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1日 星期五
问:现在是晚上十点多了,我又从你的身体,确切点说是从你的脑袋里钻出来了。别人都睡觉了,反正你也睡不着。这些天,我总是看着你呆呆地等时间消逝在更黑的夜里,还不如和我们聊聊天。我希望你能坦诚一点儿,就像在澡堂子,把自己脱光。你虽然中年了,但还没像那些中年油腻者那么讨厌,所以也不必遮掩。有一说一,我不是法官,也是不是审判者,我就是另一个你,你也是另一个我。我在你的身体里,和你年龄一样大,但被你发现的比较晚,最近才被你安置到了脑袋里,但那里乱七八糟的,说实话待着也很难受,丝毫不比你因为疫情蔓延而被迫躲在家里令人不爽。蔓延的疫情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接下来的一些日子,我会经常来陪伴你,烦恼你,希望不要见怪。好了,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答:准备好了。开始吧。
问:我们相识这么久了,以前你都见不到我吗?不是我不在你身边,而是你根本看不到我,说不好听的,是你太忽视我了。
答:你说得也对,青春年少,白衣飘飘,意气风发,那么多正在成长的胸脯和长腿,大把的时间和那么多无处安放的青春,只能在篮球场上跑得驴脸淌汗。然后和几个男孩一边抽烟一边聊聊女孩,或者应付老师留下的山一样的考卷,有那么一点儿时间,还要睡觉,谁有工夫理你。
问:但我不一样啊,我可是一直注视着你,都是你在需要我的时候,我才出现,我还不算讨厌吧?
答:不讨厌,来得正是时候。
问:今天是初八,以往都上班了,从初一到今天,实际上已经不能再像平常一样自由出行,你们在家里适应吗?
答:不适应,生活节奏突然改变,宅在家中看似平静,照顾家里人的情绪,内心的烦躁也会被暂时压抑一下,但烦躁是很显然的。越想回避,它越往外冒。你发现没有,互联网时代虽然大家觉得获取信息更方便了,但想获得真实的信息反而更难,各种真伪信息混杂一处,令人眼花缭乱心境不安。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我们了解的并不真切,我们只知道疫情很严重,每天被感染者的数字和死亡的数字都在攀升,社会现象也很乱,心态更难平静。
问:这么糟乱的外部环境,还能静下心来读书吗?
答:开始的时候,我试着去读小说,但不太好进入状态,我在书架上拿了一本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卡尔维诺这本小说特别有名气,我第一次读的时候书名还是《寒冬夜行人》,这次却很遗憾,我只看了一个开头就放下了。
问:为什么呢?
答:他开篇就写你阅读的这是卡尔维诺的大作,并让人先放松一下,然后集中注意力。说实在,这种疫情时期,真的很难放松,无论采取什么样的阅读姿势,坐着、仰着、蜷着或者躺着,就像卡尔维诺说的那样,理想的阅读姿势是找不到的。所以就把它放下了,虽然在这个疫情蔓延的时间里,在家读书可能是一种比较安全的行为。但也不必强求,顺其自然吧。
2020年2月2日 星期日
问:昨天晚上有人在微信朋友圈发布药店已经可以限量购买酒精了,你今天去买了吗?
答:我昨天熬夜写作,今天起来得比较晚,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拿手机点开视频一看,吓了一跳,药店门口排着长队,还有打仗的,一个老太太被推倒在地,在哭。我不太爱凑热闹,也感觉这种盲目哄抢的行为很不好,政府和商业机构缺乏理性引导,媒体也没有发挥好作用,必然会导致医疗资源紧张情况下的挤对。
问:你要是起得早,是不是也会去?
答:我肯定不去,我宁可在家圈着。百姓的恐慌心理造成行为的不理性。乌合之众,盲从,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而且这个疫情要避免群体性聚集,好不容易把人限制到家里,通过这个信息又把人聚集起来,这不是好事。还有那些抢购双黄连的,非典那年,抢板蓝根,真是无奈,都不长记性。非典那年的疫情,也很重大,它到底给我们留下了什么经验和教训,都没有仔细反思。
2020年2月4日 星期二
问:疫情正在严峻起来,你怎么还带孩子出去玩?不出门不行吗?
