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
从来不近女色的大帅娶了房姨太太,姨太太很漂亮,但大帅似乎对她不是很上心。姨太太很嚣张,撩拨大帅的虎须。别人都以为姨太太要遭殃,大帅却把她不喜欢的人都给赶走了。
1.不管她
羊城的薛宅,席开八十桌,为凯旋的薛大帅接风庆祝。席间觥筹交错、谈天说地,渐渐将话题转到了薛大帅的个人生活上。
薛纵三十出头,凭着一身武艺成了羊城最有权势的男人。总督见了都要让他七分,门槛已经被媒婆踏破,却还未娶妻。
席间有人提起:“倒是前段时间听说大帅纳了一房姨太太,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从未露面。”
军中糙汉说话,言语间颇为轻挑。几个副官嚷嚷起来,要看看大帅的姨太太。
薛纵坐在上首,常年冷峻的表情上看不出喜怒。他放下酒杯,朝后招招手,声音低沉而清冷:“叫她出来。”
潘菱正在睡觉,昨天晚上薛纵回城,小别胜新婚,把她摁在被衾间折磨到后半夜。她像一团烂泥般睡着了,到现在还没醒。
被丫鬟叫醒,潘菱抬起无力的手臂梳洗了一番,才款款来到宴席间。
刚睡醒的潘菱双颊微红,眼神迷离,更具风情,几个副官大赞薛纵好福气。
闻言,薛纵勾了勾嘴角,依旧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他面目方正,今日开宴,打理了一下发型,面前的黑发朝后梳,露出额头,触及便生寒的眉眼也更加明显。他的唇中间厚而润,到了嘴角,就抿成了一条向上扬的线。这副冷峻又让人想侵犯的面貌迷倒了羊城多少女子,可没有一个人敢撩拨虎须。
不少人停下喧闹,放下酒杯,朝这里看来,对这个能征服大帅的女人有诸多好奇。
副官里有一个人姓曹,是跟在薛纵身边的老将,骁勇善战,人也可靠,就是好色。潘菱初出来的时候,他眼睛都看直了,没跟着其他人一起称赞薛纵的福气,而是在潘菱入席的时候,粗粝的嗓子一声吼:“姨太太,来给我倒酒!”
这样的举动实在有些无礼,潘菱虽然只是个姨太太,却是薛纵身边唯一的女人,几个副官都不敢得罪。
潘菱秀眉一挑,垂眸看向薛纵。
薛纵眼神未动,稳稳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一副并不介意的样子。
老曹放下心,胆子越发大了,大力捏住潘菱的手,凑近了道:“姨太太,你给我做正房太太去!我老曹保证不亏待你,也不嫌弃你是个被用过的……”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全场寂静。
老曹捂着腮帮子,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柔弱秀气的姨太太。
潘菱揉了揉发疼的手,冷冷地撇下一句:“不会说话就闭嘴!”说完踩着小高跟“噔噔噔”地回去了。
盛怒之下,她走得太快太急,没有注意到薛纵隐藏在酒杯下一闪而过的笑意。
回到房间,潘菱犹不解气,把花了半个月时间给薛纵做的衣服剪碎,暴躁地扔在脚底下。
“浑蛋!我被人调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都不管!”
