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名燕
三千公里回家路,他用十年走完
公元2018年5月18日。
这一天,哈尔滨火车站出现了非常特殊的一群人。有人身穿红背心,有人手持摄像机,有人手棒鲜花,有人手摇着小彩旗,有人拉着大大的横幅“让爱回家”……人们神色兴奋中有着丝丝神秘,不像是接政界要人,也不像是接国际友人。
其中有一对被人们围绕的老人,一直在擦眼泪,泪水已经使他们松弛的皮肤肿胀起来。
几位手持摄影机记者模样的人,一直在焦急地看着手表。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神情是这样亢奋?
好奇的旅客不敢打搅他们,远远地围成了一个半圆。人们交头接耳,估计着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呜——
一列从深圳开来的火车呼啸着驶过来。那一对老夫妻紧张地注视着火车掠过去的每一道门,火车渐渐停下来了。
九号车厢的门开了,正对着这一对老夫妻,老夫妻情不自禁往门边扑过去,像是要捕捉空洞的门里面的一个秘密。
然而,下来的人让他们闪到一边。
不是,不是,还是不是……就在他们失望对视时,一个细微的声音把他们惊醒了。
爸爸,妈妈!
谁的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仔细看一看,其实就是第一个下火车微胖的成年男人在叫他们。
不敢相信,绝对不敢相信就是他!
十年前,他们的儿子失踪时,瘦弱黑黄,怎么可能换成一个人高马大、白白壮壮的男人? 开玩笑吗?
镁光灯闪闪烁烁,看来,有人迫不及待要开始编写新闻了。
老夫妻屏气敛息,再仔细看看……再看看……
不是?是?不是!错了……
话要从2008年5月说起。
一位患有轻度智障,名叫胡海涛的青年。这一年跟着父亲从黑龙江省阿城市蜚克图乡去长春市治他的病。
长春火车站人多得如同不要钱的市场,父子俩十指相扣,生怕被冲散。
这位父亲爱这儿子已经到了超级程度,宁愿自己不吃不喝全部省给儿子,攒下来的血汗钱,只有一个去处,给儿子治好脑病,他还等着抱孙子呢!
他拉紧儿子的手,把希望全押在长春的三甲医院,坚信儿子的病一定能治好。这位儿子对父亲的依赖也是超级程度,只要有父亲在身边,没人敢歧视他、欺负他,父亲是他的天和地,大靠山!
恰恰此时厄运到来,瘦小的胡海涛没有架住冲过来的人流,一不留神松开了父亲的手,当他再次伸手去抓父亲的手时,却是陌生女人的手,吓得他尖叫一声,啊!爸爸!
父子俩都没有想到,这一松手,就是十年的蹉跎。
他的父亲在拥挤的人群中左顾又盼,呼唤叫喊,直到喉咙喊哑,儿子就像影子遇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消失得毫无痕迹。
面前有一辆火车,儿子可能上错了车?
父亲跳上火车,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寻找,没有结果。他的儿子莫非被空气吞噬了?口哨声响起,火车要开了,怎么办?他是留在车上还是下车?
也许儿子就在车厢外面正在找他?残存的这一点点意识,使他匆匆跳下了火车。但是,外面不但没有儿子,连那么多送行的人影都消失了。
火车一声悲壮的长鸣,徐徐启动了。
这位爱子如命的父亲,倒在地上号啕大哭,“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到哪里去了?”
不难想象,这位父亲回到家里,遭受了怎样的谴责和内心的剧痛!