答:不行,不出门走走容易制造家庭矛盾,有些人在家憋得难受,要找发泄对象,这时候,我通常会变成一个撒气筒,出来放放风,透口气,能缓和不少。昨天傍晚吃完饭,我们去了湘江公园,堆个雪人,孩子说,应该给雪人也带个口罩。
问:你可以写书法、看书,你不是还能篆刻吗?就这个假期,好好练练,提高一下自己吧。
答:总弄这些也会烦躁和无聊。吃饭还得总换换样呢,是吧。
问:那就哄孩子吧,我看你还比较喜欢小孩子。
答:严峻的疫情剥夺了孩子亲近自然的权利。在家里看他百无聊赖的样子,我就扮成导游,带他从卧室到客厅再到阳台,进行短暂的“穿越旅行”。“水乡温泉镇”是一个虚构的没有被疫情感染的净土,这个名字来自电影《汽车总动员》,那是拖车板牙的故乡。在小镇的“阳台山”上,略有凉风,但可以看到四通八达的公路网,山脚下就是孩子小学校的操场,在那些没有病毒的日子里,我有时候会看到他们一群小孩子在操场上打闹,那是阳台山上最好看的风景,但这种欢乐的时光,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小镇的“图书馆”,也是本次旅行规划中的重要一项,“图书馆”中藏着上千册历代大师的图书、绘本以及名人墨迹,它们分门别类地放置在木质书架上,孩子曾喜欢“图书馆”收藏的一本由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编著的《意大利童话》,我常常用这本書哄他睡觉。博尔赫斯说图书馆应该就是天堂的样子,按理说,在这个小小的天堂中,足够他消磨无聊的时光,但他却不喜欢,他更钟情于电子游戏展现的视觉世界。家里养了一只叫艾米丽的小猫,在这次旅行中,变成了“小镇野生动物园”里唯一能够参观的“野生动物”。旅行中的晚餐还算精致,中西结合,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但他更喜欢吃鸡蛋炒饭。餐饭期间,孩子喝饮料,我喝白酒,妻子喝红酒,碰杯祝贺,终于可以一起旅行了,说完再也绷不住了,都哈哈大笑。饭后,在温泉小镇,又体验了一下洗浴,最后在号称五星级的卧室大床上哄他睡觉。一日的旅行到此结束。
问:你还教他写书法吗?
答:偶尔说说,但他的兴趣点完全不在这上,今天找了块石头,给他篆刻了一封名章,让他写一幅书法作品,参加一个为抗击疫情而发起的少儿书法线上展示活动,他写的“春天来,樱花开”六个大字,写得还不错,孩子有童真,在字的造型和感觉上,特别有趣味,这种感觉长期按照传统方法训练出来的书法家很难搞出来。搞艺术的人,最稀缺的就是童真,现在的艺术家都是被酱缸浸泡过的,失去了艺术最本真的东西。
2020年2月8日 星期六
问:红十字会在疫情中登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你给他们捐赠了吗?
答:没有,红十字会这次又被人质疑了,事情能实锤,说明他们没有了公信力,老百姓已经不相信这些事了。救灾是政府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小民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我家里原来存了一部分口罩,在疫情爆发前几天,让我媳妇给一个来打扫卫生的阿姨了,也算捐助了吧,就是超前了一点儿。
问:你怎么看李文亮之死?
答:我昨天在夜里一直关注这个信息。我不能说李文亮是一个英雄,他做的事情很有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时代和历史意义。他被约谈,被污蔑是造谣,这是网民聚焦的一个焦点,这相当于不让人说话,限制发言权,没有言论自由。导致的后果就是疫情蔓延扩散到今天这种地步。李文亮被赋予了符号性的意义,被称作吹哨人,这是李文亮的意义。
2020年2月13日 星期五
问:现在哈尔滨有什么变化?
答:从今天开始小区封闭了,不让出门,管理更严格了,一个家庭每两天只允许一个人出门买菜。
2020年2月14日 星期六
问:翻译家戴骢去世了,你读过他翻译的作品吗?
答:我看新闻了,戴骢是七日在上海去世的,八十七岁。我读的布尔加科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巴别尔的《骑兵军》和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都是他翻译的。布尔加科夫和巴别尔我都特别喜欢,很大因素在于戴骢先生的译笔。中国文学和中国作家以及读者应该感谢这些优秀的翻译家。比如李文俊先生翻译的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罗念生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优秀翻译家对中文以及中文写作的贡献不亚于盗火者,老一辈翻译家工作不仅认真,而且工作条件也很艰苦,戴先生的很多译作都是在厨房里翻译出来的。看过一个采访戴骢的报道,说他在上海的房子并不宽敞,宽敞的给了女儿,他和老伴一起住一个小房子,老伴喜欢打麻将,就得把大一点儿的卧室让给老伴打麻将用,他只好躲到厨房里做翻译工作。这是不是有点委屈老先生了?