潘菱大骂薛纵,丫鬟们不敢进来,恨不得自己耳聋眼瞎。她一个人在房间里生气,直到华灯初上,薛纵才结束宴席,回了她的房。
薛纵一进来就直直地倒进潘菱怀里,潘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砸晕了头,一直往后退,退到床上,被薛纵压在身下。
“你重死了!起开!浑蛋!我还没原谅你呢!嗯……”
潘菱的骂声都被薛纵堵在嘴里,薛纵醉酒之后从来不发酒疯,只会沉默地折磨她。可怜潘菱的细腰都要断了,薛纵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潘菱白天起得晚,這会儿倒是睡不着了。她侧身躺着,看着枕边薛大帅俊朗的眉眼,心里再多的气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在她看来,薛纵话不多,冷酷又无情,对待她也没有半点维护之情,潘菱只能坦然接受。
潘菱说过,她不在意名分,夫人也好,姨娘也罢,甚至做个随侍丫鬟都无所谓,只要她是薛纵身边唯一的女人就行了。
这样在乎薛纵的人,吃起醋来也不是盖的。
2.对她好
薛纵父母早亡,只留下兄妹两个。妹妹薛然失踪两年,薛纵一边打仗,一边翻天覆地地找,分身乏术之下,得请人帮忙。
这么好一个卖人情的机会,别人自然不会放过,送了几个女人过来,拜托薛纵“照顾”。
这些人的心思很明确:现在薛纵后院空虚,只有一个姨太太,能争得薛纵的几分怜惜,比什么金银珠宝都管用。
人一送到薛宅,就莺莺燕燕地往薛纵身边贴。薛纵还要找薛然,不好太下面子,这可让潘菱的怒气上了头。她甚至都没有看那几个女人长什么样,就拿了几把大锁把那几个女人分别锁在房间里,只许用人进去伺候,不许她们出来。
有人私下里议论:“不过是个姨太太,还真当自己是正房太太啊。”
潘菱手里转着钥匙,等着薛纵回来兴师问罪,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薛纵怎么发问她怎么接,发誓这回一定要将这个无情的男人怼穿地心。
结果薛纵回来,听了她做的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潘菱跺脚,追着薛纵回了房间。然而薛纵倒头就睡,潘菱坐在床边,手拂过男人线条硬朗的侧脸,心微动。
这场战役消耗了薛纵太多的精力,他打下了西边的几座城市,把丁瑁的势力逼退了大半。他实在是太累了,而且身上还缠着绷带,又有伤。
潘菱心想: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他了。
薛纵一醒来,就在臂弯里看到了睡得香甜的潘菱,眼底闪过一丝暖意,把她的头放在枕头上,自己起身了。
吃早餐的时候,有人向薛纵告状,隐晦地说潘菱摆姨太太的威风,虐待军官送来的人,正好撞见了潘菱从楼上下来。
薛纵淡淡地看了告状的那个人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又将目光转向潘菱,问:“他说的是真的?”
潘菱眼波一横,拿起刀叉把盘子里的煎蛋当成薛纵来戳,大大咧咧地承认了。
“是啊,是真的。你答应过我,身边只能有我一个的。看见她们我不高兴,有我没她们,有她们没我。”
薛纵的眼神一冷,放下了刀叉。
告状的人在潘菱说话的时候就在一旁幸灾乐祸,这个姨太太居然敢这么对大帅说话,他可以等着看一场潘菱被修理的好戏了。
“既然如此,就把那些女人放到别处安置。至于你,去管家那里领三个月薪水,走人。”
告状之人猝不及防,连潘菱都停下了乱戳的刀叉。
薛纵朝她看来,一双眸子里盛了宽和的笑意。对潘菱说话的时候,有几分温柔似水的模样:“只要是你不喜欢的,我就不留在家里了。”
潘菱被撩拨得轻飘飘的,半晌才整理好思绪。薛纵对她,人前是毫不在乎的冷淡,人后是野兽般的索取,从来没有过现在的模样。
阎王一笑,潘菱没有感动,只感到害怕。
薛纵忙完了军务,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陪着潘菱逛街、听戏,还把家里的内务交给潘菱,俨然把她当成了正房太太,让从前摸不清薛纵态度的人全明白过来:看来薛大帅这回是动了真情。
但到底情有几分真,只有潘菱这个枕边人知道。她一边心惊胆战地接受来自大帅的宠爱,一边暗暗祈祷大帅只是想找个机会放松放松,过过自己深情人设的戏瘾。
潘菱有一次听见跟了薛家十几年的老管家低声劝他:“您也该节制一点,只不过是个姨太太,不值得……”
后面的话被薛纵打断了,潘菱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依旧提心吊胆。
潘菱的提心吊胆并没有持续很久,薛纵态度改变的原因很快便找到了。
西边的丁瑁和薛纵是老仇敌了,因领地相邻,少不了有摩擦。近些年薛纵越来越强,丁瑁一直想对付薛纵。
薛纵四方查探,终于在近日得到消息,薛然是被丁瑁给掳去了。
“在枫叶山监狱。”薛纵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对潘菱说,“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你听说过养蛊吗?把蛊虫放在蛊盅里厮杀,咬死了所有蛊虫的那只就成了蛊王。枫叶山监狱就是丁瑁的蛊盅,他把薛然放进去了。”
潘菱定定地看着他,想笑,但嘴角牵扯不出笑意,心底隐隐有个猜想。
薛纵把烟熄了,伸手一揽,把潘菱的头扣在怀里,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疼惜:“薛然是我宠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没受过罪,被丁瑁关在监狱里,肯定痛不欲生。你们的身形相像,潘菱,你帮我一次好不好?”