东三省的派出所、救助站几乎全找遍了,这位父亲虽然失望但从未绝望,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不放弃寻找儿子的激情。
白天,走到街上,只要看到年龄相似的,就一个人、一个人地辨认,发现跟儿子相像的人,就会扑过去拉人家的手,挨人家一顿臭骂;回到家里,只要有敲门的声音就扑过去拉开门,以为是儿子回来了。多少次以为是,却不是,使他老泪纵横,在任何场合也关不住泪泉的闸门。
老两口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简直阴差阳错,他们的儿子被命运捉弄。就在父亲跳上那列火车时,他也被人流裹挟着,跳上了相反方向的列车,他一个车厢一个车厢找,一个座位一个座位看,挤得满头大汗,爸爸再也没有出现,想跳下去,来不及了,火车已经开走了一个时辰。
他卷缩在过道一角,傍着别人的行李,没有人注意他,连查票的列车员也没有注意到行李旁瘦小的一团。这列快车开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包包里的一点点钱,他捂住,不敢花,就吃别人扔的水和饭。
糊里糊涂,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下,人们鱼贯而出,他跟着别人下了车,又跟着别人出了站,来到了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哪里知道這座城市的名字叫深圳。
灯火辉煌的大街上,他以为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越是灯火辉煌,越是心里发毛,越是紧张不安,刚刚开始,心里总念叨爸爸爸爸……极度忧虑,加上温饱无着,他的健康严重受损。本来就有轻度智障的他,渐渐地,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父母是谁,在哪里,全部遗忘,这在医学上叫惠普尔病。
他只有一个意识,见眼睛直视他的人就躲,那可是来抓他进牢房的人。他时不时藏进树丛中,躲进石碑后,缩在桥洞下,躲过了公安和城管搜寻的视线。
一年又一年,孩子就这样被陌生人给的一块钱两块钱,一个饭盒,半瓶矿泉水,养到了2014年,稀里糊涂就长大了六岁。
当年11月,在一次寒潮袭击的例行街头搜寻中,深圳市救助管理站救助了这名头发长得不知男女的乞讨者。
胡海涛就被安置在“深圳市救助管理站”,在这里待了四年,于2018年5月18日,终于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乡。
这是一个整整十年生离死别的大悲剧,被深圳市救助管理站和协同的公安、特别是义工组织破译了密码,特区报用大篇幅报道,轰动了整座城。
他的家乡是怎样浮出水面的?说来话长。
有智力障碍的胡海涛不会写字,也不会表达,更无法说出家乡在哪里,找到他的家乡如同海底捞针,水中揽月。好在这四年,有规律的生活,有救助护工给他的温暖,他渐渐白胖起来,也能记起爸爸的模样,但语言功能仍然没什么长进。
救助站的社工彭世雄,在与胡海涛交谈中搜索他的只言片语,饺子好吃,下雨了,好热……推送到“头条寻亲”,这是中国目前寻亲效率最高的互联网。又采取胡海涛的DNA,导入全国打拐系统进行对比,还将胡海涛的照片导入全国人脸识别信息系统中进行对比。深圳公安系统竭力配合,亲自派人到救助安置部门采集所有受助人员的人脸信息。每个努力都需要太多天,消耗的时间可以用“无限”来形容,消耗的焦虑可以用深度来形容。
可惜,这些努力都没有得到回应。
寻找胡海涛家人的希望如石沉大海。
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以至绝望。
这个部门的张维维部长对手下的组长罗付才和付乐新说,不要灰心,我们继续找!海枯石不烂,地老天不荒。我们找不到,还有我们的下一代,下一代找不到还有下下一代,总会感动上天的。
2017年10月,深圳市救助管理站发起了第二轮为胡海涛寻亲的阵式。
据口音判断,胡海涛是东北人,东北情况谁最有发言权?当数一个义工团队“让爱回家”,他们的头领手里有几十个微信群,其中就有东北义工的微信群。
张维维拍案而起:有了!
于是,这位老朋友“让爱回家”登台了。
深圳救助站的社工与“让爱回家”这一南海之滨近年蓬勃发展的义工组织联络,“让爱回家”张世伟立即与哈尔滨义工组织的领导“温柔姐”微信沟通,“温柔姐”立即与哈尔滨《生活报》记者、黑龙江电视台农业频道“帮忙”栏目取得联络。“让爱回家”一呼百应,用他遍布全国的眼目,为胡海涛寻亲(后面我们必然要隆重推出这一初出茅庐,却已如火如荼的民间团队)。
请注意,“让爱回家”这一广东沿海的新兴义工群体,他们充当了党和政府的左膀右臂,帮助很多流浪者回到家乡,胡海涛仅仅是其中之一。
你胡海涛不是不会写字吗?就让你与哈尔滨“温柔姐”的志愿者进行视频对话,哪怕你前言不搭后语,哪怕你结结巴巴叙述不清,用形象来说话吧。
胡海涛结结巴巴配合了。
寻亲视频在当地播出后,没有想到,很快,胡海涛的家乡发来了户籍信息,经过对比验证 ,胡海涛离别十年的家,终于浮出水面!
当张维维们得到这一喜讯时,一个个从椅子上弹起老高,然后抱到一起喜极而泣。他們深深感谢“让爱回家”环环相扣的付出。
胡海涛在深圳救助站四年多的调养和医治,面貌大变,又高又壮,精神状态也大逆转。在火车站父母与他相见不相识,差一点要问他,你是谁?
护送回乡的阵列非常隆重,张维维、付乐新、社工刘敏专程护送。
火车驶入东北。越来越熟悉的家乡风景让胡海涛激动不已,他不断地问,到了吧?到了吧!
