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策展语境和策展场域的重构

2019年末在中华世纪坛艺术馆举办的第二届“策展在中国”暨2019年中国美术家协会策展委员会年会上，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梳理和总结了当下中国策展界的四方面特点：一是艺术家个展的策划更加注重艺术探索与时代语境的关系；二是把握科技与艺术融合的新趋势，在新媒体和科技艺术展览的策划中注重观众参与和体验，倡扬人文精神；三是设计类展览的策划注重中国设计的发展之路，以“大设计”的视野推动公共艺术发展；四是走向国际的策展，如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的策划突出中国文化视角，讲述中国故事。

策展作为一门学科在中国才刚刚起步，策展人作为一门职业萌生于上世纪90年代。30年间中国的策展语境和策展现场伴随着中国社会的巨大发展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如果以2008北京奥运为时间节点，奥运之前的策展领域主要关注的是身份、标准、空间等等这些关键词。“身份”具体指涉的就是“中国身份”，不论是中国艺术家们第一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时集体展现的姿态，还是栗宪庭的“春卷说”，艺术创作主体和策展人以及学者、专家们都试图从多个维度探寻与塑造内省和融达的中国身份。“欧美标准”则成为了非常敏感和脆弱的字眼，一方面大家都在积极对接和对标欧美把持的话语体系，另一方面也在积极探索和建构自身的方法论和话语体系，例如高名潞的“极多”和“意派”。与此同时大家也都在充分运用中国特有的生存哲学和智慧从这一标准中双重获益。“空间”对于策展来讲既是物理意义上的三维空间，也是策展冀望生效的多维场域。自从有了策展人以后，特别是没有体制内空间和资源的独立策展人们，把策展的现场拓展到了“三馆一站”之外更广泛的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公寓、工作室、画廊、民间美术馆，甚至新型出版传播系统都变成了表达和诉说的阵地。

陈琦，《觉NO.1 Jue No.1》，180×180cm，水印木刻，2017年，“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巡展，2019年，嘉德艺术中心

北京奥运之后，中国表达上升到了新的高度，整个中国进一步地融入了世界。策展人们也敏锐地把握时代的脉搏和场景的变迁，重新探讨策展的宏大叙事与时代责任，奥运之前构建的中国身份、欧美标准、空间拓展在新时代有了新的内涵和外延。

关于“中国身份”，有三个标志性节点：一是2012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二是2017年1月25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出台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三是习近平总书记于2018年5月4日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三个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马克思”正在从世界视野和国家意志的层面重塑着中国身份。关于“欧美标准”，传统意义上的界定是欧洲的启蒙主义价值观、美国改良后的启蒙主义价值观和清教徒精神，三者曾经主导了全球思想世界数百年。随着中国的经济崛起，中国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参与全球治理，并且进行了更为主动的价值声张和地缘关系的拓展。关于策展的“空间”，自奥运之后，已不再局限于“三馆一站”、传统出版系统和广播电视系统，新时代互联网、物联网等媒介渠道的加持，“一平台两中心”（学习强国平台、融媒体中心、新时代文明实践中心）的加持，更加深入的城镇化和更加融通的国际化的加持，使策展的空间全面进入了无界场域。

除了主体身份、话语标准与空间的变迁之外，还有一些新的变量在改变着策展，给策展带来新的契机与挑战。

“对话秀”（The Conversation Show）展览现场，2019年，以色列霍伦设计博物馆（Design Museum Holon） 图片来源：dezeen

“后生命：第二届北京媒体艺术双年展”，2018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在策展人出现之前的上世纪80年代，各种文艺思潮曾经激发了无数国人的情怀与理想。但是反观当下的策展界，却整体落后于社会革新与进步，没能很好地运用革新工具和进步成果为行业发展提供助力。我们很难理解凯文·凯利（Kevin Kelly）的预测：“2050年，数据量将达到非常恐怖的100万Z，一个Z是1万亿G，未来介入网络的力量重于所有权，所以我们现在正在颠覆所有权这个资本主义时代的基础”。我们很难理解5G能为艺术现场的实时无延时交互与表达带来什么意外的可能。我们很难理解AI设计师在天猫“双十一”的几天时间里处理的几百万张VI设计广告在没有AI的时代需要几万名设计师劳作几十年。我们很难理解AI在赋予物联网脑动力的同时，我们的自媒体化表达权利的媒介和方式可能会改变整个社会的运行规则。我们还很难理解MR数字孪生已经能够实现“镜中花、水中月”等等传统美学意象。我们更难理解“AI+5G+8K+MR+……”实现超级融合之后能出现多少种可能。