问:你喜欢《大师和玛格丽特》和《骑兵军》的什么呢?
答:作家写作要对自己内心高度负责,对现实不屈服,通过文本抵达真实。布尔加科夫生活在苏联的高压时代,在高压状态下,用一种曲折的方式反应了现实中的真实。《大师和玛格丽特》写得很魔幻,如果他再用托尔斯泰的写作技术,已经完全表达不出他内心对这个世界真实的判断。因此,他选择了一种前辈作家没有使用过的表达方式,恰如其分地表现了那个魔鬼横行的世界;巴别尔相对于俄罗斯小说庞大笨拙的文本,他应该属于异类,但总体上说,巴别尔还是相对写实的作家。他对战争的描写十分残酷,他用一个儿子给母亲写信的方式,讲述了战争中父亲和儿子的悲惨故事:父亲参加的是邓尼金的“白匪”部队,是红军的敌人,儿子是红色骑兵军的一员。在一次战斗中,父亲抓住了自己的儿子,然后在儿子身上一刀一刀地往下割肉,一边割一边骂,一直割到亲生儿子死去。后来,红军中的另一个儿子,捉到了这个父亲,把父亲打死了。这个父子相残的故事何其残酷啊,巴别尔写得很冷静,让人不寒而栗。他的作品特别有力量,因为他太直接反映现实了。
2020年2月17日 星期一
问:你最近对白酒很感兴趣,每天都喝点儿吗?
答:不是最近,是坚持了几个月了,几乎每天都喝一点儿,基本不会超过二两,今天晚餐买了螃蟹,蘸酱菜,餐桌比较丰盛,更要喝一点儿是吧。
问:网上说白酒能防疫,你觉得可信吗?
答:基本上没有什么科学根据,75度的酒精可以杀菌,但53度的白酒还没那么大的作用,这个时候不能迷信,要相信科学。但是酒在中医药里面是一种药引子,估计是能提高药效吧。喝酒要适量,量力而行,不能太过,否则伤害很大。我喝点儿酒,活跃一下身体的血液,否则体寒。
問:喝酒有助于写作吗?
答:有那么一点儿,但那是短期行为,长期坚持写作更需要智力、毅力和体力三位一体,不能光靠酒精刺激,更要保持充沛的体能和大脑思维的灵敏。喝酒对写诗歌有好处显而易见,诗和酒混合在一起就有一种浪漫主义色彩,杜甫《饮中八仙歌》,八个人中贺知章、李白都是能喝酒的大诗人,张旭是书法家。对于像书画这种艺术创作,喝点儿酒可能笔下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王羲之《兰亭序》就是酒后之作,据说酒醒了就怎么也写不出那种神采了,唐代的张旭、怀素啊,这些人的传世之作很多也是酒后的作品。书法和写意类型的中国画,需要很多“意外”的发生,也就是创作中的偶然性,这让人回味无穷。写小说,也存在写作过程中的偶然性,灵光乍现的几笔,都是不受作者控制的。
2020年2月18日 星期二
问:快递收到了吗?
答:收到了,是一堆过期的《世界文学》。
问:要不是对文学感兴趣,或许没有人订《世界文学》这种刊物,好小众。昨天你在稿纸上写作,怎么不用电脑?
答:今天所有的文学刊物都是小众的,也是正常的,文学是大众的吗?据说上世纪80年代有过文学狂热的时候,我没赶上那个时代,很多前辈都很怀念,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时代在变化,文学终归要在喧嚣中变得孤独。过去都用手写,现在只有少数老派的作家在用手写了,我找一找手写的感觉。有电脑之后,有手稿的作家越来越少,过去的作家手稿如今越来越珍贵了。我去年“十一”在齐齐哈尔一个旧书店买了十本大稿纸,第一次用,写了一个短篇小说的开头,先起名字叫《蛇吃土》。已经写了五千多字了,感觉手写思路不堵塞,挺好玩的。我现在还保留了2000年代写的小说手稿。那时候上大学,也没有电脑,几乎都是手写,再到网吧敲成电子版。那是一段挺值得怀念的旧时光。
2020年2月25日 星期二
问:昨天是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理发了吗?