这列火车的列车长知道这是一项重要任务之后,尽全力为胡海涛服务,问寒问暖,送水送饭,人们都在激动中盼望那一刻。
火车到站,列车长安排胡海涛第一个走下火车,满眼的爱怜像是扯不断的线。
志愿者早已经在火车站安排好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十年离别,十年焦虑,本来年轻美丽的母亲和帅气的父亲变得面目全非。
其实胡海涛一眼就看到了父母,只是这一对老人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憔悴的面容使他心有忐忑,好半天,他才敢试探地、怯怯地叫了一声,爸爸、妈妈。
对峙了十秒钟……
突然,那位自责了十年的爸爸和妈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儿子!”一把抱住他的心肝宝贝,哭得差点背过气。
两边的社工、志愿者、媒体、工作人员、亲属、朋友……一涌而上,一束又一束的鲜花,塞满了胡海涛家人的怀。
镁光灯一闪一闪,咔嚓咔嚓嚓。
当围观的旅客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也都不约而同拼命鼓掌,发出“喔喔”的欢叫声。但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深圳民政救助者,花了五年心血换来的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儿子!”
彼岸的等待,注定是永恒,她是一轮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此岸的追寻,也注定是永恒,也是一轮永远不落的红太阳。
在这样悲喜交集的场面中,深圳的张维维、付乐新、刘敏三人却回避着灯光的照射,默默地闪到一边。
“让爱回家”的义工和救助员工张维维们早就习惯了“俏也不争春”,有那么多报春之花,连“只把春来报”也让出去了。
没有人把他们捧在手心,没有人请他们走红地毯,那是明星的专利。
走在最古老的石板路上,用并不年轻的肩膀扛起千家万户的企盼。如龚自珍的诗句“化作春泥更护花”。甘当“春泥”的人,就是伟大的土地、伟大的“母亲”。
镁光灯在热情地闪烁,深圳人却把岁月赐予的光环,藏进了眼角的皱纹里。
从深圳到哈尔滨三千公里的路程,坐飞机只要五个小时,坐火车要三天三夜,胡海涛却用了十年时间走完这一程生命之旅。如果没有深圳救助管理部的救助,也许需要无限的永远。
深圳市救助站,除了小部分从小被抛弃永远回不了家,绝大多数虽然身体残障,但他们的父母、亲人永远爱着他们,也许正在千里之外,日日夜夜泪水洗面,对着远方千呼万唤 “回家吧”“回来吧”。
中国救助员工的神圣职责——“让亲人回家”,任重道远。
海涛,请记住,你虽然回家了,但帮助你的人却从来没有走远。
胡海涛是幸运的,也有比他幸运含金量不差的幸运儿!
虽然这位男孩回家的希望为零,但他登上了与“回家”等同的另一高地。
福星(哒噜)四年前被公安送到“未成年人救助保护中心”。那时候的他,眼神呆滞,张着嘴,流着口水,手脚萎缩,走路不稳。两个眼睛分得很开,一副十足的唐氏宝宝长相。对这样的孩子,救助站的策略是,全力以赴!明知后果不会太明显,甚至毫无起色,但是决不放弃一线希望和机会,说不定他们中间就会有人出现奇迹。
管运动的社工老师尽量让智障孩子参加各种运动,比如唱歌比赛、跳舞比赛、拍球比赛……同他们说话、讲故事。讲狼来了 ,讲小红帽,讲卖火柴的小女孩……不停地说,反复地讲,管他们听不听得明白,目的是让他们残存的那一点点知觉,感受到周围的气息是温暖的、活泼的。社工老师就带着一群这样的孩子出去跑步、跳绳、跳高、打篮球……只要一沾地气,孩子们如同婴儿,会兴奋得发出本能的叫声。护工和社工的确是把他们当成婴儿在哺育。
就是这位痴呆的福星小朋友,通过这样的训练,接受着太阳、雨露、春风、月光的滋润,他脸色红润起来,萎缩的四肢明显长肉肉了!眼神不那么呆滞,嘴巴也不是老张着流口水,也开始感知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了,还能写出自己的名字了(是救助站的叔叔给他取的名,教会他写字),握笔的手很有力量。真的出现奇迹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株歪七扭八的小弱苗,一旦有了适合它生长的土壤和营养,居然能出落成一株挺拔的小树。
弱智兼痴呆的孩子,通过训练,可能慢慢会自己吃饭,自己刷牙,自己穿衣,自己叠被。但是,要让他成为运动员,掌握技能,可能性等于零。
谁能在这一领域里来个“零的突破”?
