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涛, 曲夷
(山东中医药大学,山东济南 250355)
《神农本草经》中无“桂枝”之名,而将其记述为牡桂与箘桂。《神农本草经》言“牡桂,温,主上气,咳逆,结气喉痹,吐吸,利关节,补中益气。久服通神,轻身不老”[1];“箘桂,味辛,温,主治百疾,养精神,和颜色,为诸药先聘通使,久服轻身,不老面生光华媚好,常如童子”[1]。来源于《伤寒杂病论》中的方剂被称为经方[2]。来源于《伤寒杂病论》中包含桂枝的经方有84 首,涉及171 段条文,26 个篇章,其中的小柴胡汤、四逆散、理中丸3方中,桂枝出现在方后注的加减中。为利于现代中医临床更有效地运用桂枝,以下从《伤寒杂病论》原文出发,对桂枝的用量、主症、配伍应用及其临床功效进行汇总与分析。
含桂枝的经方涉及丸剂、散剂、汤剂共3种剂型,桂枝在原方中有分、铢、两3种计量单位,其中以“两”计量者有72 首,以“分”计量的有9 首,而“分”作为计量单位,其代表意义不完全相同。《伤寒杂病论》经方中桂枝在不同剂型中的具体用量见表1。
由表1 可知,在丸剂中,桂枝最小量为“一分”,最大量为“四两”;在散剂中,桂枝最小量为“二分”,最大量为“六两”;在汤剂中桂枝最小量为“六铢”,折合现代剂量为3.75g,最大量为“六两”,折合现代剂量为90 g[3]。桂枝单位为“分”的9 首经方中,桂枝茯苓丸、半夏散及汤注明“等分”,表示的是比例关系,其余则表示衡重。
《伤寒论》中关于桂枝的用法,除第163 条桂枝加人参汤中说明是“别切”之外,其余均为“去皮”,而“去皮”即指刮去肉桂表面的的风化表层[4]。关于仲景所用的桂枝究竟是现代的桂枝还是肉桂的问题,存有争议。随着后世中药的发展,桂枝和肉桂作为两种不同的药分开使用。肉桂温阳之力强,而桂枝温通之力强;肉桂偏于温里,桂枝偏于解表,临床根据病情需要可以灵活选用桂枝和肉桂。桂枝温通之力强,具有发汗解表之用,适用于麻黄汤、大小青龙汤、桂枝附子汤等方;肉桂温阳之力强,偏于温里,适用于肾气丸等方。
配伍桂枝经方的主治病症及桂枝的常见配伍的药物见表2。由表2 可知,含桂枝的经方的主治病症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为“疼、痛”“汗出”“发热”“喘、咳”“呕、吐”“悸”等。
与桂枝相关的条文中“疼、痛”共出现70 次,“汗出”出现34次,“发热”出现24次,二者有9 处共见,“喘、咳”共出现23 次,“呕、吐”共出现23 次,“悸”“气上冲”共出现12 次。这符合现代《中药学》教材中桂枝以“发汗解肌,温通经脉,助阳化气,平冲降气”[5]为主要功效的特点。对于不同的症状,桂枝常与不同的药物搭配,以增强疗效。
与桂枝相关的条文中有24 处明确提出病发于“伤寒”,有9处直接说明“表不(未)解”或“外证未解”,其中45处提示表证未解,如五苓散的“脉浮”“微热”,桂枝人参汤的“协热而利”,防己黄芪汤“脉浮”“汗出”“恶风”等,由此说明桂枝有辛温解表的功效。相关经方中有13 首应用于内伤杂病,如小建中汤、炙甘草汤、五苓散、黄连汤、茯苓甘草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等,条文中一开始均提到“伤寒”,而后再提及他症,提示其与外感后表邪未解有关。
