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刻,天正暗下来,黄昏将近,我站在窗前,朝侧面的楼房持续微笑。我之所以持续保持微笑,是因为怕出事。侧面楼房一户人家的窗前,一位老人,打开玻璃窗,对着户外颤抖哀号:“某时候才是个头哇——某时候才是个头哇——”我听见了,立刻打开我家窗户,寻找老人,向他摆手,“喂——爹爹”,我使出最温和的嗓音,与他打招呼。由于角度关系,我无法判断他是否看见了我。我就努力持续着,持续着,直至他终于朝我这边转过脸。然后老人停止了哀号,关上窗户进屋了。可我还是不放心,赶紧给物业打了紧急求助电话,请他们务必上楼敲门,去查看一下,看看是不是孤寡老人,问问是否发生了困难,如果老人需要什么物品,只要我们家有,就给他帮助。物业也非常尽职,答应马上就去。这一阵忙乎,夜色已黑。这个时刻,是隔离的第28天了。焦虑和急躁开始在人们心里蔓延,我们需要对付更多敌人,包括在自己心里逐渐扩大的阴影。
这个时刻,新冠肺炎还在肆虐,而武汉,也已经出台了疫情暴发以来最为严格的隔离控制措施,所有干部职工下到社区,收治病床在每天增多,一线医务人员们正在冒死救治病人。人与病毒的搏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吞噬与反吞噬,进入胶着状态。这个时刻,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劲。然而,人们在家隔离已经第28天了,有人坐不住了,想千方百计偷跑出去;有人吃不惯配送的简单蔬菜,想吃鲜鱼鲜肉和热腾腾的热干面了;还有人带着孩子出来遛弯儿,还说“怕什么,注意点就行了,关家里人都关坏了”。此情此景,说真的,太急人也太恨人了!事实非常清楚,如果不彻底阻断人传人,后果将不堪设想。我接受采访,与我熟悉的记者朋友开玩笑说:这个时刻,对于这样一些还不知死活的人,如果是我,我的办法就是直接一拳打晕,拖回家,再丢一周吃食,封死大门——这是玩笑。可这也不是玩笑,这个时刻,如果还有人不珍惜生命,同时危害他人生命,就只能强制他珍惜自己。说是这么说,我当然没有打晕任何人,恰恰相反,我在对一位陌生老人微笑,朝他摆手,希望能够安慰到他。
这个时刻,日常生活不再是常言所谓的日常生活了,直接就是保卫生命。这个时刻,当我们看见小女孩儿的母亲被病毒夺去了生命,小女孩儿追在后面哭号,这也不再是世间一般的生离死别,而是需要我们第一时问冲上去,搂过小女孩儿,为她戴上口罩,尽快哄住她的号啕大哭,以免病毒趁机潜入她的咽喉与肺脏;这个时刻,我们就是小女孩儿的母亲,而不是拍视频的看客。
这个时刻,唯有保卫生命是最高准则。因此我们能做一件事,就做一件事;能帮一个人,就帮一个人;底线是我们首先做好自己。这个时刻,真正到了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时刻,我们得靠每个人点点滴滴的力量汇聚成人类的强大意志,把我们的生命夺回来!把人类的荣耀夺回来!我们死去的生命不可以白死!
这个时刻,理性冷静是我们的力量,咬牙挺住是我们的本分。又一个黎明来临,拉开窗帘,东方既白,太阳照常升起。这个时刻,我们必须忍住悲伤,克服畏惧,去希望窗外的希望。
(选自新民网202()年2月20日,有校改)
【导读】
作为一个武汉人,池莉对疫区人的生活和情感有深切的感受。作為一名作家,她不断用笔发声,安抚人们的心灵,表达对驰援者的感激之情。本文语言朴实、情感真挚。你认为文中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