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的鱼子酱让我回到
符拉迪沃斯托克,异国的旅馆
把鱼子酱涂抹在黑面包,吞咽
金水湾的海鸥金属般的鸣啾
掀开残梦一角。它们成群地
停歇在房屋的露台。白色粪便
散在有鱼腥味的空气,尾随游轮
展示类似诗意的翅膀,海面上空
翻飞停歇,红嘴接受抛给的面包屑
我看见两只白鸥站在伟人的秃顶
把它的排泄物撒到他的塑像
向人挥动的著名的臂膀上
似乎是刻意的。“有了鱼子酱,
谁还需要鱼。”布罗茨基
坐在窗前的黑暗,观望过
这里的街道,和我们的到来
二流时代的臣民,不计分的游戏
而大地不闻时事,保持起伏形貌
宽敞与旷美,树木随意地长在
没有围墙的房子四周。人的谦逊
赋给了田地与河流,礼貌地生活
在三国比邻的远东,慵懒而闲适
战舰从海湾移置路边赚取旅游外汇
修饰过的原野,风物背后的政治文化
适度荒寂在那里;我们放弃国家的
概念,只在意它的美学意味
国际列车上频频张望,发出赞美
火车站像美术馆(墙面油画是真的)
时间和废弃的蒸汽火车头在此展示
它们的轮子似乎还在静止地转动
鱼子酱。回忆让一个词有了体温
和空间,异国的风物人事涌现
曼德尔斯塔姆(词语的崇拜者)
在劳改营写作家书,冰雪包围他
瘦得变形的身体。一只对峙的笔
尖锐的锋芒被磨钝。一个人死了
像一只海鷗,又能留下什么迹象
它却鸣叫出一个人的被动与执拗
黑面包内的鱼子酱有海水的苦涩
[夜鱼赏读] 柳宗宣擅长以紧致的语言材料,精心选择的具体物象,来构筑硬实的诗歌大厦,以此承托意蕴深远复杂的诗性。这首诗由鱼子酱引出一段异国行旅的回忆,不拘国界民族,对人类命运与生存状态进行追问。诗歌一开始出现的地名,便隐隐透露出诗性信息。符拉迪沃斯托克,是个会涉及到包括政治处境历史沿革在内复杂色彩的地方。异国的风物与文化纷至沓来,从味觉视觉到嗅觉,环环相扣,语调低沉,有条不紊,呈现出冷峻的现实。“落在塑像上的鸟屎”,不说明具体什么人的塑像,反讽意味已很明显。黑面包、海鸥、游轮、鱼腥味的空气,日常物象的精心选择,营造出灰冷的自然气氛,也营造出暗示文化心理的文化气氛。诗歌分别选取了两位前苏联诗人:布罗斯基和曼德尔斯塔姆,布氏写过这样的句子:“有了鱼子酱,谁还需要鱼”,摘自布氏《我坐在窗前》里的诗句,内涵和精神指向不谋而合。前苏联诗人对中国诗人的影响和启发极大,质疑与批判精神,在柳忠宣这里从未缺席。这种相遇其实也是诗人对自我的辨认。诗歌最后选择曼德尔斯塔姆,更加深了悲剧色彩,曼氏有着令人惊叹的批判精神,他的才华与荒诞命运之间弥漫的悲怆,使得诗歌越发沉郁,加重了整首诗的沉郁感。两位俄罗斯诗人,一个被迫漂泊异国,一个被流放,人类命运里共有的苦涩滋味,从诗里溢出。而无论是苦涩,还是痛彻,都证明了诗人的精神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