答:没有,早上看手机上朋友发来的短信,再到窗前看看外面,就算龙抬头啦!我没有出去理发,头发的长度还能忍受,再说理发店都关门呢,只好在家用剪子在鬓角处剪了两下,意思一下吧。我看到在武汉工作的一些女护士,都把一头长发剪成了假小子状,还挺让人心酸的。
问:你出去跑步了?
答:是跑步了,但没有出门,就在家里跑的,从客厅跑到厨房,再跑到卧室,洗手间,反反复复,跑了6公里。用了47分钟,平均配速7分46秒。很慢,几乎创造了历史最慢的配速。但运动效果还好,出一身汗,提振精神,一会儿接着写作。
2020年2月28日 星期五
问:昨天说到写作,你在写什么呢?
答:开始写一个中篇小说,从去年开始对中篇小说发生兴趣,觉得中篇的篇幅更容易展开,也不像长篇那么对体力要求那么高。但一些欧洲作家的中篇小说写得也不短,有的都十来万字,比如我正在重读的黑塞的《德米安》,以及他写佛陀的《悉达多》,篇幅都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小长篇了。
问:前几天修改的《无名之辈》是多少字,改得满意吗?
答:这篇小说三万多字,修改小说的过程比较痛苦,修改后还是有收获的,给朋友看过,说是完成度高了。这个小说从去年三月份就开始写,一直到十月份才写完,放了几个月,再看,再改,还是有进步的。
2020年3月3日 星期一
问:一晃,进入了三月份,看你已经不像我们第一次聊天的时候那种焦虑了?
答:确实不像刚开始封闭时候那样焦虑了,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不上班,上午写作,下午买菜做饭,晚上和孩子打游戏,哄睡觉,然后看书,写作。但也焦虑,生活规律也改变了,睡得越来越晚,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果不写作,就胡思乱想一些事情,越想越难入睡。
问:对工作呢,你有职业的焦虑吗?
答:当然有,我从2010年脱离体制内的工作,为了谋生活,也换了几份工作,有时候有一种迷茫,文学在这个时候,给了我一些安慰,但还不能给我生活。有时候也往反方向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坚决,没有奋不顾身的精神。在过去的十年中如果蒙上眼睛坚持写作,会是什么样子呢?呵呵,但这些都是如果,再想,如果未来十年坚持写下去,奋不顾身地写下去,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能否真的放下其他的一切,敢不敢赌一把呢?
问:人生是一场赌局?是不是有时候感觉人生太虚妄?
答:中年的焦虑,我是一个比较悲观的人,虚妄的感觉时常存在。看一看那些因为肺炎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我们还能自由地呼吸,应该感到幸运。今天看一个马上就要结婚的女孩讲述了自己被确诊肺炎、治疗康复的过程,她很坚强,没有被摧毁,出院后还捐献了血浆。她说,我不是罪人,也不是英雄。作为这个时代的无名者,我觉得我的内心还不够强大,真的,虚妄一直困扰着我,或许这种感觉会一直持续到死。
2020年3月4日 星期二
问:你在听什么?
答:《切尔诺贝利的祭祷》的有声书,作者俄罗斯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2015年的诺奖得主。
问:这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
答:写灾难的残酷作品。一种纪实性质的口述文体,讲述的人都是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爆炸的受害者,这些被核辐射的人,都是一些等待死亡的人,他们的爱与痛都十分残酷。每天看疫情地图的时候,也关注死亡的数字,那些数字冰冷的要命,听这本书的内容,也特别伤心。
问:影响你的心情吗?
答:早上去工作室,天上一直下雪,耳机里播送这本书的内容,雪花飘飘扬扬洒在空旷的城市里,像是一首悲伤的歌。耳机里的那人在读:“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没有人能逃脱死亡的纠缠,所有人最终都将回归泥土——善良的人,残忍的人,有罪的人,除了死亡,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公平的。”这一段我记得很深刻!
2020年3月7日 星期六
问:写作的人很多都很孤僻,不愿意让人打扰,疫情期间待在家里,虽然看起来有很多时间可以写作,但大部分时间也会被老婆孩子占用,这会不会影响你的写作?
答:我最近在写一个有关老俄侨的中篇小说,里面涉及了馬迭尔绑架案,写了两万五千多字,基本上快写完了。当然,有时候也急躁,写作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有灵魂出窍的感觉。
问: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是说灵魂出窍?