表1 来源于《伤寒杂病论》经方中的桂枝用量Table 1 Analysis of the dosage of Ramulus Cinnamomi in various dosage forms of the formulae originated in Treatise on Exogenous Febrile and Miscellaneous Diseases
含有桂枝的经方中有12 首方以汗出作为获效指征,如续命汤、白虎加桂枝汤、五苓散、麻黄升麻汤等,方后注则明确提出“汗出(则)愈”,以及桂枝二麻黄一汤原文中提出“汗出必解”。
原文中还提示主治病症的病性特点,如乌头桂枝汤主治的“逆冷”,桂枝加黄芪汤主治的“两胫自冷”,甘草附子汤主治的“恶风不欲去衣”,提示病性属寒;白虎加桂枝汤主治的“无寒但热”,五苓主治证的“头痛发热”,竹叶汤主治的“中风发热”,提示病性属热。
2.1 疼痛与桂枝相关的条文中70 处出现“疼”“痛”,其中有34 处提示其病位特点,如桂枝芍药知母汤、麻黄汤、小建中汤、肾气丸、桂枝生姜枳实汤、半夏散及汤分别涉及“肢节”“骨节”“腹中”“腰”“心”“咽”。关于疼痛特点,桂枝加大黄汤、桂枝生姜枳实汤、小建中汤、甘草附子汤、《千金》内补当归建中汤、桂枝加芍药汤、桂枝加黄芪汤分别用于“大实痛”“悬痛”“掣痛”“腹满时痛”“弛痛”“急痛”“刺痛”。由此可知桂枝在治疗疼痛这一方面的适应范围之广。
2.2 悸相关条文中有9处提到“悸”,涉及7首经方,即炙甘草汤、桂枝甘草汤、茯苓甘草汤、五苓散、小建中汤、苓桂甘枣汤、苓桂术甘汤,均提示病位特点,病位涉及“心(中)”“心下”“脐下”。桂枝甘草汤、苓桂甘枣汤原文分别兼见“发汗过多”“发汗后”,见于外感汗下后,提示正气被伤;炙甘草汤、小建中汤均提及“伤寒”而后见“悸”,提示外感表证未解,因邪气扰动,导致心神不宁。《千金翼》炙甘草汤与小建中汤又均提及“虚劳”,前后互为补充说明炙甘草汤与小建中汤主治里虚邪扰而致的心悸。茯苓甘草汤兼见“厥”,原文还提出“宜先治水”“水渍入胃”,五苓散伴见“吐涎沫而癫眩”,而“吐涎沫”及“癫眩”均为水饮之征,提示“悸”可能是由于水饮停聚,不能正常输布引发。
综上所述,“悸”常发生于“心(中)”“心下”“脐下”。病位在“心(中)”者病机多为正气不足,病位在“心下”及“脐下”者病机多为水气上冲,常配伍茯苓。
表2 配伍桂枝经方主治病症及常见配伍药物Table 2 Distribution of indications of the formulae including Ramulus Cinnamomi originated in Treatise on Exogenous Febrile and Miscellaneous Diseases and the commonly-used compatible herbs for Ramulus Cinnamomi
2. 3 小便不利相关条文中有11 条涉及小便不利,涉及7首经方,即桂枝加黄芪汤、肾气丸、甘草附子汤、桂苓五味甘草汤、五苓散、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柴胡桂枝干姜汤。其中五苓散、桂枝加黄芪汤原文均见“脉浮”,且五苓散方后注云“汗出愈”,桂枝加黄芪汤原文提到“当以汗解之”,提示二者病位在表,可用汗法而解。小青龙汤原文提到“表不解,心下有水气”,提示表里同病,而柴胡桂枝干姜汤见“胸胁满”“往来寒热”,提示病位在半表半里,肾气丸主治“虚劳”,提示病性属虚且病位在里。柴胡桂枝干姜汤、小青龙汤、肾气丸还伴有“渴”,当“渴”与“小便不利”并见时,说明水液既不能上呈于口,又不能下达至膀胱,提示这种水液代谢异常与气化不利有关,常与干姜、细辛、附子等辛温之药配伍,以增强其气化功能。
