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采生活(组诗)

2020-05-21 16:23老井
中国铁路文艺 2020年5期
关键词:井架

八百米地心深处

有一些光明的词汇走動

像孔雀,衔来夕阳

像流云,怀揣春光

多少年来,我们在高温中开采生活

在梦境中虚构鸟鸣

在侏罗纪和石炭纪之间

敲碎岩石坚硬的蛋壳

面带庄严地剥开深埋的真理

钢轨、枕木,支架、电缆

低矮的巷灯下潜到乌黑的人影里淘金

亘古的森林缩成一团

地心的村庄蛮荒简陋

上下翻飞的镐尖

缓慢地拆着时空中搁浅的沉船

矿工们面对着岁月乌黑的深渊

这陡峭的敌意

已经变得小心翼翼

心  跳

只有在深夜两点钟,变压器的心跳

才可以被巷道顶部的防爆灯看见

钢铁内部埋伏的电流像一群

牢笼中的豹子

低头擦拭自己内心的力量和忧伤

在负八百米地心的变电所

高压开关用工业的牙齿

咬紧入口的电缆

低压设备慢慢翻动着内心

黑暗的琴谱

谁都懒得出声或者踱踱方步

我开始例行的巡查

用沾满地心清泉的抹布

擦去它们脸上涂满的岁月海底之淤泥

电流的梦柔软无边

铺开就是辽阔的锦绣

收紧立刻变为耸背的刺猬

可以近听而不可以触摸也

我的一只耳朵伏在了大肚开关的腹部

它像根螺丝将我的脑袋

拧在钢铁的心跳和呓语上

救  赎

第一次下井

在八百米地心深处关掉矿灯

便遭遇到史上最强的黑暗

我的眼睛看不到脚尖

左手看不到右手

浑身的器官都看不见

他们的父体

遍体上下没有铜钱大的一块亮点

沿着前方 30°倾斜的工作面上行

在陷于黑暗和低洼时

对自己的一次提升行为

闷热无风的空间

二百米的上山爬过

矿灯下

淌出的一身晶亮大汗是救赎的光点

瘫软在风量充足的巷道内

肺部的风箱拉得吧嗒、吧嗒作响

我竭力张大嘴

想一口把地心黑暗以及其中

包裹的煤层岩块、钢轨矿车一口吞下

晚开的蟠桃

牵牛花挪开大平原的寂静往篱笆上爬

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啄破季节温热的蛋壳

鲜嫩的鸣叫桐油般地涂满

我心底的柴扉上

谁在轻轻地叩门

我卷开眼中的草帘

却发现赶回娘家的老邻居翠珍

走错了房门

她丰富的身躯里揣满了理想的积淀

行走起来已不再轻盈如兔

我一阵慌乱,她一阵尴尬

户外的田野上有几朵晚开的蟠桃花

正用粉红的小嘴啄破了春天

“啪”“啪”的巨响

像是有几只点燃的鞭炮被扔在了

我们心房铁门的前边

还有许多的桃花被我一一错过

还有许多埋在地心的积淀需要我去开采

在煤矿井下刨煤时

感觉内心淤积的花香已高过

脑中冰冷的雪线以上

我遍体上下

淌出许多乌云一样绵软的虚汗

井  筒

煤矿黑洞洞的井筒

像故乡的水井

快速旋转的天轮

像井口的轱辘

嗡嗡作响的大型提升绞车

像在井口喘着粗气的老汉

那深入到八百米以下地心深处的钢丝绳

就是老家汲水的井绳

木桶在浅井内晃动

大罐在深井内出入

当快速下行的钢铁砸开黑暗之时

突然想起了

老家沾满桐油的木桶撞到水面时

井中发出的那声脆响

像是黄瓜说给番茄的情话

在这一瞬间,扭过脸去

我不想让铁石心肠的罐笼

看见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的样子

粉刷井架的人

粉刷井架的人

必须要带上白云的保险带

到苍穹的锅底上

刮下许多的蓝漆

才有资格用沾满粗砂的乌云

去打磨干净井架表面上

斑驳的旧居

刷上一层天空的湛蓝

一面凸出在金属表面的断崖

被高耸的井架隆重推出

大风吹动他,这时空中左摇右摆的事物

但大风无法将他拔起来

他的背景和底蕴都有八百米深

啄木鸟寻找着树木的疾病

攀登者焐热冰川的心跳

他拿着板刷在井架的表面来回地写

每一下,都像光的一段名言

每一笔,都会拯救自己下半生中的

一截暗淡的岁月

作者介绍:老井,本名张克良,煤矿井下工人。在《诗刊》等发过多篇作品。出版有诗集《地心的蛙鸣》等。入选过各种诗歌年度选集。获得过第二届桂冠工人诗人奖等。以底层诗人的身份参与过《鲁豫有约》等节目,是纪实电影《我的诗篇》的主要诗人演员之一,中国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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