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民间美术的田园牧歌——论上海乡土农民画的意象世界

高秦艳

（上海出版印刷高等专科学校，上海 200093）

一、上海乡土农民画概况

建国以来，上海乡土农民绘画蓬勃发展，形成了不同的流派风格与画种类型[1]。其中最为著名的分别是金山水粉农民画、松江车墩农民丝网版画、宝山杨行农民吹塑纸版画。这三种乡土农民画分别起源于上海市郊的金山区、松江区和宝山区，在这些地区生活的农民大多为上海本地居民，保留着淳朴的农耕生活状态。其中，金山水粉农民画和宝山杨行农民吹塑纸版画已被纳入上海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上海市重点保护与发展的民间美术画种[2]。这些极富泥土气息的绘画作品，与上海作为国际都市的城市形象形成一种富有趣味的对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上海乡土农民画和他们的创作者—农民画家，成为了现代都市境遇下的“田园守望者”。

上海乡土农民画大多起源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90 年代达到了较为成熟的阶段，在世界民间美术领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以上海金山水粉农民画为例，20 世纪80 年代至90 年代，金山农民画先后赴17 个国家与地区展出、交流，累计约2700 多幅。农民画家张新英女士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了“一级民间工艺美术家”的荣誉称号[3]。本文研究所聚焦的金山水粉农民画、松江车墩农民丝网版画、宝山杨行农民吹塑纸版画，在地缘背景、发展历程、创作技巧和文化意象方面各具特色。它们是城市化高速发展进程中农耕文化留存形态的一个切片，帮助我们窥见乡土文化与民俗精神的底色与面貌。

二、上海乡土农民画的意象世界

就绘画技巧而言，上海乡土农民画的创作手法各不相同。金山农民画、宝山农民画与松江农民画的基础技法分别为水粉平涂法、吹塑纸版拓印法和丝网制版漏印法。不同的绘画技术技巧形成了不同的表现风格，也反映了不同区域农民生活的特点与差异[4]。上海乡土农民画的作者均为农民，并且以他们目之所及的农村图景作为主要创作主题，这是这些画种最为突出的共同特征。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于上海乡土农民画意象世界的研究，已不仅仅是一个美学范畴的课题。它更反映着现代都市背景下农耕文明遗存与发展的诸多有趣现象，具有一定文化学、社会学与人类学的研究价值。下文拟从几个方面切入对于上海乡土农民画意象世界的探讨。

1.农事耕作

中华民族拥有悠久的农耕传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我国农耕文明的缩影[5]。由于受到了江南民间艺术的熏染，上海乡土农民画对于农事耕作的表现是细腻而丰富的。比起西北地域的乡土农民画，以农耕为主题的上海农民画显得更具江南诗性精神。在农民画家的笔下，大地、太阳、农作物、牲畜等都呈现为块面感极强的图形效果（图1），笔下流淌出的是画家对于田间劳作生活的切身感受。当农民画家以自身的生活体验作为画作的主要创作源泉时，他们是最有“话语权”的。据笔者调查，在上海乡土农民画作品中，约有七成画作的创作主题是围绕“农事耕作”而展开的。尽管笔触与技巧不甚专业，但是大多数的农民画家都乐于将自己、家人、朋友的形象诉诸于画纸之上，淳朴憨真之风扑面而来。通过画面，人们能感受到画家对于土地的热爱、家乡的眷恋和对农耕生活的依恋之情。总体而言，上海乡土农民画的色调较为和谐，讲究饱满的画面构图，具有较为明显的江南地域特征，给人以含蓄、婉约之感。而当这种含蓄之美与农事耕作图景融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上海乡土农民画的独特意境。

