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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也不是曲艺世家,我只记得比起考双百分后母亲的嘉奖,我更喜欢重复每年春晚语言类节目里流传最广的那几句话。那一年,我十岁,上小学四年级。在母亲的帮助下,我找到一位姓吴的老头拜师学艺。
第一堂课下课后,吴老师把我妈支开,冲我问道:“怎么样,喜欢相声吗?”我突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有股暖流顺着四肢涌到胸口,便脱口而出:“喜欢!”
吴老师要求我们平时不允许喝碳酸饮料,严禁辛辣。
我从小不爱吃辣,唯独饮料实在戒不了,每次下课都要偷偷买冰红茶喝,虽然也算饮料,但至少没有碳酸。
后来,男生开始学习唱快板,女生开始学习唱坠子。那时,最刻苦的同学常常会把指头夹破,上相声课的时候就去找师父师娘邀功。我也想被表扬,甚至想过自己扎破,但最后还是没狠下心。
我刚上初一,恰好碰上学校两年一届的元旦汇演,在学校会堂海选的时候,我上台唱了一段快板《十八愁》,表演完评委老师说:“行了,你这个节目定了,之后排练别来了,好好上课,该演出的时候按节目表上来演就行了,你有演出服吧?”
还没到汇演当天,消息就在学校传开了,也许是因为那年《超级女声》走红了,班里的同学都学会了个新词叫“直接pass”——“你知道吗?我们班那个说快板的,是全校唯一直接pass的节目。”
学快板那阵,师父和师娘不止一次当着同学面夸我唱得好。直到初三,我发觉到了异样。因为忙于升学还要跑演出,我上相声课的时间不再固定。有次抽空去吴老师家上课,大家还是挨个上去说段子,轮到了我,师娘说:“那谁,你上,该你了。”我起初以为是见得少一时忘了名字,但后来整个暑假,每次上课轮到我,师娘都只说:“那谁,你上。”
我没有深究为何发生了这种变化,暑假过后开学,我借口学习忙,告别了师父师娘和那个陪伴了我六年的小客厅教室。
那次与相声的再见并不是永别。高二面临高考,父母建议走特长生,再找个老师,把相声“捡”起来。
我不想放弃之前的功夫,又找了老师“再学习”。新老师姓宋,是个胖老头,刚见面我就说明了此次学习的目的,老师欣然接受,之后也专项突击适合考学的段子。宋老师之前是曲艺团的相声演员,退休后就在曲艺学校代课。
后来有天下课,宋老师让我下次上课把父母也喊来。下次上课,老师一进门就招呼我和家人坐下,让我说了段《八扇屏》的贯口,他没有点评什么,只是说相声这碗饭不好吃,他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我当然也知道这路不好走。但宋老师接下来的话,彻底击溃了我年轻的自尊。他转脸跟我父母说:“孩子的嗓子不行,不适合说相声,他的文化课成绩也还可以,回学校好好上课吧,这条路太难走了。”
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我的天赋问题,你可以说我偷懒,但不能说我笨。我依稀记得宋老师之后又说了一堆世道艰险之类的话,但我一句没记住,满脑子都是那句“孩子的嗓子不行”。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车里流下眼泪,窗外的风似乎把哭声都吹得沙哑。
从那之后,我彻底放弃了对相声的喜爱。大一迎新晚会,舞台上各种新老学生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终于等到一组人说相声,一开场没两句就冲台下喊:“不鼓掌我就不往下说。”我扭头回了宿舍,心想这都是些什么。
也许从偷喝冰红茶的那天我就和曲艺做了永别,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因为它有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