答:酸爽,痛苦,快乐,愤怒,啥都有,更多的是一些“意外”,就像前面曾聊过的那种“意外”,这东西还无法准确描述,属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白天杂乱,所以只能熬夜,而且越来越晚睡。感觉最适合灵魂出窍的时间是半夜12点到2点。我的小说基本上没有写作提纲,很多都是凭借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下手的。这个过程就是在键盘噼哩啪啦的午夜静下来等待灵魂出窍的过程。写下来就安静了,写之前,有时候像老母鸡下蛋之前,也躁动,甚至发脾气。关于写作的状态,我看到一段话,说的挺有意思,大概是一会儿觉得 “我他妈真有才”,一会儿也觉得“我就是个废物”,挺矛盾的。
问:你希望能改变这种作息习惯吗?
答: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利用上午时间。早晨出去跑步一个小时,回来冲个澡,开始写东西,那样不疲惫。熬夜还是挺伤人的,白天精神头儿不够。
2020年3月8日 星期日
问:你昨天夜里,一直在书架前面找书,有什么书找不到了吗?
答:最近总是在看小说,中国的和外国的,昨天突然想看看剧本,然后就满书架找剧作家的书。
问:你看过的剧本,感觉哪个好?
答:《老妇还乡》《推销员之死》和《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
问:你写过剧本吗?
答:写过,大约是2011年写了一个完整的剧本《堂吉诃德在中国》,把西班牙的老骑士拉到了中国大地上进行一番浪游,可能觉得中国需要更多的堂吉诃德式的人物吧。《堂吉诃德》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小说,在古典欧洲小说中地位很高。
问:你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堂吉诃德吗?
答:有时候不是自己希望就能成的。我不希望,但生活有时候会觉得你这种人就像傻呵呵的堂吉诃德。某种意义上,我还不是主动的人,我是一个被动的人。
问: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答:学习了蒸包子,从和面,拌馅,包,蒸,一套下来,都是初体验。
问:效果怎么样?
答:吃的人都说香。
问:都谁吃了?
答:媳妇和儿子。
问:今天是三八节,你们过节了吗?
答:过了。过不过,这一天都马上就过去了。况且,我也用八个包子对我家的女性致以敬意了。
问:包子?
答:对,包治百病。
2020年3月9日 星期一
问:今天给孩子读了什么书?
答:翻出残雪的《自选集》,找了一个短篇小说《饲养蛇的男孩》给孩子读了一遍。
问:十来岁的孩子能听懂残雪吗?
答:主要听故事,有小朋友,有小动物,他就能听进去。实际上这也是我第一次读残雪的小说,挺让人吃惊,以前总听人提起,说残雪多么了不起,所以晚上,在微信读书上把残雪的《残雪文学回忆录》看完,觉得残雪有高度的精神追求和明确的写作目标,而且三十几年不变方向,难能可贵。残雪说每天早晨跑步,回来后就写一千多字,她用手写,丈夫给打字。残雪是一个有哲学底蕴的作家,每天都在和自己思辨,作品里有很强的诗意和哲思。这和黑塞是不是有点相同呢?黑塞的《德米安》,前几天看了一个新的译本,感觉还不错。但只看了第一章节。残雪死磕西方文学和哲学,对卡夫卡、博尔赫斯、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都有研究专著,放眼看一下,中国作家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的少之又少,难怪她自信而又狂傲地蔑视他们。
问:好吧,你今天抽了几根烟?
答:10根左右。
问:媳妇对此有意见吗?
答:今天还好。说这几天要给我买衣服,疫情在渐渐得到控制,商场都开始营业了,她要逛商场。
2020年3月10日 星期二
问:昨天睡觉很晚吧?
答:是啊,平时大约1点钟,偶尔两点多,昨天睡时已经3点40分。昨天实际上也是1点多躺下的,但睡不着,反复思考残雪的论述,还乱七八糟地想一些选题,甚至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问:对未来有什么恐惧?
答:因为目前在疫情期间,工作暂时停摆,单位也不开支,现在靠老底,老底又很薄,家庭开支并没有减少,负担有点重,没有安全感。
问:还能持续多久?
答:疫情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乐观一点儿说估计到“五一”,天天看着窗下小学操场上覆盖的白雪在渐渐融化掉,春天来了,心里躁了。
问:但你看起来还比较平静。
答:是表面平静吧。内心还是比较波澜的。
问:所以你拼命写作?