没有人能相信小福星这样的孩子会有运动天赋。
不得不信,世界上真的有奇迹!
刚开始的时候,小福星跑步是比别的孩子快。后来发现,在篮球场上,他抢球的灵活度赛过别的孩子,再后来发现他投篮的准确度比别的孩子都要高。
一次,老师给他喂球,十个投进了五个。老师非常惊讶,他自己也没有50%的进球率。
管运动的社工老师一心想发射“卫星”,他想试一试,智障孩子是不是也许有那么一天,能打破优秀孩子的纪录。于是,他像种“试验田”一样,天天给小福星开小灶,单独训练他跑步练体能、训练他投篮时高度的注意力。
这个孩子对运动也是有着特殊的喜好和感悟力。每天都有一点进步,个头噌噌长着,肌肉也发达了。老师喂十个球,居然从进五个,变成七个、八个、九个……终于有一天达到十个!而且是正着、斜着、远着、近著都能中!一天这样,两天这样,天天都这样!百发百中啊!专业运动员水平!
这小子有料,他才十四岁呀!
老师一高兴,特意为他组织篮球比赛,把他放到头脑正常,手脚健全的孩子队列(他们是流浪街头被救助的孩子),而不是脑残孩子队列。小福星除了跑步略逊一筹,其他方面并不逊色。孩子们篮球比赛,只要他在一个队,这个队必然取胜!
这个惊人的喜讯传遍了整个救助站。
站里几个头头对小福星大加鼓励大加赞赏。孩子的天赋,顺着赞美的良性刺激,在突飞猛进地增强。
为了展现这个孩子奇特的才能,也为了给其他类似孩子增强自信。深圳市救助站特别邀请了深圳市某名牌中学的师生,到救助站来举行一场孩子们的篮球和投篮的友谊比赛。两边各选出自己最优秀的运动员和投篮手,在篮球筐下决一雌雄。
对方欣然同意,深圳的许多学校,也在组织各种献爱心的活动。那些名校师生非常愿意与被救助儿童牵手,同时也对非正常儿童有着隐隐的好奇,他们来联谊,等于是上一堂奉献爱心的大课。
但是这样的联谊邀请赛,是谁出的馊主意?简直是重量级和轻量级的较量,完全不对等。
救助站的员工们对这一场比赛分歧很大。有人说,好呀!这样一场与高精尖人才的对垒,锻炼我们孩子临场自信,提升他们做人的气场,就算是输了,虽败犹荣。有人说,不好,让我们的孩子跟顶尖的孩子比武,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的孩子露怯吗?
管运动的社工老师,本来信心十足,也被各种舆论搞得心里发毛了。但邀请函已经发了 ,退堂鼓是打不成了,硬着头皮也要上!
救助站的领导趁热打铁推波助澜,说“我们上!”说不定就出现奇迹呢。
就在这样的争议中,迎来了深圳名牌中学的运动队。
那天食堂特别给小福星加了两个菜,有红烧肉和番茄炒蛋。王辉平和社工老师坐在孩子旁边,亲自督促他多吃,给他讲笑话,放松他的心情,消除他的紧张。
深圳名牌中学的师生来了,他们是高中部的学霸。名校运动队的孩子们一色运动服,非常有气场。这些学霸,在深圳,让所有同龄孩子都羡慕不已。
学霸们眼睛里透着自信的神光,整个精神状态就是不一样!
深圳救助站的孩子也穿着一色的运动衣。在老师们的鼓励下,也雄赳赳,气昂昂昂, 迈着雄壮的步伐 ,迎着阳光,向贵客伸出友爱的手。一时间还真有点儿分不清,哪些是超强大脑,哪些是智障孩子。
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救助站的员工们把手心都快拍肿了,他们真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通过掌声,输入到他们孩子的血液里面。
这次比赛,重点放在下一场投篮比赛。
比赛没有开始时,有几个特别吃不准的员工,很怕落一个伤心下场大跌眼镜,悄悄地回避了。
投篮比赛正式开始。
抽签的结果,名牌中学第一个投篮。
两边出场的孩子相互握了个手,然后各就各位,就听裁判的一声令下。
对方这位可是从全校1200个孩子里面精选出来,可以说是百发百中的“狙击手”,有着运动员一般的健壮,个子比小福星高一头。
口哨一响 ,他开始投球了。
第一个球,中;第二个球,中;第三个球,中;一直到第六个,全中!掌声当之无愧属于他…… 第七个球,没中;第八个球,没中;第九个球,还是没有中……传出一声叹息
第十个球,中啦!十球七中,这个成绩就算是很不错。
轮到救助站的“狙击手”小福星了。人家的好成绩对他绝对有压力。救助站的员工心都跳到喉咙口了。说也奇怪,这个孩子一脸的轻松,似乎没有任何紧张感。也许他真的把这场比赛当作一场游戏了?这是在比赛之前,他的几位老师这样给他解压的。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一声口哨响,小福星站在自己的位子上,拍了两下球,像是在热身,完全是一副老司机的架势。
只见他猛然抬头,盯着球筐看了两秒钟,眼睛非常有神,然后不慌不忙把球抛了出去,在空中留下了一道非常美丽的抛物线。
第一个球,中了!