由此可知,当“小便不利”病位在表时,可通过发汗而解;病位在半表半里、里或表里皆有时,常配伍辛温之药,调节气化功能而解。
含桂枝经方中与桂枝配伍的药物总共有89味,其中的多组配伍组合在后世名方中多有应用。
由表3 可知,相关经方中与桂枝配伍频率最高的前4味药为甘草、生姜、大枣、芍药,即桂枝汤中组成药物。除此之外温热药出现频次较高,在10 ~20 次之间,有人参、麻黄、干姜、白术、半夏6味药,据此可知桂枝与温中健脾的药物搭配的次数最多。以下对相关经方中桂枝的典型配伍药对进行分析。
3.1 与芍药配伍桂枝与芍药配伍共出现32 次,相关条文中出现“痛”有11 处,其中有9 处明确提出疼痛部位,6 处提及“(少)腹”;出现“汗出”有4处,提示二者配伍可缓急止痛、调和营卫以止汗。
表3 含桂枝经方中其他配伍药的频次分布Table 3 Distribution of the frequency of the compatible herbs in the formulae including Ramulus Cinnamomi originated in Treatise on Exogenous Febrile and Miscellaneous Diseases
含桂枝与芍药配伍的经方中,其中22 首方中二者剂量比为1∶1,该比例可用于调和营卫以止汗,见于有“汗出”症的桂枝汤、桂枝加葛根汤、黄芪芍药桂枝苦酒汤、桂枝加黄芪汤,其中桂枝汤与桂枝加葛根汤条文提到“太阳病”,其病机为“阳浮而阴弱”“荣气不共,卫气谐和”,治疗时用桂枝配芍药以调和营卫,二者常与生姜、大枣相伍以助其调和之力;黄芪芍药桂枝苦酒汤与桂枝加黄芪汤原文提到“状如风水”“脉浮,当以汗解之”提示病位在表,因其有“黄汗”且伴见“身体肿”“身疼重”,提示病因除营卫不和之外还有水湿,故搭配黄芪以固表利水。
桂枝配芍药的比例为1∶1 亦可治疗“疼痛”,如治疗少腹“疼痛”的温经汤、土瓜根散、桂枝加龙骨牡蛎汤,治疗肢节“疼痛”的桂枝加黄芪汤、柴胡桂枝汤;当疼痛剧烈时,如针对“刺痛”的《千金》内补当归建中汤、“里急”的黄芪建中汤、“急痛”的小建中汤,桂枝配芍药比例为1∶2 以增止痛之力,此三方伴见“虚羸”“虚劳”,提示此为不荣则痛,故与胶饴相配增强补虚之力,与大枣、甘草等甘缓之品相伍,增强缓急止痛之功。此外,对于“风湿相抟”所致的“掣痛不得屈伸”“身体疼烦”“寒疝腹中痛”等症,常配伍附子以散寒止痛。
桂枝—芍药—人参配伍出现的次数较多,可见于桂枝新加汤、柴胡桂枝汤、鳖甲煎丸、薯蓣丸、温经汤,其中桂枝新加汤条文述“发汗后,身疼痛,脉沉迟”提示汗法不当,导致正气不足,用桂枝汤继续解散表邪,用人参以补内虚之正气;薯蓣丸、温经汤、鳖甲煎丸原文分别提到,“虚劳,诸不足”“曾经半产,瘀血在少腹不去”“疟母”,均提示久病耗伤正气,导致素体里虚。综上可知,桂枝—芍药—人参三药配伍可用于治疗误治或久病耗伤正气所致的里虚病症。
3. 2 与茯苓配伍桂枝与茯苓配伍共有15 首经方,其中苓桂剂占5首,分别为苓桂术甘汤、桂苓五味甘草汤、茯苓甘草汤、苓桂枣甘汤、五苓散。苓桂术甘汤所主的“气上冲胸”,与桂苓五味甘草汤所主的“气从少腹上冲胸咽”,分别伴见“起则头眩”“小便难”之症,提示气上冲是由水饮上逆引发;苓桂枣甘汤见于“发汗后”“脐下悸”,提示发汗不当耗伤阳气,导致下焦寒饮上冲引发动悸;五苓散主治“脐下有悸”伴见“吐涎沫而癫眩”,提示水饮上冲。《神农本草经》认为茯苓主“胸胁逆气”及“利小便”,桂枝主“上气咳逆”,故二者配伍可降气散饮。
