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
奥威尔总结出过四条写作动机。自我满足、审美追求、还原历史(真相)、政治目的(顺序不能颠倒)。说实话,我是冲着 “如有情节雷同,请君对号入座”去的。这篇作品属于第三个阶段“还原真相”。大概算了一下,距小说第一次写完到现在,至少十年。十多年前回忆这些事,我能做的,只是把感动自己的瞬间,一个不发放,全记下。写下的过程,就是“沉浸式”地活了一遍——写作最大的美妙就是这个。
原文最后一节影响整体结构,于是被我拿掉了。还好有机会,让我把它原封不动放在这里,它可以证明我所言非虚——
这一节,无疑为了满足我唠叨的欲望。我想把在这种重复、堆叠的叙述过程中产生的感觉说一下。通篇下来,我犯了一个毛病,叙述在这篇文字上,太依赖“回忆”这个不可靠的东西了。回忆着,写着,陶醉着,但到头来,发现事与愿违。哪怕力求迫近现实,多年前的现实,回忆却依然在某些片段里,止步不前。情节的发展陷入情绪怪圈。关于小学时代的一些事物:墙缝,地盘,打架,早恋,贴纸等,都是我为迫近现实所做的努力。这些东西越多地出现,记忆越真实。这也是我在那些年关心的,记忆与写作的关系——有那么点儿自我表现的劲头儿。他们每个人全是“我”。开始时的狂欢是真的,结尾处的失落也是真的。不,我可能欺骗了自己,我把好的说成更好,我也把坏的说得一无是处。风凉话、俏皮话、荤话、脏话,此起彼伏。
“少年侃”作为一种风格,是英国作家戴维·洛奇用来形容《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一生一次”并无夸张,我想,这是对那段生活的一个纪念。我做到了写每个人都毫不掩饰,于是他们都成了这副鬼样子:冲动、干脆、直接、蛮干,一切不喜欢的,觉得没劲的,都“去他妈的”!我就在故事里撒泼。这篇作品献给这些少年。前几年,在老家偶尔还能遇上他们。我没有勇气走上前,他们似乎也不认识我。大家的面目改变到无法相认了吗?我们就这样擦肩而过。这个复杂的情绪一直埋藏在我心里。
也就是在我写的这段日子里,我妈逼着我周末上美术班。我特别不爱去。一点也不喜欢素描、水粉、水彩,直到小学毕业忽然喜欢上了国画。到现在,我还喜欢看水墨画,却始终说不清理由。
水墨画有意思在哪里?跟纸有关。纤维丰富的宣纸可以展现出一幅画的过程。它保留了一层一层的晕染痕迹。西方绘画里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颜料遮盖颜料,只见结果。后来一有机会,就去观察一些水墨画家朋友作画。他们画画的时间通常很久,隔几天,上色一次,随即站远,感觉一番;隔几天再上一次色,再看。不断反复,最后成画。创作的前后顺序,在画上全部呈现出来,遮不住。看画也就是看这些。
我反复写一部作品的目的也差不多。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观察和反省,找到真正想说的话,发现自己没那么理解的人。这篇讲了故事,也讲了情感。文字在我看来不太分题材,虚构和非虚构都一样,意思到了,情感足了,就该刹车。知道自己什么能写,什么不能写是对的。写好写坏,不好说。文学或艺术的标准一直在变。模糊有模糊的好,像作者筆下的世界,黑或白,都太单一,也许“灰色”才是最好的质地……读小说、看电影、读字帖、翻老画,这种事也都一样,背靠着回忆,做春秋大梦,看别人,更是见自己。所以,一个作者最好别自大地认为,自己说的唠叨话,会有人想听。
反正,我是从来不敢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