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芬
过故人庄
[唐]孟浩然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開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689-740),襄州襄阳(今湖北襄阳)人,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其诗与王维齐名,时称“王孟”。
《过故人庄》是孟浩然田园诗的代表作,王兆鹏等人著有《唐诗排行榜》,通过考察古今选本和研究文章,指出这首诗历来都受到很高的评价。这首诗是作者隐居鹿门山时所作。他被一位村居的朋友邀请到家里做客,因而写了这首诗。诗人以清新朴实的语言,描绘了美丽宁静的山村风光和亲切闲适的田园生活,表现出和故人之间的深挚情谊。“过”,过访、访问之意。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具”,备办。未邀先备,可见诚意。“鸡黍”,是极富农家特色的丰盛待客饭菜,体现出故人的真诚和热情。“鸡黍”还暗含两个典故。一个是《论语·微子》中“杀鸡为黍而食之”的典故:子路与孔子失散,与荷蓧丈人偶遇,丈人“杀鸡为黍”招待子路。子路与丈人道别后寻回孔子,并把遇上丈人的事告诉孔子,孔子知道丈人是一位“隐者”。引用这个典故,暗指“故人”也是像《论语》中的这位荷蓧丈人一样的“隐者”。另外,《后汉书》记载有“范张鸡黍”的典故:范式与张劭是好朋友。有一次,范式对张劭说,两年以后我去你家拜访,并约定了具体的日子。到了那一天,张劭对母亲说,范式今天要来做客,您把咱家的老母鸡炖了,烧好黄米饭等着他。母亲说,都两年了,况且路这么远,他恐怕不会来了。结果范式如期而至。这里诗人似乎也暗用这个典故,意在说明自己与这位农家朋友的友谊是深厚的,就像汉朝的范式和张劭一样。这一联写故人准备了鸡肴黍饭,邀请诗人到农家田园做客。“故人”邀而“我”至,没有推辞,无丝毫扭捏客套,可见二人情谊的深挚。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合”,环绕。“郭”,本指外城,此处与“村”对举,文义同。这一联描写山村风光,犹如一幅清新恬静的田园图画:小小的山村,绿树环绕,远处一抹淡淡的青山斜向天边。“合”“斜”这两个动词使用得非常巧妙。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中说:“余昔年行役数千里,每于平畴浩莽中,遥见绿树成丛,其中必有村屋,知三句‘合字之妙。“斜”,不能简单解释为“立”。“立”给人感觉峭拔突兀,而“斜”则多出几许舒缓悠远的神韵。这一联中,作者善于选取典型景物入诗,取景简练,特征明显,寥寥几笔便对田园风光做了传神勾画,而且巧妙使用“绿”“青”两种色彩,表现出环境的温馨与恬静;在景物的布局搭配方面,远近结合,层次分明,既有精巧而清晰的近景,又有辽阔而朦胧的远景,很有立体感。总之,这幅田园图画给人的感觉是宁静淡雅而又温馨和谐。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轩”,这里指窗户。“场”,打谷场。“圃”,菜园。“桑麻”,化用陶潜《归园田居·其二》“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语意,指桑麻农事。这一联写诗人与这位朋友吃饭时推开窗户,面对着场院菜圃,边喝酒边谈论农事,一切都显得那么亲切朴素、闲适自然,洋溢着浓郁的农村生活气息。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重阳日”,即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古代有重阳节赏菊的风俗。这一联,诗人说重阳节还要来和故人相聚,反客为主,不邀自来,无一丝客套虚伪,可见诗人性情的洒脱真率,同时也表现出宾主之间的和谐融洽、情意真挚,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就菊花”三字耐人寻味。“就”,接近,此为“欣赏”的意思。“就”字使用极妙,明代杨慎《升庵诗话》曾道:“‘……还来就菊花之句,刻本脱一‘就字,有拟补者,或作‘醉,或作‘赏,或作‘泛,或作‘对,皆不同,后得善本是‘就字,乃知其妙。”又如《增订唐诗摘钞》所云:“‘就字百思不到,若用‘看字,便无味矣。”作者不言访人,径提赏菊,雅情高致,跃然纸上。
整首诗所写田园风景历历如画,农家生活亲切自然,故人情谊深挚悠远,可谓融自然美、生活美、人情美于一体,超然独妙,意蕴无穷。诗中所营构的这种境界,无疑是作者诗人兼隐士的精神家园的再现,映射出这位盛唐山水田园诗人的隐者之梦,完美地体现了他对这种理想境界深深的喜爱与陶醉,同时这种从容闲适的意趣也是“盛唐之音”在山水田园这一题材领域的艺术体现。
这首诗艺术上也很有特色。宋代梅尧臣说过“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孟浩然的诗就是真正平淡的诗,而且已达到了平淡的极致——天然。整首诗语言清淡朴素,出语天然省净,没有秾词丽句粉饰雕琢,也不炫奇耀博故作高深,虽有用典但贴切自然。它的美在于整体而不在于局部。正如闻一多《唐诗杂论》中论及孟浩然时所说:“不是将诗紧紧地筑在一联或一句里,而是将它冲淡了,平均地分散在全篇中……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整首诗虽然语言质朴自然,但境界浑融完整,韵味深厚绵长,典型地体现了孟诗的风格特色,正如清人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评孟浩然诗“语淡而味终不薄”,所以能成为唐代田园诗中的名篇佳作而传诵古今,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