2.乡土生活

如果说“农事耕作”主题表现的是农民画家的“工作状态”，那么“乡土生活”的创作主题则展现了他们的休闲时光。在上海农民画中的乡土生活颇具趣味性，孩童的游戏、家庭的琐事，哪怕是午后小憩的一顿点心，都成为了本地农家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农民吹塑版画和丝网版画的画面肌理中，我们可以想见农民画家用他们健壮的双手拓印、描摹、制版的动作过程。而正是这种“非学院派”的造型语言，构成了其独具特色的视觉效果和意象世界。当我们观赏这些以乡土生活为表现主题的画作时，能够感受到画面中热气蒸腾的人间烟火气，亲切而自然。它们忠实地记录了江南乡土文明的生活传统，向人们展现了与都市文明共存的农耕生活图景。在金山农民画《煮汤圆》中，画家以平涂描摹的纯朴技巧，表现了上海本地农家特有的“尖头汤圆”。它们在土灶上的大铁锅中翻腾沉浮，大锅上摆放的一支竹篾大漏勺和围绕四周的彩色海碗，象征着一次热闹非凡的人间团聚（图2）。与现代都市生活情境有所不同的是，上海乡土的农家生活，依旧维持着聚居的习俗。群落中的家庭与家庭之间保持着守望相助的和谐关系，婚丧嫁娶街坊四邻都会热情相助。因此，画作中这些“煮汤圆”“包馄饨”的生活场景，都是人们交流情感、沟通信息的重要途径之一。

3.民俗风貌

图 1 张新英 《在夕阳下》(20 世纪80 年代,纸本水粉,61×61cm,上海金山农民画院)

图 2 张新英 《煮汤圆》(20 世纪80 年代, 纸本水粉,54×66cm,上海金山农民画院)

图 3 佚名《端午节》(20 世纪90 年代,纸本丝网版画,60×60cm,私人收藏)

每个地域都有其独特的民俗风情。在上海乡土农民画中，节事民俗也是比较常见的主题。在上海所处的地域环境中，本地农村依然存留着许多传统节事活动以及手工制作节庆物品的习俗[6]。此类民俗活动在农村乡土中保存得相对完整，这些带有江南意蕴的节事民俗图景也被农民画家用画笔记录下来，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见证。例如图3 中的松江丝网农民画，画家以协调的色调和图形块面表现了寻常农家的祖孙三代在庭院中制作端午香囊的场景。画面中的香囊或以菱形纹样装饰，或以五毒花纹点缀。红绿相配、蓝黄对比的各色药包与蹦跳玩耍的孩童形成极具生活气息的视觉场景。在丝网版画作品中，农民画家应用不同明度和纯度的色彩打造了斑斓多彩的节事景象。这些质朴可爱的人物形象、植物背景和农家即景相得益彰，浑然天成。甚至由于丝网印刷对版误差所形成的白色边缘，都成为民间美术作品中极具个人风格的视觉“调味”。观者可以从画作之中体味到乡土民俗的温情和农家生活的诗意。而这一独具风味的意象世界来源于田园和市井，寻常人家生活的日常景象是艺术家创作的不竭源泉。对于“民俗民味”的传承和表达，也是海派民间乡土绘画重要的当代价值之一。正是有赖于这些民间美术形式，上海原汁原味的乡间生活才得以被生动地保留和再现。

4.现代之风

随着新生代农民画家的崛起，当下农民画的表现主题和绘画技巧呈现出更为多元和现代的面貌。一些年轻的画家将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世界融入到笔端，将农民画的思路和表现语言进行了新的开拓。在城镇化的时代浪潮冲击下，人们的乡土生活出现了传统与现代并进的态势。新一代的农家子弟在传承父辈农耕信仰的同时，也逐渐适应了现代生活的方式。因此，在当代海派农民画作品中，“现代之风”成为其中较具特色的一个流派[7]。在这一流派的画作中，我们可以发现青年画家的数量占据较高的比例，他们中的不少人还接受过一定的正规绘画教育。这些新时代画家在将乡土绘画与现代艺术观念相结合方面，具有一定的独到见解。如图4 中的松江丝网农民画作品《8 号街区》，画家并没有使用传统农民画作中常见的撞色和高纯度色彩搭配的表现技巧，转而采用中明度、中纯度的和谐配色，为现代乡土农民画作品注入了高雅别致的审美意趣。在画作的表现内容中，画家将从城镇生活里悉心观察到的素材进行合理地组织与构图，形成丰富而多样的视觉图景。该作品中在街道中漫步的行人、拍摄婚纱照的新婚夫妇、驻足欣赏橱窗的少女，这些鲜活隽永的形象给人以祥和美好的视觉体验，这也是新一代青年艺术家对于乡土农民画“现代之风”的最佳诠释。

三、上海乡土农民画的文化价值

在现代科技高速发展和全球化浪潮的影响下，人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也产生了一定的变化。消费主义、快餐文化等“舶来品”对我国本土的传统价值观形成了冲击。近年来，党和政府持续推进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工作。习近平总书记明确指出，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创造的精神财富，对于中华民族的发展、壮大、复兴具有重要意义。作为本土文化的物质承载体，上海乡土农民画蕴含着深厚的传统文化精神，体现了上海民间文化中的传统和风俗，这些跃然于纸上的艺术形象，无一不展示了上海乃至江南民间的优秀传统文化，凸显了较高的文化价值。