①艾沃次世代前期实时预演作品（院线电影《彩虹王国》），图片来自“艾沃传媒集团”公众号

②艾沃次世代前期实时预演作品（院线电影《彩虹王国》），图片来自“艾沃传媒集团”公众号

③艾沃次世代前期实时预演作品（院线电影《彩虹王国》），图片来自“艾沃传媒集团”公众号

④京东方BOE画屏，图片来自BOE网站

⑤京东方BOE画屏，图片来自BOE网站

⑥京东方BOE画屏，图片来自BOE网站

⑦京东方BOE画屏，图片来自BOE网站

⑧刘睃，《微观世界》局部，尺寸可变，铝板，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展览现场，2019年，威尼斯双年展军械库中国馆

李子柒煽动一下翅膀，几千万粉丝就能改变自己的饮食与着装方式。《奇葩说》的奇葩们辩论了一期名为“博物馆着火了，是先救名画还是救猫”的话题，比教科书上普及了几十年的艺术价值还要管用。京东方作为占据全球面板市场份额接近50%的企业，未来几年他们将会把BOE画屏铺设进全国百万个空间，这些空间包括但不限于博物馆、美术馆、画廊、商超和医院，京东方和策展人们摁一下按钮，艺术家们畅想的巨大场景就能瞬间绽放。北京亦庄数字科技创意园的高科技企业艾沃次世代研发的实时拍摄渲染技术，已经远超了卡梅隆的绿幕技术，不仅仅为影视后期制作节约30%的成本，更重要的是它能将不受时空限制的不同文化场景和实时拍摄融合在一起，创造出我们想要的和意想不到的各种无法辨伪的现实和虚幻。它的每一桢都能产生无数种“有态度的形式”和表达，它的每一帧都能依托他们研发的另一套“数字孪生”系统而形成数字资产。

策展本质上也是在给社会提供文化产品与文化服务。在新时代的供给侧和需求侧之间，出现了新的场域。在这个场域中除了有各式各样的新技术与新模式的赋能外，扫盲和小康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两个国家级行动已经使我国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口具备了基础的智识，受众从信息获取不对等的时代进化到了可以借助互联网等工具达到无所不知的时代。受众素质的提升也催生了更加个性化的多元亚文化社群，他们的人格化和符号化的特征越来越明显，个性诉求与情感需求的变现周期越来越短，他们自身就是内容的生产者和传播者，同时还在不断地进化和孵化自我与新我。吴声在其著作《超级IP：互联网新物种方法论》中写到：“万物互联成为新的造物起点与内容生产基础，叙事与表达的基础设施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能否理解移动万物互联时代的游戏规则与法则，需要重构内容生产与分发机制，重新建立新时代的信任体系”。这种变革从互联网领域开始，以超越西方产业迭代数倍的速度波及到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人们创作、生产、交易、消费文化知识的方式发生了历史性变化。

一切都来得既快又突然却也必然，不仅是出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策展人们，就连千禧一代们也经常感慨自己刚刚建立的话术方式半年后已经不能适应新场景了。所以大家重新呼唤木心的《从前慢》来让我们稍微停顿一下，思考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致让我们如此应接不暇，疲于奔命。

策展已经不仅仅是精英阵地的表达、未来趋势的预测、知识集散的枢纽。当策展不再沉醉于逻辑自洽的圈层中孤芳自赏时，开放、鲜活、雄壮的社会现场就会扑面而来。用范迪安先生的话来讲：“未来已来，我们做了什么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