碑工程价格只有苏登发和飞鹅墓园方面知情,施工队不去过问。另一方面,苏登发跟施工队谈好一个实际支付的墓碑工程价格标准,这个价格标准大约只是飞鹅墓园方面支付的合同价格的50%。

在麦连桐的亲口“指示”下,飞鹅墓园每季度向苏登发管理的“对公”账户打款,苏登发在收到工程款后,把相应的石材款项打给供应商,然后结清施工队的工程费,剩余的就是差价部分。这些差价在扣除苏登发和几个管理人员的工资后,由苏登发保管,在麦连桐需要使用时从账户提取出来。

为了攫取更多的利润,苏登发拼命向福建的石材供应商压价,有一次,价格谈崩了,大家一起找到杨建,表示对苏登发的不满,七嘴八舌地说:“他们的手也太黑了,对外明码标价的钱,只给了我们一半的材料费。”杨建连连摆手说:“羊毛出在羊身上,各赚各的钱,有财大家发。”他向石材供应商透露这件事是麦连桐在中间操作,麦连桐吃了大部分差价款,但只有通过这种方法,大家才能多接一些单子做,没有必要跟苏登发算这笔细账。

狡兔三窟。为避免目标过于集中,麦连桐授意苏登发对工程进行分流。从1999年初至2002年,苏登发以信容石材经营部从飞鹅墓园接单分给福建人李福和赵飞。2002年至2006年,苏登发又借用建福石材厂与飞鹅墓园签订合同并接单给柴勇和汪林去做。2006年至2009年9月招投标之前,又借用惠安县的石雕工艺厂从飞鹅墓园接单给其他施工队。但不管用谁的名义,苏登发名下都没有施工队也没有技术完成。

案发后,据苏登发回忆交代,从1999年到2009年,麦连桐通过他出面做代理人,从飞鹅墓园结算工程款9000多万元,获得的差价达3000万元以上。其中,2002年和2003年,顺德区实施三旧改造,民政部门部署开展平坟工作,飞鹅墓园的迁入坟大量增多,经苏登发之手派单的墓碑工程量最大,每年的合同金额大约在2000万元,麦连桐每年实际得到的差价达800万元以上。苏登发自称他每年拿多少钱都是由麦连桐决定的,一开始的时候比较少,生意好的时候会多一些,最少的一年拿了15万元,最多的一年拿了30万元,平均下来每年应该有20多万元,1999年至2014年总共收了280万元至290万元。说到这里,苏登发似乎对连襟有些不满。

但是,2005年起,上级规定公务员不允许兼任公司职务,麦连桐不再兼任飞鹅墓园副总经理,而他作为顺德区民政局副局长,仍然具体分管飞鹅墓园工作。2007年5月,麦连桐被调到乐从镇担任党委副书记、镇长。但因为工程合同还没有到期,墓碑工程的业务仍然是由苏登发垄断,麦连桐仍然是幕后老板。

2009年9月起,飞鹅墓园的墓碑工程需要经过招投标程序,此时,麦连桐已不再担任民政局的领导,再也掌控不了飞鹅墓园的大局,相继有四五家工程队独立承接墓园业务,彻底改变了苏登发一家独大的局面。由于有了竞争,苏登发只能接到少量的工程,差价也少了许多水分。麦连桐每年到手的差价也锐减到70多万元。直至2014年,麦连桐的黑手再也伸不进墓园工程。他在案发后供认的数额是获利2000多万元,与苏登发的交代有所出入。

从墓园工程中攫取的大量不义之财,麦连桐都用于投资、购买物业等。其中除了房产,另有英德英州墓园30年的经营期,2007年,他的大哥想投资经营鱼塘,麦连桐出手就是200多万元的大手笔。

欲壑难填忘缩手

麦连桐一边在墓园工程中攫取暴利,一边在仕途上顺风顺水。从1999年至2007年5月,他从顺德区民政局科长一路提拔到民政局局长。2007年5月,麦连桐担任佛山市顺德区乐从镇党委副书记、镇长,此时,他仍然瓜分墓园工程的红利,贪婪的欲望并没有丝毫的减弱。

周云是做体育设施和市政工程的老板,承接了乐从镇多个公共设施工程,为了得到麦连桐在工程施工和结算时的帮助,2011年春节前的一天下午,他开车到麦连桐的家里登门拜访。进门后,周云把一只礼品袋放在了客厅,礼品袋里有中华烟、轩尼诗XO洋酒、海参、花胶等名贵礼品。两人聊了半个小时,周云起身离开,麦连桐客套地让周云把礼品袋拿走,周云说只是一些小礼品而已,麦连桐便不再言语。周云走后,麦连桐发现里面还有一只牛皮纸信封,装有20万港元。从2011年到2014年,周云趁中秋、春节之际,累计8次共送160万港元到麦连桐家里。麦连桐也投桃报李,2013年4月,他主动给周云出谋划策,让其找有实力的公司合作,拿下了一个投资额达6.9亿元的工程。周云在麦连桐身上的投资总算有了丰厚的回报。2016年7月份的一天上午,麦连桐约周云在大良街道顺德体育中心附近见面,退还了20万港元给周云。