掌声雷动!连他们的对手,名牌中学的师生也猛给他鼓掌。
第二个球,中了!第三个球,中了!第四个球、第五个球、第六个球、第七个球,全中了!萌翻了!
雷动的掌声中,小福星擦了一把汗,向为他鼓掌的人们鞠了一个躬,引得人们一阵更热烈的掌声。
他平息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抛出去第八个球,哇噻, 已经进去了的球又被弹出来了。全场一阵“哎呀!”都在为他惋惜。
剩下最后两个球了,小福星,就看你稳不稳得住了。如果后面这两个球也不能进的话,他就跟名牌中学的运动员打了个平手,十发七中。
救助站的员工,都在默默为他打气,沉住气!稳住!
太紧张,太紧张了!
在这样的时刻,救助站的所有员工都把小福星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小福星如果最后两个球失手,他们会比看见自己的孩子失手还要遗憾。
第九个球投出去了。球,划出来的弧线弯弯的,像红绸舞挥出的尺度那样漂亮……中了!第九个球中啦。
最后一个球不用说,肯定是圆满收场!
小福星“狙击手”,你打破了你自己的纪录,也打破了中学生投篮的纪录!更打破了非正常孩子运动的纪录!你是一个智障的儿童哦,知道你创下的纪录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人类攻克智障、脑残这一类先天疾病,从你这里提供了可参考的数据!
那些押小福星这场比赛肯定输的人,两边都有,真是大跌眼镜了!救助站跌了眼镜的人说,幸好我跌了眼鏡,幸好!
奇迹是人创造的!谁说命里一尺莫求一丈的?
小福星是特殊案例,这样的“零突破”虽属凤毛麟角,但如果没有人来挖掘,它只能埋在土里,可惜了一片风光!
有一位参与这场爱心活动的学霸孩子(如今已经在国外名牌大学读书)回家后激动地对妈妈讲了这段经历,妈妈一感动又激情洋溢地对朋友复述了儿子的故事,朋友中就有笔者。朋友传给朋友,正能量叠加正能量,何须作家下笔,孩子们自己就一手定乾坤。
何止小福星一个人是奇迹?
突破智障,矫正一系列扭曲,笔者听到的故事经核实才敢相信,
一群人的温暖会换来海底捞出月亮的收成。
据说,有一个被抬着进来的脑瘫儿,不会走路,不会说话,吃饭还要人喂。喂他都吃不好,米,撒得到处都是 ;粥,流得到处都是。不知弄脏了多少床单、枕头;不知污染了多少救助人员的工作服。就是他,一年后居然能站立起来,能走路,能跑步,本事大的能从救助站逃到街上,成了真正的流浪儿,再度被公安送回来,成了“二进宫”的老车,而且是用自己的脚走进来的。护工们欣喜若狂,奔走相告:“他回来了,回来了!”“他自己走回来了!”“看哪,是他,真的是他,他会跑了!”……护工们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一涌而上,拍着他那胖胖的屁股,说:你会逃跑了?长大本事了!欢迎回家!
