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励志和励志的科学

万维钢

想要知道什么品质对成功最重要，科学的办法不是看名人传记，而是进行大规模的统计。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要把所有可能有用的品质都列举出来，找很多人进行测试，看看每个人都有一些什么品质，然后看看哪些人是生活中的成功者。有了这些数据之后，只要考察那些成功者都有而不成功者没有的品质，我们就知道决定成功的品质可能是什么了。有一项研究对大学生的30多种品质进行了统计，发现其中绝大多数品质对学习成绩几乎没有影响。有的人外向，有的人内向，有的人幽默，有的人严肃，这些人学习成绩的好坏纯属偶然。

真正能左右成绩的品质只有一个：自控。

能管住自己，该上课的时候就去上课，该写作业时写作业，多学习少看电视，这个品质就是学业成功的秘密。统计表明，想要预测一个学生的大学成绩，自控能力甚至是比智商和入学成绩更重要的指标。

不但大学生如此，在职场中自控能力强的人也是更受欢迎。他们不仅工作干得好，而且更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更能从别人的角度思考，更不容易出现偏执或抑郁之类的心理问题。研究者普遍认为，排除智力因素，不管你心目中的成功是个人成就、家庭幸福还是人际关系，最能决定成功与否的只有自控。

自控需要意志力。一般人可能认为意志力是一种美德，应该通过教育的方式提升思想的境界来培养。然而实验表明，意志力其实是一种生理机能。它就好像人的肌肉一样每次使用都需要消耗能量，而且用多了會疲惫。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心理学家罗伊·鲍迈斯特主持的一项著名实验中，作为受试者的学生事先被要求禁食，全都饿着肚子来到实验室，然后他们被随机地分为3组。学生们以为实验的目的是测试他们的智力。他们的任务是做几何题，而他们不知道这些题其实都是无解的，实验真正测试的是他们愿意在题目上坚持多长时间才放弃。控制组的学生直接做题，他们每人平均坚持了20分钟。而两个实验组的学生在做题之前则先被带到另一个房间，面对刚烤好的巧克力饼干以及一些萝卜。实验人员告诉第一组学生可以随便吃饼干，但是要求第二组学生只能吃萝卜。你可以想象自己在饥饿状态下看着热气腾腾的饼干而不能吃是一种什么感觉，你需要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只吃萝卜！

第二组学生抵制了饼干的诱惑。然后两组学生都被带去做题，结果饼干组跟控制组一样，坚持了20分钟，而萝卜组只坚持了8分钟。唯一的解释是，萝卜组的意志力在抵制饼干的时候已经被消耗了相当一部分。

意志力是一种有限的资源，同一时间内，你把它用在这里就没法用在那里。为什么统计表明总能按时交作业的学生反而经常穿脏袜子？为什么每当期末考试之前学生们更容易吸烟，不注意饮食和个人卫生？因为他们的意志力全都被用在学习上了。

如果使用意志力会消耗能量，那我们可以通过补充能量的办法提高意志力吗？事实正是如此。在鲍迈斯特的另一项实验中，研究人员偶然发现，如果在实验过程中给受试者喝一点含糖的饮料，比如果汁，他们的意志力就会增加。而且必须用真正的糖，甜味替代品没用。据此，研究者推断：人的意志力能量来自血液中的葡萄糖。诺贝尔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一书中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葡萄糖理论有很多佐证，比如低血糖患者的意志力会比较弱，研究发现，他们很难集中注意力和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糖尿病患者的血液中有很多葡萄糖，可是他们不能合理运用，所以意志力也相对薄弱，作者形容糖尿病患者就好像一个人守着一大堆柴火却没有火柴一样。更有甚者，有芬兰科学家仅仅通过测试即将被刑满释放的犯人的葡萄糖耐受性，就能以超过80%的准确度预测他们是否会再次犯罪！

这样看来，当一个人没有意志力的时候，我们似乎不应该指责他的“人品”——正如你不应该指望瘦小的人拿重物，或者让跑累了的人爬楼梯。但这并不是说意志力是完全客观不可控的，实际上，我们可以想办法合理地支配这种资源，甚至像锻炼肌肉一样增加意志力的容量。而这一切必须建立在对意志力科学的认识的基础之上。