答:或许是这样的,写作也是一种抵抗方式,写作是一种自我的对话,这对我来说很有意义。我的写作基本上不是从物质的角度出发的,它涵盖了一种与命运对抗到底的撕扯,写作是一种高级的精神活动,但它也需要和现实社会既有同构性也有抵触性,我就是在这种矛盾的蹂躏中一步步走过来的。
问:昨天你提到了残雪,我觉得可能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是研读残雪的日子吧。
答:是的,应该是从阅读的那一刻开始便进行了思考。残雪似乎有一种超人哲学在支撑她,她写作的自控能力惊人,把写作当成头等大事,非常有自信,甚至让人觉得狂妄,但写作也需要这样的偏执,来建立写作的意义。这种意义是精神的高度,残雪通过写作达到她的精神高度。
问:她的作品如何,你怎么评价?
答:残雪不是以讲故事见长的作家,她的写作追求表达本质,理性的东西隐藏在文字叙述之中,形成自己独特的观念,这种观念就是认识世界的观念,也是对人性的思考结果。最近看《饲养蛇的小孩》和《长发的遭遇》以及《吕芳诗小姐》。虽然残雪认为自己超越了卡夫卡,或者起码是和卡夫卡可以比肩,从作品来看,她和卡夫卡的相似度极高。卡夫卡的写作有世界性,讲故事的方法可以适用于任何一个民族,卡夫卡在作品中不会撕扯民族性,他写的就是人性,人性是人类的通性。所以残雪写的作品,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好理解,并不是看不懂。残雪的方法:她利用梦,幻觉,潜意识的思考这些非理性的存在,把现实的人变成符号,构成小说的骨头,再附着肉身,就这样,并不是什么特别伟大的发明。但在中国的作家里,也是少见的异类。
2020年3月12日 星期四
问:你平时愿意逛商场吗?
答:不愿意。除非要去买点什么必须的东西,但今天还是在媳妇的要求下去了一趟商场,买了两件衣服。其中有一件是她选的小西服。
问:逛商场就当散步了吧?
答:虽然在商场里也是走动,而且也很消耗体力,但我更愿意在户外散步。而且觉得散步是一个人的事情。昨天想下楼散步,媳妇也想去,我就和她聊了這个想法,但她不接受。因为我走路比较快,我散步有两个目的,一是让自己能够通过快走激活身体和缓解大脑的疲惫,在家待的太久,活动一下唤醒身体,去掉疲倦的状态,让身体和大脑更敏感,这很有必要。第二,散步也是一个遐想的过程,可以激发潜意识里的一些东西,这很神奇,像梦游一样。这个诉求,如果是两个人或者多人一起散步,就没有办法完成。卢梭说:“我生来就对孤独和寂寞有一种天然的爱。”“我只有在散步的时候才能写作,在其他时间,我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他写过一本书《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他非常喜欢散步,在散步的时候思考有关人生的一些问题,并把他们写成伟大的作品。
2020年3月13日 星期五
问:你为什么总是惦记你儿子跟你说的那个事情?
答:我今天晚上到马家沟河边散步的时候,还在思考他提出的问题。我觉得他拓展了我的思考。一个十岁的孩子啊,这是发生在前天早晨的事情,我们两个在洗手间洗脸,他说,爸爸,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现在的生活就是一些生命死后的生活。这是一个多么宏大的生命观,他超越了我们对肉体在世生命的认知,假设说有死后的世界,类似我们说的阴曹地府,地球就是另一种阴曹地府,我们今天的生活又是宇宙中某种生命死后的生活……好恐怖吧。
问:小孩子的世界,大人弄不懂,你以后可以慢慢琢磨,从他身上获得点灵感,你为什么站着写作,你有对写作姿势的怪癖追求吗?
答:偶尔为之,不是表演给谁看,是觉得换一个姿势,让后背挺直一些,总坐着也不好。或者可以理解为站着更接地气,思如泉涌吧,呵呵。
2020年3月16日 星期一
问:你们公司现在复工了吗?
