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谨之:黄河口的芳华岁月

2020-05-15 05:59吴永强
齐鲁周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黄河口报告文学知青

吴永强

陈谨之用一部报告文学,全方位展示山东生产建设兵团和黄河农场的历史。

这是一段尘封已久却又正在延续的历史——与山东生产建设兵团有关的峥嵘岁月。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批批知识青年踏足黄河口,挥洒青春和热血,在共和国最年轻的土地上,改造自然,成就自我。

作家陈谨之创作的长篇报告文学《旷野与芳华》,全面挖掘山东生产建设兵团和黄河农场的历史,从“国家记忆”角度,为广大农垦战士树碑立传,呈现新中国发展的蓬勃力量。

陈谨之,1964年1月出生,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协会副会长,东营市作协主席,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胜利大突围》《我不是传奇》《震撼世界的“铜”话》等。

一座新闻和文学的富矿

1990年,26岁的陈谨之转业到东营广北农场(过去的山东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三团)。有一段时间,他负责整理农场场志,到济南采访第一任场长夏林。

此时,夏林已经80多岁了,由于中风,记忆力严重下降,口齿不清,但一聊起广北农场,眼睛发出熠熠光芒。作为一名老革命,夏林早在1950年便成为广北农场场长,开始与大自然鏖战。千百年来,只长荆条和野草的荒原慢慢变为良田,荒凉的三角洲逐渐苏醒。

采访结束,返回东营的车上,陈谨之遇到一对夫妇,妻子脸色苍白、憔悴,身体很不好。他了解到,夫妇俩1969年1月下乡插队,去了黄河农场。后来兵团成立,知青成了兵团战士。1975年回城之后,他们再也没回去过。

大姐说,这些天躺在医院里,整夜睡不着,兵团的事不停在眼前晃。住过的平房,大片的土地,奔跑的牛羊……一晃20多年了,再不回去,怕是看不到了。

联想到以夏林为代表的第一代农场人披荆斩棘的壮阔历史,又想起不久前由他负责撰稿的三集电视专题片《四十年沧桑话农垦》,陈谨之一下子陷入其中,“这段火热、青涩的岁月,将是一座新闻和文学的富矿”。

“在农场生活的两年中,我亲历了许多兵團老战士对农场刻骨铭心的爱恋,这种碰撞与当时大量知青作品中的时代反讽与苦难描写完全不同,我对此充满好奇,我要寻找答案。”陈谨之说,“于是就非常关注山东知青和兵团战士的动向,尤其是他们大量的个体记忆给我带来了强烈的文化震撼,我必须要重返历史现场,从海量的个体叙述中,最大限度地复原兵团时代的集体印记。”

后来,他调入报社工作,兵团和农场的历史继续冲撞着他的工作、生活,创作一部反映黄河农场历史的报告文学的想法逐渐清晰。

最初的那对夫妇已失去联系,但那次偶然的邂逅,在他心间储存发酵,他找到了更多的兵团人。“这无疑是一部历史大剧,每一个兵团战士都既是导演又是演员,故事跌宕,九转回肠。”

一位叫陈莉莉的兵团老战士回忆见到陈谨之时的情景:“2017年冬天,一兵团战友告诉我,一位作家有写关于山东兵团事情的打算,来到济南采访,是不是能协助一下?我一听,专写山东兵团的事,目前没有,所看到的,仅仅是一些战友回忆的片段合编。这位作家能专门坐火车到济南来沉下心采访,不简单,很有诚意。”

她请了几位战友,一起来到陈谨之住的宾馆。采访过程中,“这位作家左手拿着本,右手的笔一刻不停地记着。越问越深,越问越细,越问越多,本子的页数不断翻过,文字密密麻麻。他的认真,至今记忆犹新。”

“从大约下午一点开始,一直在温和的氛围中交流着,天渐渐黑下来。临离开旅馆,看到别的营连的战友们又进了他屋里,肯定又是一轮接待采访。我想,他是分秒必争,一刻也不闲着。”

2019年12月,22万字的《旷野与芳华》终于出版。

荒原上盛开的“英雄之花”

黄河口,这片广袤荒凉的土地,承载了无数人的青春岁月。

1950年,国营广北农场掀起了黄河三角洲大规模开发的序幕;1964年,胜利油田诞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批批知识青年踏足黄河口;1970年,济南军区山东生产建设兵团成立,黄河农场组建为一师一团。

1969年1月10日,济南九中的孔慧云和同学们一起,踏上了前往黄河农场的路。寒风裹挟着小雨,几十辆客车载着这些满怀激动心情的年轻人,奔向广阔天地。

小雨慢慢转变成雪,天地一片白茫茫,整整一天后,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这是第二批去往黄河农场的济南知青,在他们之前和之后,一批批知青踏足黄河口。迎接他们的,是一望无际的盐碱滩、肆虐的狂风,以及芦苇、红柳、野鸭,人类的活动痕迹需要由他们自己开创。

孔慧云被分到了黄河农场一分场一队,后来兵团时期改为一师一团一营一连。肆虐的寒风中,知青们开始了与天地战斗——到渤海边安营扎寨,抢修防潮堤。工地上插满了“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语录牌,每一块都是孔慧云所写。在风里、雨里、泥里、飞舞的雪花里,在十几公里茫茫荒滩上,知青们抬着装满泥沙的大筐,机械地奔走。

时隔50年,知青们聚在一起,还能想起当年的任务数是9.6立方。也就是说,一天要在近10平方米的地上深挖一米,并将这些泥土抬到70米外的大堤上。大堤的坡度不断上升,等到快封顶时已是二层楼的高度。