2017年3月27日上午,广东省委领导到深圳市救助站视察,并听了救助站站长讲的六个故事,其中有一个是篮球“狙击手”福星的故事,省委领导非常感动。十年前,福星是一个瘫痪的唐氏综合征的孩子,谁能料到日后他会站起来、跳起来、跑起来,而且不是一般的站、跳、跑,是篮球场上百发百中的投篮“狙击手”!救助站里对这类瘫痪孩子护理的目的,是叫躺着的能立起来,立起来的能跳起来,跳起来的能跑起来,跑起来的就能跑回到自己的家乡。省委领导非常高兴,还专门到福星所在的活动室,见到他,到他面前摸摸他的头,牵牵他的手。福星一高兴拥抱了省委领导,领导同志把福星紧紧拥在怀中,并牵着他的手,一直走出活动室,那情景足以叫人感动得流泪。
领导与福星拥抱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热能向四周蔓延,极大地鼓舞了救助员工的士气,一时间,什么委屈,什么甘苦,全化成春水一江向东流。
小福星,请你记住,无论你将来在哪里,爱你的老师,爱你的护工,爱你的名校师生,从来没走远。
1979年诺贝尔和平奖颁发给了一位老妇人。她先后获得印度尼赫鲁奖金、美国约瑟夫·肯尼迪基金会奖金和罗马教皇约翰二十三世和平奖金。
1979年诺贝尔和平奖颁发给她时,她拒绝了颁奖宴会和奖金。媒体问及:我们可以做什么促进世界和平?她回答:回家和爱您的家庭。
有个麻风病老人,在特里莎的怀里断了气,临死前,他拼足全身力气,拉着她的手,说了最后一句:我活得像条狗,而我现在死得像个人了。这句话是对特里莎女士几十年为之奋斗的救助事业的最高礼赞。
她去世后,印度为这位不是印度人的女性举行了国葬。在她的墓碑上,刻着这样的话:去爱别人,如同我曾经爱过你——Love one another as I have loved you。她的身后留下了4000个修会的修女,超过10万以上的义工,123个国家的610个慈善工作点,人们称她是“加尔各答的天使”。
她如果活到今天,请她看看中国民政救助事业的“清明上河图”,领略一下华夏祖先“去爱别人”的溪流,是怎样在子孙后代的血脉中汇成一条大河的!
绝对不是口出狂言,如果我们有颁发诺贝尔和平奖的权利,首先要颁给那些每天要为智障人士抠出大便,“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棵草去”的普通人;颁给经常帮精神病患者换下尿裤、每月给弱智女孩换下衛生巾的厚道人;颁发给那些默默陪伴,从满头青丝到熬白了头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淳朴人。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燃烧自己温暖别人,在鸡鸭鱼肉大餐中坚守着清淡。
“三千公里的回家路他走了十年”。已经以点带面地引领我们进入广东省深圳民政救助腹地。
深圳盛产酷热,一年有九个月是坐着都流汗,救助员工在烈日下的大街小巷,他们的背上,总是大片大片地图般的印迹。
当然,汗水没有白流,近三年来,站年均救助量在1.9万-2.1万人次,每年均为280到300人找到了亲人并护送返乡。
一个人能有多少良心?
特别是每年的暑假,贫困地区总会有留守儿童来深寻找父母,但茫茫大海,哪一掬浪花是他们的父母?他们踯躅街头,被送到救助站。送孩子们返乡返校返家,已经成了年年必履行的重要工程。
儿童是国家的心肝宝贝,也是救助站的心肝宝贝,一个都不少地护送回乡,这是特殊命令!特别在开学前几天,救助站得自己想办法,竭尽全力,联系专车护送他们及时返校,半天的功课都不许耽误。车辆紧急时,许多员工甚至用私家车护送他们,多年来,没有耽误一个儿童的学业。
超负荷运转,成了常态。那些滞留的残障儿的康复和医治是一沉重的分内职责,培养他们生活自理能力,救助员工要具备相当的耐心和爱心。你以为教会他们拿筷子、用勺子容易吗?往往手把手,上千次重复同一动作,单调而沮丧,完全超出一个人耐心所能承受的底线。当他们学会吃饭,又得手把手,让他们学一点文化知识。不能走路的,得推着他们去看门外的花草小鸟。这些全是额外付出。
有人说,你们管那么多不必管的事,累不累?
他们回答,只要往受助者面前一站,“去爱别人,如同我爱过你”情不自禁就来支配自己的良心,我们的肩膀,就是他们的靠山。
胡海涛回家了,小福星成功了,他们很幸运,但还有许多无家可归者,救助员工为他们回归亲人付出的代价,简直就是拼了!