潘菱心里的猜想被印证,心慢慢地裂开,流出血来,汩汩地流到四肢百骸。
不知道是不是薛纵的怀抱太过密实,她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听到了自己些微颤抖的声音:“大帅,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吗?当初让我留下,只是因为可怜我吗?”
3.初见她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深冬的天气,潘菱衣不蔽体地出现在了薛纵面前。
这世道乱,可怜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不幸。潘菱实在是饿得狠了,便趁着夜色钻进了农户家里的菜篮子。她纤瘦,不重,在里面睡了一夜,抬的人也没注意,潘菱就这么混进了薛家的后厨。
厨子拿菜的时候将潘菱惊醒,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潘菱逃出来没头脑地乱冲,正冲到了前院刚刚回来的薛纵身后——因为厨子看到这个人就不敢追了,她觉得在薛纵身后更安全。
她躲在薛纵的背后,并不能看到薛纵的正脸,也没注意他穿的衣服,还以为是个普通人。潘菱冷,顺势就把手伸进了薛纵的衣服里。
在场的人都吓坏了,薛纵的亲兵粗暴地要把她拉开。她灵巧地一躲,柔软的身子贴在了薛縱身后,得寸进尺地攀上薛纵的后背。
薛纵眉头微皱,单手朝后一拎,像拎不听话的野猫一样,把潘菱拎到身前打量。
两个人都愣住了,一个是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力气,一个是没想到这只小野猫有这么一双勾人的眼睛。
薛纵自小习武,远离女色,这些年抵抗的诱惑不少,定力卓绝。但也许是刚才小野猫的爪子在他的衣服里蹭来蹭去,撩拨了他的心火,他竟然心软了。
潘菱也一下子看呆了,薛纵冷酷的面上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的时候,格外摄人心魂。
她就是在那一瞬间心动了。
几乎是求着、赖着,潘菱怎么都不愿意离开,而薛纵也不推拒。潘菱以为薛纵是个情感内敛的人,也从未有过女人,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收服,答应了身边只有她一个……这些都是爱她的表现。
可到底是她误会了,也自作多情了。
潘菱又伤心又生气,对薛纵说要考虑一下,转身就抹着眼泪打包了行李。
“狗男人!那个监狱是个什么地方?一听就知道,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你以为我这么爱你,舍得为你去死?做梦吧!浑蛋!再也不见!”
潘菱想趁着夜色溜走,却又实在是舍不得那个狗男人,没忍住,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想最后再看看他。
薛纵的房间保卫齐全,他在自己房里睡得很沉。潘菱看着这头沉睡的狮子,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很喜欢薛纵,很不想离开他。
潘菱正准备走的时候,床沿一松,薛纵醒了,一把把潘菱给拉下并抱住。他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放在腰窝上,自然得像寻母乳的小孩子。
薛纵曾说过最喜欢她的腰窝,她的腰窝处有颗痣,薛纵觉得很性感,总是不自觉地抚摸。
薛纵把手放在她的腰上,又睡了过去。
潘菱小心地起身,偷偷摸摸出了薛宅,趁着夜色出城。她刚刚拐入城郊的小路,口鼻就被人给捂住了。
她抵挡不住强烈的眩晕感,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男人在低声说话。
“可算把这个小娘儿们给逮住了,赶紧送到老大那儿去!”