一个有意思的发现是：做选择会消耗意志力。在一项实验中，受试者面对很多礼物，而每个人只能带走一样。第一组受试者被实验人员不停地问：“你要铅笔还是要蜡烛，如果要蜡烛的话你要这种蜡烛还是那种蜡烛，你要蜡烛还是要T恤衫，你要黑色T恤衫还是白色的……”不停地让他们做选择。而另一组受试者也要对每一个东西进行评估，比如问他们这个东西对他们来说价值大不大之类的问题。两组受试者做的事要消耗同样多的时间。选定了礼物之后，两组受试者到另一个房间接受自控能力测试：能坚持把手放在冰水里多长时间。结果发现，做了很多选择的这一组人，能坚持的时间要短得多。

这就是我们在意志力薄弱的时候不愿意做选择的原因。商家非常理解这个被称为“决策疲劳”的原理。买新车的时候往往会有很多升级配置的选项，而聪明的销售总是让你刚来的时候先对一些花钱少的配置进行选择。等你连续决策到选累了以后，他再向你介绍价格贵或者根本没用的选项，比如要不要来个防锈？而这时候，你的意志力已经没办法对抗他的推荐了。更有意思的是，如果采取这种先易后难的选择顺序，顾客对购物体验的评价往往还更高。

善于自控的人可以为长远打算而拒绝短期诱惑，比如他们为了能在一个月以后得到150美元而放弃立即可取的100美元。但是一项实验发现，在做这种选择之前如果让受试者看一些名车或者漂亮异性的照片，他们的意志力就会减弱。效果最明显的是美女照片：很多之前选择等待150美元支票的男性受试者，看完美女照片后却选择了100美元支票。名车照片只对女性略有影响，而美男照片则几乎没有影响。

除了好习惯可以减少意志力消耗，另一个重要的自控手段是自我监视。实验表明，仅仅在房间里放一面镜子就能让受试者的自控力增强不少。据此，鲍迈斯特建议我们把自己经历的每一秒时间、花的每一分钱都上传到专门的网站上以作记录。如果这也不能让你管住自己，你还可以让别人来监督你。比如你可以把一笔钱交给朋友或者专业网站代管，并宣布如果你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一项任务，比如戒烟，他们就有权把这笔钱捐给慈善组织。

怎样提高意志力？柔日读史，或者看部热血电影？这些传统智慧并没有科学根据。而一些比较现代的“鸡汤”式建议，比如多想一些高兴的事来获得“正能量”，或者“态度决定一切”之类，从本质上讲都是用自我暗示的办法调节情绪，对提高意志力其实没有作用。

真正有效的办法是“常立志”。意志力是一种通用资源，这意味着你可以通过做一些日常小事来提高意志力，然后把它用在其他事情上。鲍迈斯特提出的一个有效的练习办法是做自己不习惯做的事。比如你习惯用右手，那你可以有意识地用左手。你还可以强迫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是书面语的完整句子，而不得出现俚语、省略语和脏话。在一项实验中有3组学生分别想提高自己的学习能力、理财能力和运动能力，结果通过一段时间内在实验室对着屏幕锻炼注意力来提高意志力后，他们不但各自想要提高的能力提高了，而且还顺带提高了其他两种能力。

人们并不喜欢把成功归结于自控能力，明星们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说过他们成功是因为能控制自己，尽管他们失败的时候有时候会提到自己没有控制好自己。也许100年前的人还比较爱讲意志力，现在的人，尤其是接受了美式教育的人，热衷的是自尊和自信——有人统计最近几十年来歌曲中“我”這个词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加。但高自尊并不意味着高成就，事实上，那些自尊过度的人往往会发展成自恋。

不少中国的教育改革家整天想着怎样把强调自控的中式教育改成强调自尊的美式教育，这其实是舍己之长，用人之短。看中式教育理念行不行的科学办法不是对比中国大学和美国大学，而是考察那些生活在中式传统家庭，又同时在美国上学的孩子。尽管亚裔只占美国人口的4%，亚裔学生却占到斯坦福大学等顶级名校生源的1/4。亚裔不但比其他族裔在获得大学文凭方面表现得更出色，而且他们毕业后的工资也比平均水平高25%。一般人把这项成就归结为亚裔的智商高，但统计表明，同样是进入一个高智商的行业，白人需要的智商是110，而亚裔只需要103。

亚裔靠的是意志力。有实验发现，中国的小孩从两岁开始就比美国的小孩有更强的自控能力。这可能是基因的缘故，因为中国的多动症儿童比美国少得多;也可能是传统的问题，因为中国的父母更早地要求孩子控制大小便。不管是什么，中国文化虽然不是很擅长科学思维，也不太明白意志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在意志力的实践上遥遥领先。这难道不是我们的优势吗？那些全神贯注听讲的小孩，比每隔3分钟就得吃点零食的小孩酷多了。

（可可摘自《读者·校园版》201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