回头望望,看看民政救助走过的路有多么崎岖。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首先吹到了深圳这个全中国的第一个港湾。改革开放第一扇窗一打开,呼啦啦,深圳的罗湖桥上,走来大批香港的中小实业家、企业家和小老板。他们拎着一个皮包,带着几张图纸,用一笔少于香港十倍二十倍的低价,在深圳办起了各种各样的手工作坊和工厂。几乎每一个自然村村口都竖满了各种各样的牌子,比如:玩具厂、箱包厂、制鞋厂、制衣厂、制袜厂 、电子元器件厂、电路板厂、食品加工厂、纸箱厂、家具厂、礼品加工厂、印刷厂、灯具厂……这些小厂如雨后春笋,你方唱罢我登台,占领了特区制造行业的整个舞台,打响了中国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的第一炮。
序幕一拉开,不得了啊!沉睡的中国一旦苏醒,从农村来的劳动大军,必然以千军万马之势浩浩荡荡向着这一开放舞台聚集。不用任何行政命令,不用开任何动员大会 ,这是求生存、求发展与生俱来的本能。
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这几年深圳已经摆脱劳动密集型的产业结构。由劳动密集型产业向科技密集型产业转换。大批加工型出口企业倒闭,劳动密集型收缩颇似多米诺骨牌。
能把握产业升级、产业转型的,他们在继续发展,这是凤毛麟角。大批没有能力升级和转型的,就只能偃旗息鼓。
据媒体报道,东莞4000家工厂倒闭。
中国经济面临着二次转型,高科技责无旁贷地要占领市场,时代车轮不会因为哪个人没有准备好而停止前进。这一迅猛发展的势态,使这片热土上许多迷惘中猛然清醒的人,也在主动或被动地改变着自己。
有一位香港朋友,向笔者讲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
有这样两姐妹,母亲系湖北省洪湖市龙口镇X州村人,父亲姓陈,是香港人。
母亲在深圳打工认识陈老板,与老板相爱。都很年轻,都是未婚,身份都经得起验证。他们在深圳福田下沙租房居住,生下两姐妹,已经属于事实婚姻。
两姐妹小的时候可以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住在大房子里无忧无虑,有父母的疼爱,快乐地生活。
孩子们的父母太缺少知识,只差那么一步,孩子们就能拥有正常生长的绝对权利,可惜……
好景不长,也就几年。
就在陈家姐妹五岁、四岁时,他们父亲的小厂倒闭了,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工厂的机器都被人拆了去卖废铁。父亲从“富翁”变成穷光蛋,还背了银行的债。
为了多花一分钱的电费,也会吵个天翻地覆,当年的爱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仇恨,日子怎么过呢?分手吧。
妈妈提出分手,爸爸欣然同意;妈妈提出把女儿带走,爸爸坚决不答应。要么你留下,自己出去打工过苦日子,要么你自己一个人走,而且永远不能再见到我的两个女儿。没有回旋的余地,感情已经破裂到你死我活的绝境。
就这样,这位伤心欲绝的妈妈只能吻别两个心肝宝贝,哄骗说,回家看看外婆很快回来,心里想的是总有一天回来接走她的宝贝。
母亲一走,爸爸就把房子退了,另外租了更小的房子,给了一点点钱给小姐妹,自己回香港去谋别的生路了。
房子换了,电话消失,母亲与孩子们的音信全断。
那时这对姐妹才刚刚八岁、七岁,她们以为母亲很快会回来,盼呀盼,只要有人敲门,就以为是母亲,扑过去,却次次是催交房租的阿姨。
父亲隔三岔五才能从香港回来看看她们,留下一点点房费和生活费。
两姐妹的噩梦远远没有完结,她们的父亲回香港另谋生路是什么路?这位父亲被香港当局抓捕、判刑。
这位香港朋友讲述这故事时,忍不住眼泪哗哗。
父亲刚入狱时,姑姑和父亲的一个朋友断断续续给两姐妹提供有限的、不多的生活费。两姐妹在狭小、阴暗的小房子里生活相当艰难,后来实在没钱交房费和电费,好心的房东没撵她们走,只是停了电,两人就买来几根蜡烛仅在晚上睡觉前点一点,一根蠟烛可以用一个月。没有学校好去,白天没着没落,小房子特别闷热,两人就到附近的麦当劳店,坐在角落,蹭个冷气。眼巴巴看着别人津津有味地吃,别人吃剩下的也不敢伸手,就饿着咽口水,她们太想念自己的妈妈,想得做梦经常是妈妈哭着呼唤她们,她们醒来也是泪水打湿枕头。
再后来,经济上不宽裕、无力承担的姑姑和父亲好友找到警察,送两姐妹到了救助站王晖平部长的未成年人救助保护部。
住到救助站不是长远之计呀,她们必须尽快联系到父母双方中的一方,回到母亲身边,首先解决户口问题。有了户口才可以在当地上学,否则,两姐妹就成了“永远的痛”。
王晖平部长多次和香港方面联系,希望能解决两姐妹香港户口问题,她们的户口最好随父落在香港。但根据香港的规定,她们必须先在大陆这边上了户口才可以迁移香港。要给两姐妹上户口就要找到她们母亲方面的户籍信息,而陈家小姐儿俩提供不了任何相关线索。
通过公安系统帮助,费了诸多周折,终于查找到了母亲户籍的相关信息,母亲和外公外婆都在湖北洪湖!