“姓薛的不是一向不近女色?这回怎么娶了个姨太太……哟,还真是个美人儿,难怪……”
4.要她死
潘菱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潘菱见过他的照片,是丁瑁。
潘菱被捆着架到了城楼上,远处尘烟滚滚,是薛纵带着兵马到了。
两军对峙。
丁瑁手里握着潘菱,认为是张王牌,大声地跟城门下的薛纵提要求,要他割地赔款,不然就拧断潘菱的脖子。
薛纵沉默地听着,抽完了一支烟,看也没看五花大绑的潘菱一眼,就把烟蒂丢在土里,踩熄了,终于开了金口。
“你拧吧,随便。”
丁瑁愣住,缓缓地看向潘菱。
潘菱的表情也冻住了,她没想到薛纵竟然会如此冷酷。
城墙风大,她眼里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潘菱朝着城楼下破口大骂:“薛纵!你个没良心的!你……你不得好死!我一定!一定赶着去投胎!下辈子做你母亲!让你跪我!大浑蛋!”
丁瑁被潘菱吼得什么都听不见了,过一会儿才发现身后的异常——城内有人攻了上来,他的兵溃不成军。
丁瑁慌乱迎敌,潘菱挣脱了绳索,自己逃下了城墙。她看到那个在内城厮杀的人竟然是那个曹副官,老曹粗着嗓门大喊:“我来救你了!”
潘菱眼眶一热,心里已经把薛纵鞭尸了八百遍。她心里想着姓曹的这个登徒子都能看在自己是条人命的份上来救,自己好歹也是和薛纵同床共枕过的人,他怎么就不救自己呢?
狗男人的心也太硬了。
兵荒马乱中,潘菱摔了一跤,脸上脏脏的,还不忘用愤恨的目光瞪着薛纵——他一马当先地沖进了城内,丁瑁已经在亲兵的护卫下弃城逃走。薛纵又下一城,意气风发。
他纵马跃来,随手一提,就把潘菱拎到了马上,把她像捆犯人一样给捆了回去。
潘菱在马上被颠得七荤八素,一下马就吐了。她存心吐在薛纵身上,上好的料子全被污染了,场面惨烈得很,旁边的人都悄悄退下了。
薛纵稍微皱了一下眉,简单地清理过后,把潘菱扛到了地下室。
潘菱又踢又打,薛纵旧伤未愈,蹙着眉头一言不发。等到她没力气了,他才缓缓开口,清冷的声音在又冷又湿的地下室里响起,犹如死神降临。
“我向来不喜欢被动接招,所以在丁瑁琢磨着掳你的时候,我就有所察觉。我打算先下手为强,正好枫叶山监狱也在城后,我好把薛然救出来,也就不必让你去犯险。在你被掳以前,我已经命老曹带人悄悄潜进城里,还分了一队人马去枫叶山监狱打探情况,结果监狱里早已经没人了。”
潘菱的身子抖了一下,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尤为可怜。她知道,养蛊的蛊盅空了,就意味着蛊王出世,其他的蛊虫也被杀死了。
薛纵背过身去,点燃了一支烟,声音沉沉:“潘菱,你是我唯一的女人,我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至少在得知枫叶山监狱里的情况之前是这样。你就算被丁瑁绑了,我也能里应外合及时攻城,你肯定不会死。”
潘菱的瞳孔放大,她看到薛纵把烟扔下,拿脚碾碎了烟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枫叶山监狱日志》。
潘菱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下定住,眼睛瞪得大大的,绝望地看向这个她爱的男人。
“监狱所收,皆为女子,厮杀到最后的一人为种子,为长官所用。”
还有一句,薛纵没有读出来:每个进监狱的人,腰窝处点下一痣,作为印记。
曾经他日夜抚摸的地方,竟然是恶魔的记号。
薛纵撕下一页,丢在潘菱面前,上面是某个牢房的人员名单——
潘菱、薛然。
薛纵俯下身子,手几乎把潘菱的肩膀捏碎,冰冷的声音让人如坠寒夜。
“枫叶山监狱的种子是你,杀死薛然的,也是你。”
5.赶她走
潘菱觉得自己活不长了。
她从来到薛宅的第一天起,就带着必死的决心。那雪地里的一眼万年,爱上薛纵,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她隐瞒自己的过去,做了薛纵的姨太太。
她总是惶恐不安,所以她张牙舞爪地掩饰,想要薛纵独一无二的爱,会因为他不给自己解围、收别的女人而生气。她不停地撩拨虎须,并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
当这一天真的悬在眼前的时候,潘菱反而平静下来。
她在地下室里回忆当初在枫叶山监狱的日子,她的父母双亡,长大后在一个澡堂子里干活。丁瑁的人把她抓走的时候,她还很蒙。后来她才了解到,他们这群人就喜欢找长得好看的单身姑娘。
也有一个例外,潘菱被抓进来后不久,牢房里就进来了一个叫薛然的姑娘,她们两个人住在一起。薛然说自己还有个哥哥,哥哥一定会来救她。
潘菱很羡慕她,两个小姑娘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直到监狱的人宣布了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规则:她们必须互相残杀……