1.德兴教化的融入

无论是金山农民画、宝山杨行吹塑版画还是松江车墩丝网版画，中华传统道德观是画家创作的重要主题和表现对象。在展现农家耕种、放牧、丰收的主题性绘画作品中，观众能够从中感受到农民勤劳勇敢、坚韧乐观的思想品质。以《回娘家》《孵太阳》等为代表的作品则体现了上海乡土农民画的另一类创作主题—乡间家庭生活。在这类作品中，母慈子孝、敬老爱幼的温馨场景成为了中华传统美德的无声传播者，其教化功能不言而喻。笔者以为，乡土农民画的教化意义不仅在于它们传达了民间优秀道德价值观的正能量，更在于其平易近人的表达语言和亲和温暖的审美意境所带给人们的精神启迪[8]。因此，在德兴教化的层面上来说，上海乡土农民画在给人视觉享受的同时，又成为陶染民众的传播媒介。

2.传统智慧的诠释

在上海乡土农民画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许多留存于民间的传统智慧。在高新科技不断发展的现代社会，这些民间传统智慧的闪光点能够重新唤起人们对于现代生活本质的思考。农民画中所展现的衣食住行用，极具人间情味和泥土气息。包粽子、养土鸡、糊鞋箔……这些情景在现代都市生活中已难觅踪迹，而它们所呈现的自给自足、环保节能、循环再生等民间智慧，为人们树立了示范，也提供了启示。借助上海乡土农民画这一艺术形式，我们得以深挖中华传统文化的丰富内涵，为传承发扬中华智慧与华夏文明增添新的时代注脚[9]。

3.城市名片的凸显

上海乡土农民画是上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缩影，它所延续的不仅是上海民间绘画艺术的文脉，更是地域文化和时代精神的表征。城市的特色化发展需要多元并进，而非“千城一面”。因此，作为极具海派风格的上海乡土农民画，可以成为打造城市金名片的重要因素。如果说艺术是文化的承载，那么民间美术则是维系着传统与现代、本土与世界的无形纽带。毋庸置疑的是，富于地域特色的民间艺术在我国塑造国际形象的进程中，将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城市文化形象的建立与城市名片的打造离不开对于地域性文化艺术的传承与弘扬[10]。上海乡土农民画所呈现出的温度与温醇、乡情与乡愁，都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和传播价值。从传统中走来、在现代中创新，上海乡土农民画将为城市名片的打造提供不竭源泉。

4.审美移情的营造

就绘画艺术的角度而言，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考察上海乡土农民画的审美移情效应。首先，是画作中的形象、色彩和质地肌理所传达出的独特审美。无论是水粉画、吹塑画，还是丝网版画，乡土民间绘画特有的质感和厚度，能够将观众迅速地带入到土地生活的视觉场景和记忆之中。农民画作品中的粗糙感、拙朴感和厚重感能够为观众传达别样的审美体验。在当下电子屏幕充斥视听的传媒时代，人们已被电子图像所包围。因此，以乡土文化为代表的田园审美，对于身处于数字时代的人们来说具有较好的移情效应。再者，乡土农民画所传递的古韵气息和诗意栖居的视觉图景，将成为润养现代人性灵的精神空间。欣赏民间艺术的过程，也是让心灵沉静、畅神抒怀的过程，这也是上海乡土农民画审美移情作用的重要体现。

图 4 封文静 《8 号街区》(2014 年, 纸本丝网版画,80×60cm,私人收藏)

结语

上海乡土农民画是民间智慧的重要结晶，亦是民间文化艺术传统的继承。随着时代的变迁，乡土农民画的表现主题、创作技巧呈现出不断创新发展的态势。无论时代条件如何变化，这些艺术作品中所展现出的人民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以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都将是永恒不变的主旋律。它们反映了海派民间美术淳朴原生、绚丽多姿的独特魅力。土地情缘是乡土农民画的艺术根脉之所在，它脱胎于农耕文化，在中华传统美学精神的滋养下孕育生长。在新一代艺术家的创新传承与努力下，上海乡土农民画将会走向更为宽广的田野，向世界展示中国民间美术的自信与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