桂枝—茯苓—白术3味药的配伍见于苓桂术甘汤、茯苓泽泻汤、薯蓣丸、侯氏黑散、麻黄升麻汤、五苓散等。以五苓散为例,原文共涉及12 条,其中仅两条提示“小便不利”,而其余10条均有“渴”,且《伤寒论》中第71条述“小便不利,微热,消渴”,第74条提及“渴欲饮水,水入则吐”,这两条都是典型的太阳蓄水证[6],但条文中却并未提及“小腹满”,而“渴”这一症状,正是三焦气化不利,导致水液不能正常输布引起的。由此可知五苓散并非利小便之专方,而是通过调节三焦气化来调节水液输布。此3味药的配伍对应《素问·经脉别论》所述水液代谢过程,“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7],其中白术对应“脾”,温中以散湿邪;桂枝对应“肺”,向上、向外发散水湿;茯苓对应“膀胱”,令湿邪从小便而去。故此3 味药的配伍可用于治疗病位涉及三焦的水气病,可使水气从表、从下而解。
3. 3 与麻黄配伍桂枝与麻黄配伍见于14 首经方,麻黄与桂枝配伍既能发汗解表,又能温阳化饮。如麻黄汤主治“身疼痛”“无汗”,伴见“脉浮紧”,提示寒邪闭表,其中麻黄与桂枝的比例为3∶2;大青龙汤主治“身疼痛”“脉浮紧”“无汗”,伴见“烦躁”,提示表闭较重有郁而化热的倾向,麻黄与桂枝的比例为3∶1,且配伍石膏以清泄里热;麻黄加术汤主治“湿家身烦疼”,原文提出治法“发其汗”,提示湿邪痹阻,病位在表,麻黄与桂枝的比例为3∶2;小青龙汤主治“表不解”“心下有水气”,提示表里同病,外有表邪郁闭、内有水饮停留,麻黄桂枝比例为1∶1;桂枝芍药知母汤主治“肢节疼痛”,伴见“头眩”“温温欲吐”等水气之症,提示内有水饮,病位在里,此时麻黄与桂枝比例为1∶2,且配伍附子以增温阳化饮之力;桂枝去芍药加麻辛附子汤主治“心下坚,大如盘”,原文提出“水饮所作”,可知此为水饮停留于心下,麻黄与桂枝比例为2∶3,配伍细辛、附子以助化饮之功。
从病位及麻黄桂枝用量比例的关系来看,当寒邪闭表或湿邪痹阻病位在表时,麻黄用量大于桂枝,此时解表发汗之力强;且表邪郁闭越重,麻黄用量越大,兼有化热趋势时,常配伍石膏以清泄里热;当湿邪痹阻在里或水饮内停时,桂枝用量大于麻黄,此时通阳利水之力强;内停之水饮越重,桂枝用量越大,兼有阳虚之象时,常配伍附子、细辛以温阳化饮。当外有表邪不解,内有水饮停留时,麻黄与桂枝用量相等,取解表与化饮二者协同之功。
本文通过分析桂枝在经方中的用法用量、主治病症及其配伍关系,得出以下结论:首先,含桂枝经方的主治病症中出现频率出现最高的是“疼痛”,其病位涉及广泛,包括腹中、腰、心、咽等处,疼痛特点有大实痛、悬痛、掣痛、刺痛之别,治疗疼痛常与芍药等量配伍,当疼痛剧烈时芍药加倍,伴见虚羸、虚劳再配伍胶饴、大枣、甘草等甘缓补益之品;“悸”的病机与病位相关,病位在“心(中)”病机多为正气不足,常配伍大枣、胶饴等补益之品;病位在“心下”“脐下”病机多为水气上冲,常配伍茯苓以降气散饮;“小便不利”病位有在表在里之别,邪郁在表可通过“发汗而解”;邪郁在里时,常配伍干姜、细辛、附子等温通表里阳气。其次,桂枝与芍药等量配伍,既能调和营卫,又可缓急止痛;桂枝—芍药—人参3药配伍用于治疗误治或久病耗伤正气所致的里虚证;桂枝—茯苓—白术为治疗三焦饮停的基本组合;桂枝与麻黄配伍剂量比例不同则治疗病位亦有所区别,当麻黄的剂量大于桂枝时,主治病位偏表,若表闭较重有化热趋势,常配伍石膏清泄里热;当桂枝的剂量大于麻黄时,主治病位偏里,若里阳不振,常配伍附子、细辛以温化水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