潘菱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地下室里不知日夜,潘菱不缺吃喝,在平静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有时候潘菱睡醒来,能看到微弱光线里的薛纵。男人依旧是一身军装,沉默地看着她。她能感受到黑暗中他的注视,也能感受到他的挣扎。
潘菱的腿受过伤,在湿冷的环境里待了几天就受不了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都疼得哼哼。
这一晚,她又听见薛纵下来了,低声哀求:“给我个痛快吧,我太疼了。”
薛纵走到她的身边,她蜷在地上,拉着他的裤脚,像一条困在涸辙的鱼。
潘菱只是在本能地求救,好些微地缓解痛苦。她太知道薛纵是一个多么无情的人了,这些天一直没有处死她,应当是还沉浸在失去妹妹的痛苦中,在思考着如何折磨她。
潘菱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薛然死前的画面——薛然的胸口有个血洞,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嘴角努力地抽动,似乎还有未尽之语,又也许是不甘、愤恨,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对她下手。
薛然那时绝望的模样,一如现在的潘菱。她觉得是自己的报应来了,慢慢地松开薛纵的裤脚。可是下一秒,薛纵突然俯下身来,将她抱起。
潘菱半眯着眼,感觉光线越来越明亮,最后落入一个熟悉的被衾间——薛纵把她抱到了从前睡的房间。
之后是不断地问诊、汤药,薛纵请来了羊城最好的医生,医好了潘菱的腿。
潘菱能下地走路的那一天,薛纵走进房间,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你走吧,此生不准再踏入羊城……不仅仅是羊城,只要是我统领的地方,你都不许踏入。只要被我发现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潘菱眼中的泪水蓦地涌出来,薛纵知道她爱他,所以勒令她永远不准接近自己,这对自己是比死还要难受的惩罚。
在薛纵的威势下,潘菱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她走出房门,回头看向薛纵,发现他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潘菱的心像是被利器割裂,一下一下拉扯着疼。她拿着自己的包裹下楼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从门外路过的女人。
她在原地呆愣片刻,问一旁的管家那是谁。
管家答:“上回您锁起来的女人们,大帅都送走了。只有这一个,送她来的那家人搬走了,她无处可去,就留了下来。”
潘菱突然回头,“噔噔噔”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看见薛纵正对着自己躺过的那半边床发呆。
潘菱没空去想更多的,急忙说:“薛纵,我现在不想走。你想知道薛然生前说过什么话吗?如果你想知道,就别把我赶走。”
薛纵拧眉:“什么话?”
潘菱把包袱放下来,坐在床上:“你先答应我,让我留下。”
其实从一开始,潘菱就知道薛纵是自己杀死那给女孩的哥哥,可她还是找来了。就是因为心中愧悔,她想把薛然的话带给薛纵。
她本打算在离开之前交给管家的,但现在她看见了那个女人,于是改变了主意。
6.洗清她
薛纵还是答应了让潘菱留下,他听了管家的禀告后,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他觉得潘菱的醋真是吃得不分场合,但细思之下,又从苦涩的嘴里泛出丝丝甜味来。
他想看看她这回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但薛纵没有料到,得到的会是这样的消息——潘菱把留下来的那个女人,叫范鸳的,给药倒了。
薛纵进去的时候,潘菱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房间里也乱成一团。看来在范鸳倒下以前,两个人曾经搏斗过。
“她……不是好人。”潘菱指着范鸳,对薛纵说,“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你最好立即把她送走,或者处理掉。”
薛纵俯身摸了摸她脖子上的红痕,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的声音依旧是冷的:“我要怎么相信你?”