答:还没有。下午去了一趟公司,写字楼里已经有一些单位复工了。写字楼管理也比较严格,我问了一下打扫卫生的阿姨,她说一天消毒八次,上午四次,下午四次,进入写字楼需要用微信扫龙江健康码,提供复工证明,还要测量体温。电梯里给准备了面巾纸,用于按电梯键。基本具备了复工条件。我们现在做的是企业品牌顾问和一个教育平台,疫情改变了很多,包括互联网背景下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式,我们的工作以网络线上为主,就没有着急去复工。
问:好像很多人已经适应了这种在家办公的生活,人类真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物种,在家办公也好,写作也好,首先要保证身体健康,我看你好几天没有跑步了吧?
答:是的,前几天气温反常,就没有动弹。身体感觉不舒服,肩膀、头疼,这周准备做一次大剂量的跑步运动。
问:大剂量是多大?
答:十公里以上吧。
2020年3月30日 星期一
问:哈尔滨的餐饮业在陆续恢复营业,有些饭店可以堂食了,没出去吃吗?
答:去了,媳妇要吃老佛爷蛙锅,餐饮解除禁令的第二天就张罗要吃。孩子不想吃,就待在家里,我俩去的。今天中午给乐合网的老王打电话,约他下午吃饭,哈尔滨的餐饮大部分已经解禁,但堂食的人还不多,我们找了个烧烤店,吃了点儿串,喝点儿啤酒,聊了一下新媒体合作的事情。回家的途中,在革新市场买了排骨、牛肉和一些蔬菜。
问:和这些日常生活中必须的吃喝拉撒相比较,你觉得文学在这时候有什么用呢?
答:能不能和文学成为一生的伴侣,绝对是一种难以预测的缘分使然,在这段时间,我发现了文学的空洞和无力,在现实面前,也很脆弱,也有人把文学当成工具,鼓舞一些人,感动一些人,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正的文学意义,但对于我来说,它似乎更是一种陪伴,它就在我生活中的某个角落里,并不显山也不露水,有时候在我无助和困顿的时候,才会更加想起我,才来看看我,才会陪我聊聊无聊、无奈的生活,我要感谢它,但当我意得志满的那些时候,它反而躲起来,估计也在看我,但这时候却被我忽略。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在痛苦地面对灾祸,以及灾祸殃及于我的生活的时候,它一直陪伴着我,让我在漫漫长夜里多了一份慰藉,多了一点直视自我的勇气。文学肯定比我们的生命长久,在我短暂的生命中,有文学相伴,应该是一种幸运,在这个意义上说,感谢文学带给我的一点"财富",它更指向于精神意义上的。
2020年3月31日 星期二
问:一个月又要过去了,时间过的还蛮快的,你感觉是不是这样呢?
答:平时不觉得如何,到了月末就感觉时间过得快了。
问:今天怎么没有去工作室,是不是有点儿懒惰了?还是月末要给自己放一天假?
答:早上起来,身体就感觉非常不舒服,可能是昨天写得比较多,或者是昨天和老王吃串喝啤酒喝的,好久不喝啤酒,有点不适应。早上起来就感觉疲乏,真不想起床,也不想动。一上午感觉打蔫,没精神头儿。挨到下午,实在觉得太难受了,找出跑步装备,到公园里跑了五公里,回来冲了个澡,感觉好像活过来了。于是,开始做饭,炖排骨。孩子和女人吃得比较满意。
问:明天就要上班了,有什么打算?
答:做好安全防护,尽量不扎堆,安全是服从纪律的结果,还是要在疫情期间保证安全,现在看起来疫情已经得到控制,谁知道什么时候再次爆发,我还不能不珍惜生命。这不仅仅是为了文学和写作,或许也有关系,虽然作品比我们的肉体生命能更长久,但我得先写出来能有长久生命力的作品再说这些。为此,我应该像捷克作家赫拉巴尔所说的那样推遲死亡。赫拉巴尔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为写这本书而活着,并且为他推迟了死亡”,这本书就是《过于喧嚣的孤独》,篇幅不长,感觉一气呵成,抒情而优美,十分精彩。我也想在这个过于喧嚣的孤独的世界多存留几天,干点有益于生活的事情,写点儿像回事的东西。
问:好吧,祝你生活如意,工作顺利,妻贤子孝,家庭幸福,努力写吧,我们拉拉杂杂地聊了两个月了,以后有机会再深度聊聊,这次就此打住吧,可否?
答:可以。但没有你,我在深夜中可能会感到孤独!再见!
作者简介:梁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马迭尔旅馆的枪声》《补丁》、短篇小说集《马戏团的秘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