2009年前后,乐从镇政府招商引资建设新的钢铁市场,香港商人吴刚看到公告后,非常感兴趣,于是他火速赶到顺德,夸下海口表示要对乐从镇进行巨额投资,在洽谈过程中,吴刚去麦连桐家中拜年,出手就是50万港元。2011年春节前,项目实施后,吴刚再次去拜年时,又送上了50万港元。之后,吴刚担任副总经理的某公司与镇政府共同出资开发新钢铁市场,镇政府下属国企占股51%。某公司占股49%。 但市场建成后,在麦连桐的帮助下,吴刚与镇政府下属国企调整了双方的股份比例,某公司占股51%,从而拿下了项目建设的主导权。

麦连桐在工作上比较有想法,有能力。2009年,乐从镇政府决策发展物联网和电子商务产业,麦连桐三顾茅庐,动员佛山某投资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张伟牵头创办产业园,张伟被麦连桐的诚意打动。于是,将其公司27亩旧厂房进行“三旧改造”,建设成一个商业办公区,为推动产业园招商引资,麦连桐亲自落实产业园的“七通一平”问题,2013年园区建设形成了相当规模,物联网产业成为示范园区。为感谢麦连桐的帮助,张伟分多次相送美元现金10.9万元(折合人民币71万多元)。

2016年11月,麦连桐因为其他严重违纪行为接受组织审查,被发现其侵吞墓园墓碑工程差價款以及受贿犯罪的事实,移送司法机关处理。2018年5月,佛山市检察院对麦连桐涉嫌贪污、受贿罪提起公诉;同年6月22日,佛山市中级法院作出一审判决。

一审法院庭审认定,1999年至2009年期间,被告人麦连桐与苏登发(另案处理)共同侵吞飞鹅墓园的墓碑采购价与施工队实际工程款之间的差价共计3300余万元。2008年至2014年期间,被告人麦连桐利用其担任佛山市顺德区乐从镇党委副书记、书记、镇长的职务便利,在工程承揽、项目推进等事宜上给他人提供帮助,非法收受上述人员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312.5163万元。

2018年6月22日,佛山市中级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一、被告人麦连桐犯贪污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万元。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二、被告人麦连桐退缴的受贿所得人民币30万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继续追缴尚未足额退缴的受贿所得人民币265.8083万元。追缴贪污所得发还被害单位。

麦连桐不服一审判决提出上诉,辩称一审认定麦连桐的贪污行为应定性为受贿,麦连桐收受苏登发的贿赂款应以其实际收到的财产性收益计算,全案应以受贿罪定罪;麦连桐能如实供述罪行,二审期间认罪悔罪,退缴部分犯罪所得,请求二审对麦连桐从轻改判。

二审经审理认为,麦连桐与同案人苏登发共同在飞鹅墓园墓碑工程上谋取利益的定性问题,第一,麦连桐与苏登发的行为不是合法经营行为。麦连桐与苏登发表面上从飞鹅墓园承揽工程后转包给施工队并从中赚取差价,但实际上是二人接伙并利用麦连桐的职务便利垄断飞鹅墓园墓碑工程并从中赚取巨额差价,完全不存在经营风险,明显不是正常的经营行为。

第二,麦连桐与苏登发的行为不构成行贿受贿。麦连桐与苏登发合谋后利用麦连桐的职务便利,主要通过不正常的高价获取飞鹅墓园公司或飞鹅墓园管理处的墓碑工程款并予以私分,二人在主观上具有共同犯罪故意,客观上分工合作、配合完成涉案行为,且麦连桐对苏登发在本案中的行为可以完全支配,二人之间不存在对向关系。麦连桐、苏登发的行为不属于行受贿犯罪。

第三,麦连桐、苏登发的行为构成贪污罪。麦连桐身为国家工作人员,伙同苏登发利用其对飞鹅墓园墓碑业务具有的职务便利,在没有实际经营能力和正常投入的情况下,利用表面上合法的邀标方式,里应外合、内外勾结,通过虚高的墓碑供应价格,共同套取、侵吞飞鹅墓园公司和飞鹅墓园管理处的款项,其行为应认定成立贪污罪。因此,麦连桐上诉及其辩护人辩护所提麦连桐的相关行为是收受苏登发贿赂、构成受贿罪的理由不成立,不予采纳。麦连桐对涉案事实的性质作出不同解释,但也能如实供述客观事实,二审期间能退缴贪污赃款150万元,对麦连桐所犯贪污罪可以从轻判处。上述麦连桐及其辩护人所提对麦连桐从轻改判的理由成立,可以采纳。

2019年6月24日,广东省高级法院作出终审刑事裁定,麦连桐犯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00万元;犯受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0万元。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二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350万元。继续追缴尚未退还的贪污、受贿犯罪所得。

麦连桐从飞鹅墓园挖了第一桶金,也给自己的人生掘了一个大坑,从此他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教训非常深刻。(文中除麦连桐、苏登发外,其余涉案人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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