潘菱有些瑟缩:“我……我在监狱的时候,看到过她……监狱里很黑,但她手上有刀,刀光映照出了她的脸。她杀了很多人,也许明天就轮到我们牢房了。我和薛然都很害怕,商量着逃跑……”
“然后呢?”
“我们费了一番力气,侥幸逃了出来。可还没出枫叶山,就被抓了回去。”潘菱的身子颤抖着,薛纵蹲下身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像是有一股力量注入她的身体,才让她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们惩罚我们,不给我们吃的、喝的,要我们……其中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才给吃的。房间里有把枪,只要谁开枪把对方打死,谁就能活下来。我们……本来谁都没摸那把枪,可是后来,我饿得躺在地上,意识迷迷糊糊地……也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我开枪打死了她……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枪,旁边有一封她写的遗言。薛然还没死透,就那样瞪着我,我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个场面……”
薛纵沉默了,漆黑的双眼一直看着潘菱。潘菱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说:“后来我再次逃了出来,但我记得到处杀戮的那张脸,就是范鸳!她才是枫叶山监狱的种子!是丁瑁培养的女杀手,是用来对付你的!”
薛纵问:“既然你不是种子,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潘菱眼眶里的泪慢慢溢出来,哭得凄婉又决绝:“我怎么说呢?说我没有杀很多人,只是杀了你妹妹而已?我说不出口,反正你也一样会恨我。”
“不,我给你看样东西。”薛纵的声音里有难得一见的轻松,他起身,叫外面的管家去书房取一份报告。
可就在这片刻,原本倒在地上的范鸳突然弹起来,一只手箍住潘菱的脖子,一只手拿了地上的碎瓷片抵在她的颈部大动脉处,声音冰冷。
“别动!”
薛纵的瞳孔变大,立马冲进来,却不敢冲上前去。他看到范鸳的手十分稳,知道现在潘菱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不能冒险。
“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别伤害她。”
潘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立马盛满了泪。她这才意识到,种子除了有杀人的本领,还有抗药的能力。能迷倒一个普通人的药量,在范鸳身上不过十分钟就失去了效力。
潘菱闭了闭眼睛,眼泪滚落下来。她说:“薛纵,你别管了,我本就该死的。”
“不!”薛纵大声说,“我刚才才知道,薛然不是你杀的!”
7.弱点是她
上次攻城过后,薛纵去了枫叶山监狱查勘现场,也挖出了薛然的尸骨。验尸结果与现场牢房的查勘结果,还原了薛然死前的画面。
是有人站着握抢,从高处,以行刑的姿态杀死了薛然。
刚才潘菱说自己饿倒在地,即使在意识混沌的情况下,她也不可能站起来打死薛然。
答案只有一个。薛纵看向范鸳:“杀死薛然的真正凶手,是你。”
范鸳微抬下巴,算是默认了。
薛纵一字一字地道:“原來如此。丁瑁掳去我妹妹的时候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等知道了以后,才发现坏事了。那时是两年前,我攻了他一次城,他粮草不足只想快点求和。如果让我知道他把薛然掳去了,就算不是成心的,我也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下令杀死薛然,尽量做得不留痕迹。但丁瑁也害怕我总有一天会追查到,所以便找了个替罪羊。或许连潘菱和薛然的侥幸出逃都是计划中的一环,为的就是让潘菱认为是她杀了薛然。之后你们又伪造了薛然的遗书,想利用潘菱的愧疚和善心,让她主动送到我的面前,是吗?”