这个信息太振奋人心,意味着陈家小姐儿俩起码可以回到母亲身边,先把户籍问题解决了再说下一步。陈家小姐儿俩急切盼望着与分别多年的妈妈相聚,一再要求叔叔阿姨带她们去找妈妈。
但是,厄运一步步逼向这一对小姐儿俩,经查证,她们的妈妈独自回到原籍生活,回去后身患绝症,不久便病逝。据推算,这位妈妈去世时是36岁,当然是抑郁成病,带着对两个女儿未了的心愿,匆匆离别。
雪上加霜!这一残酷的消息,救助站的儿保部没敢同孩子们说,每当孩子们提起妈妈的时候,王晖平部长和吕宏普心理老师总是支支吾吾说,正在找昵。
母亲去世了,外公外婆总可以联系上吧,她们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一定能接纳并呵护她们。但是,电话是空号,门牌号是错误的,怎么也联系不上这二老。
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放弃努力!看着陈家小姐儿俩期待的目光,王晖平部长决定实地走访,到达目的地后,挨家挨户地问,总能问出个水落石出吧。
(下面的故事是吕老师提供的。)
坐火车到武汉后,王晖平借了大学同学的一辆别克轿车,和吕宏普一起驱车前往她们母亲的家乡——洪湖市龙口镇X州村。
全程约165公里,半天工夫到达没什么问题,他们预测这一路不会有什么挫折。
车子在国道上行驶时还算顺,没想到出了国道,路就变得十分难走,坑坑洼洼,小尖石头把车胎扎爆了。当时正值八月酷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俩都不是修车能手,无奈,只能顶着炎炎烈日花了半个多小时工夫重新换了车胎,两个人满手是泥,没地方洗,就只能用纸擦擦,继续前进。
又是一个没想到,这个小村是如此偏僻、贫穷,路两边没有饭店,连卖水、卖饼干的小店也没有。午饭没有吃上,带的矿泉水早就喝光,真是辘辘饥肠,恨不能画饼充饥,幸亏小村蓝天白云,原始风景还是很美,“美景可餐”,他们仍然精神饱满。
到了村子已经是下午三点,三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蹉跎成六个小时。
忍住饥渴,先把任务完成再解决肚皮问题吧。
怀着极大的期望,先敲响了第一家的门。当然,先出示公函,把身份介绍了。按常规,村里人应当对来客特别配合,因为是为他们同村,也可能就是孩子的亲戚。
却又是一个没想到。
第一家的主人一听,来者打听的是陈家小姐儿俩的外公外婆,脸“唰”一下变色,连连摇头说:不清楚,不清楚,不知道有这样的人。之后,就索性走开,拿起笤帚扫地,等于下逐客令。
好奇怪,明明地址没错,怎么会说不知道?也许是新搬来的,情有可原。再敲第二家的门吧。但是第二家一听是找陈家小姐儿俩的外公外婆,为两个孩子寻亲,也是谈虎色变,连连说,好像不在这里了,他们搬了。
第三家……第十家,家家如此,只要一听到是打听陈家小姐儿俩外公外婆的信息,都一句话,不清楚,可能搬家了。也就是说,外公外婆已不在村上住好多年了,去哪里了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
无比沮丧!王晖平和吕宏普已经忘记自己大半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一双手还满是泥……他俩坐进车里,陷入沉思,半天没讲一句话,下面该怎么办?
人家不欢迎,知趣吧,打道回府。
别克车发出抱怨的呜呜声,一颠一颠地启动了。他们俩分析来分析去,推敲来推敲去,突然茅塞顿开!
私生子!是这个问题卡了喉!
当地农村是很正统的,陈家小姐儿俩的妈妈到深圳转了几年,刚开始还寄个照片,女婿是香港人,一对女儿也好福气。但是,当她人不人鬼不鬼地灰溜溜回来,连孩子也没跟随,有好奇者就把她的身份来个逻辑推理,之后一传十,十传百。
“小孩是非婚生?”……按农村的观念,这样的人是会坏风水的,坏自家风水,坏一村风水。
可爱的乡亲,你们误会了,天大的误会!
根据推测,孩子妈妈回来后,村里人歧视她,她父母责怪她,她一定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加上想孩子,却音讯全无,想回深圳找孩子,但是,孩子的地址变更了,电话拆除了,没有人能告诉这个妈妈她的两个女儿到了哪里,妈妈可能会以为孩子已经……在阴阳两隔,永远不能相见的极度痛苦挣扎中,她患了绝症,悲惨死去。她的父母不堪这样的境况,也许是真的搬走了,也许已经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