“在湿漉漉的日子里,孔慧云和所有的知青一样,苦心志,劳筋骨,完成了一个城市青年到下乡知青的转变。”陈谨之写道,“在采访中,绝大多数兵团战士是‘无悔派,他们对在兵团的五年心存怀念和敬畏。”

“4·23”大风暴潮,罗家屋子大战黄河凌汛,渤海湾地震,夏收双抢战天斗地,从知青到兵团战士,五年时间,他们的人生在时代中历练。

三出四进渤海湾的王鲁岩,成为那一代兵团人的榜样和偶像,其人生跌宕起伏,有悲有喜。为了建设黄河口,他放弃了上大学、提干、到省委工作等一次次机会,扎根黄河口20多年,却在临近退休时因腐败被判刑。多次立功却无缘上大学的韩力范,以初中二年级的文化水平,最终在64岁时戴上了学士学位帽。作家池清,将知青经历写成长篇小说《兵团缘》。陈文英扎根农场50年,是至今唯一留在黄河农场的知青。

“上至兵团司令下到普通战士,涉及面比较广阔。在我的书写中,我选择了王鲁岩和韩力范作为重要的对象:王鲁岩是兵团时期耀眼的标兵,韩力范是后兵团时期自强不息的代表。他们两个人迥异的人生过程,让我找到了兵团战士们关于青春和人生的答案。”陈谨之以大开大合又细致入微的笔触,写出了无数兵团人的命运变迁。他不仅回望历史,还观照现实,兵团战士离开农场后,其命运继续在广阔的国土上展开。

兵团是试金石,无数人的命运在这里沉潜。他不仅用文字重塑了一个个光辉的形象,也将笔触深入人性在极端状况下的扭曲和变形。比如,副参谋长李某奸污女战士,被判处死刑;兵团令人心悸的“清查现行反革命运动”,很多无辜的人罹难;农场技术员被批斗后发疯,放电影时跳到主席台上讲话。这些故事令人慨叹,引人深思。

读了《旷野与芳华》后,曾是兵团战士的孟建新评价道:“那么大的场面,那么多的线索,作者能够坚韧不拔地写出来,而且理得很清晰,观点很客观,事实很真实,是很不错的。填补了历史上没有人写这段历史、写这个人群的空白,具有历史性和开创性。”

兵团副司令员原星和战士们在麦场一起劳动

兵團战士坐着马车去赶集。

评论家房伟说:“总要有人来铭记这段历史,给那些热血的青春一块可以告慰的纪念碑,给后人们留下一本可供文字瞻仰的忠实记录。陈谨之的《旷野与芳华》就是这样一部厚重的‘历史记录之书。作家为我们重新绽放了荒原之上,那些曾经盛开的‘英雄之花,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构建黄河口文学高地

《齐鲁周刊》:青春与国家交融的芳华岁月,呈现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面貌。如何评价那一代年轻人?

陈谨之:这是个无法复制的群体,这是个充盈激情的群体,这是个信仰坚定的群体,这是个令人叹息的群体,这是个值得历史尊重的群体。

《齐鲁周刊》:您创作《旷野与芳华》,最初以及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陈谨之:这本书在一年的创作过程中,起了三个名字,最初是《致他们不悔的青春》,第二个名字是《生命的花火》,最后确定为《旷野与芳华》。书名的变化能看出,随着采访的深入,书写的精神和方向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从个体记忆为主,到精神升华,随后个体与时代的完全融合,愈加凸显了时代记忆对个人的影响。

《齐鲁周刊》:东营、黄河口,两个地理概念有太多的独特性。您这些年做了大量文学工作,文学如何影响一个地域的整体风貌?

陈谨之:黄河口是唯一的,东营是年轻的。我担任东营作协主席之后,一直在做一件事:拉伸东营文化深度,构建黄河口文学高地。中国黄河口诗会、中国黄河口报告文学高端论坛和中国黄河口散文大会已经成为国内知名的文学品牌活动,影响力越来越大。今年,还会做中国黄河口乡村写作沙龙。这样,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论坛四大文学品牌就形成了。

在我本人的文学创作规划中,东营和黄河口元素是根基。继《旷野与芳华》之后,反映吕剧百年历史的长篇报告文学《鲁声玉振》今年要出版,还有反映渤海区支前的《兵家大事》,反映黄河治理的《黄河万岁》也在创作中。

《齐鲁周刊》:报告文学如何进入历史?

陈谨之:历史是一面镜子。报告文学作家要透过历史之镜照亮时代的主旋律,这不是唱高调,《旷野与芳华》中,我用了很大篇幅书写兵团战士的后现代生活,也就是他们退休后的生活,他们现在所呈现的精神,也是这个社会所需要的。我不是在咀嚼苦难,是在挖掘生命倔强的盎然。

《齐鲁周刊》:当下,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下,报告文学具备了文学最直接的穿透力。您这么多年一直创作报告文学,心路历程如何?对这种文体有何独特的认识?

陈谨之:只有走进社会,走进生活,才会有惊艳的发现。报告文学是与时代和社会关联度最强的文体。一个真正的报告文学作家要有家国情怀,要有政治敏感度,要善于发现那些藏在历史缝隙和社会褶皱里的文学富矿,要有历史的担当和时代的责任。

猜你喜欢
黄河口报告文学知青
跟您走向黄河口
充实中国报告文学的理论一翼
黄河口的小康图景
悠悠黄河口,浓浓黄河情
难忘知青岁月
知青伟大的一代青年
阵痛与激情:1979—1989年的灾难报告文学
浅析如何写好报告文学
难忘的知青往事(二)
难忘的知青往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