范鸳笑道:“果然是执掌羊城的薛大帅,全被你猜到了。”
薛纵捏紧了拳,看向心神俱震的潘菱,声音沉痛而温柔:“我想,薛然最后看你的眼神不是恨你,是想告诉你,不是你杀的她。她也许最后明白了过来,不想你被利用。”
潘菱睁大了眼睛,眼眶里盛满蓬勃的哀恸与怒意。她想挣脱范鸳,但心狠手辣的范鸳没有给她机会,还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划了一道血痕。
“潘菱别动!”这回是薛纵在喊。
范鸳挟着潘菱站起来,向薛纵提要求:“你,开车带我走,不许你的人跟着,不然她就没命了。”
薛纵按照范鸳的要求,一路开车到了天黑,终于到了目的地。丁瑁此时已经在这里等着,他备了一份不平等协议,要让薛纵签字。不仅提了之前割地赔款的要求,他还要薛纵把羊城给让出来。
这几乎是要刮了薛纵的全部身家,可薛纵一声不吭就签了字。
他扔下笔,手指潘菱:“可以放人了吗?”
谁都没有想到薛纵会这么痛快,丁瑁愣了一下,然后朝范鸳点了点头。潘菱身子一松,立马朝薛纵这里来,薛纵立刻将她护在了身后。
潘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怎么也不讨价还价,那可是你的心血啊……”
潘菱跟了薛纵一年多,多数时间他都在外面打仗,回来时身上总有深深浅浅的伤痕。她知道薛纵如今的地位来得有多么不易,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呢?
她还在思索,突然面前一阵疾风闪过。她感觉薛纵在努力想要抓住她,可还是脱手了——丁瑁已经把薛纵掀翻在地。
“哈哈!薛大帅,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坊间传言你从小修习内家功夫,大成之前不能近女色,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女人。可是为了这个潘菱,你居然破戒了?居然打不过我了?你还是那个不给别人留弱点的羊城大帅吗?”
潘菱的瞳孔猛缩,看向角落里的薛纵。
薛纵起身,靠着墙,用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他的话是回丁瑁的,抬头回应的却是潘菱的目光。
“是,她是我唯一愿意留的弱点。”
8.舍命救她
丁瑁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让薛纵活着回去,提出过分的条件不过是想逼薛纵出手,自己好顺势杀掉他而已。
不过现在,丁瑁想出了更好的折磨薛纵的法子——他被薛纵压制十数年,早对薛纵恨之入骨。丁瑁故技重施,把薛纵和潘菱关在一起,断水断粮,也放了把手枪,言明只要其中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他就放活下来的人走。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潘菱扑过去,想检查薛纵的伤势。薛纵却一把将她箍进怀里,手又摸到了她的腰窝,在那颗痣上停留。
“潘菱。”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情,“听我的话,你如果坚持不住了,就拿枪打死我……”
“不!”潘菱紧紧箍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你是不是又想抛弃我?没门!你不能死,要死也是我死。只要你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就能为我报仇。要是反过来,我可没有能力去给你报仇!”
薛纵轻笑出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不要你为我报仇,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老曹不太会说话,但人很可靠,你以后就跟着他……”
潘菱以为自己会动怒,可终究不舍,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仰头亲了薛纵一口。
薛纵动情地回吻着她,潘菱趁着这个机会,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查看伤势。她摸到一片黏腻的触感,手拿出来的时候,看到一手的血。
“不行,你伤得太重了……是旧伤口又裂开了。你需要治疗……”
潘菱站起来,朝着那把枪走去。薛纵心急,可由于伤口裂开无法起身,只能吼道:“你快住手!”
潘菱回头,眼泪缓缓地落下,然后把枪口对准了自己,声音哽咽。
“薛纵,我以前觉得你挺浑蛋的,但现在看来,你这个浑蛋还算有心。当初来找你的时候,我就没打算活多久。这一年多和你相处的时光都是我偷来的,我已经很满足了。以后……以后如果你没有碰到很喜欢的人,就不要留在身边好不好?我想做你唯一的女人。如果你碰到了很喜欢的人,心里也给我留个位子好吗?我心眼很小的,你知道。”
“不,潘菱,你听我说!我们还有救,我开来的车轮胎上有荧光粉,只要给他们时间,我的人就能找到我们。”
潘菱摇头,泣不成声:“可是车开了这么久,这里太远了,你已经等不了了。”
“你住手!”
潘菱闭上眼,手指用力扣动扳机。就在这一刻,虚弱的薛纵突然爆发出力气,往前一扑,把潘菱扑倒了。子弹打偏,射入墙壁。
枪声在潘菱耳边响起,震耳欲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很嘈杂的声音。
“别动!放下枪!”
“大帅是不是在里面?”
“丁瑁旁边的女人要跑!”
“砰!砰!”
……
潘菱被压在薛纵的身下,长舒了一口气。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薛纵疲惫地转头,亲了一下潘菱的脸颊。
9.最心疼她
丁瑁和范鸳被当场打死,薛纵经过简单的治疗后,乘胜追击,夺走了丁瑁的地盘,一时间风头更盛。
人们都在猜测薛大帅会不会乘势向北边进发,连北边的势力都严阵以待。可薛纵突然宣布休战,并和北方签订了和平条约。
有人问他原因,薛纵难得地勾了一下嘴角,回答:“家里有只小野猫要养。”
条约签订后,薛纵上车回羊城,前面坐的人是老曹。薛纵想起当初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对潘菱说的把她托付给老曹的话,后知后觉地不悦起来。
那个女人当时居然没有反驳。
薛纵蹙了一下眉,淡淡地开口:“老曹,以后你去管西边的事。”
陡然被委以重任,曹副官欣喜若狂。他回头准备道谢,对上的却是薛纵一双极为冰寒的眸子。
薛纵:“以后没事少回羊城。”
曹副官识趣地闭嘴,在心内思索半晌,终于从过往的场面中分析出薛纵对自己不满的原因,并在心里感慨:那日我们赶到丁瑁那里救出大帅和姨太太的时候,大帅伤得那么重,居然还用整个身子护着她。稀奇稀奇,看来铁树也能开花啊。
车子一路行驶,回了薛宅。潘菱站在大门口等候,后面一溜的管家仆妇。如今再无人敢对潘菱不敬了。
薛纵下车,潘菱笑得甜蜜,挽了薛纵的手,和他一起进去。
“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我不要做你的姨太太。”
“以前不是说只要在我身边,你不在乎名分的吗?”
“以前我说这话的重点,是你身边只能有我一个女人。我很贪心的,现在不仅要求只有我一个,还要你用八抬大轿娶我过门,当你的夫人。对了,你还要求婚。你知道西洋人是怎么求婚的吗?是男的半跪在女的面前求的呢!”
潘菱说的后一句本是玩笑话,可她没料到,薛纵的脚步顿了顿,竟真的半跪在了她面前。
所有的人都惊了,潘菱的眼里泛出点点泪光来。
薛纵想起当初刚被营救出来的时候,他去看了一眼范鸳的尸体。在范鸳的腰窝处,也找到了一颗痣。
可那颗痣和潘菱身上的不一样,他抚摸过潘菱的腰窝无数遍,只一眼,薛縱就看出了区别。
作为印记的痣,和先天就有痣的区别。
他后来又查阅了枫叶山监狱的更多日志,发现薛然逃跑过两次,除了和潘菱的那一次出逃,在薛然刚刚被抓时也跑出来过一次。监狱的人顺着薛然的踪迹找到了山下的一处澡堂。也许监狱负责看守和抓捕的人不是同一批,他们只知道要寻找腰窝处有痣的漂亮女子,所以抓了在澡堂干活的潘菱。
薛纵推测,在潘菱被抓后,监狱的人发现抓错了人,又重新派人把薛然给抓了回来。潘菱这时也出不去了,将错就错和薛然被关在了一起,成为监狱里一条待宰的蛊虫。
潘菱并不知道每个进监狱的女子都会被点上痣的事情,一直以为那段监狱的经历都是源于自己苦难的命运。
其实不是,是她太过无辜。
可莫名其妙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她还能在雪天找到自己,只为了心头的那一点愧悔。她的善良、爱和占有欲,已经牢牢地把薛纵和她绑在了一起,再也不愿分离。
想到这些,薛纵的鼻尖也涌上一股酸意。他轻声问:“潘菱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