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中哥哥”形象建构:网络民族主义发展与正名化

2020-05-15 13:39田梦
新媒体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主流媒体

田梦

摘  要  香港修例风波中的“出征”行动催生“阿中哥哥”这个祖国形象符号,这场网络民族主义活动的参与者通过“爱豆政治”进行有组织的戏谑式爱国表达;值得一提的是,主流媒体一改旁观者角色,主动为其正名。但是我们也应警惕民族主义游戏化,辩证看待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融合。

关键词  网络民族主义;“阿中哥哥”;网络亚文化;主流媒体

1  “阿中哥哥”事件始末与网络民族主义

香港修例风波自2019年6月以来,事件性质从和平游行演变为暴力示威,甚至不断向极端恐怖活动升级。

2019年8月13日,该事件达到一个高潮。当晚,大量示威者于香港国际机场非法集结,制造了严重的暴乱,更是殴打袭击了一名内地游客和《环球时报》记者付国豪。现场视频显示,付国豪遭暴徒非法囚禁后,面对暴徒说“我支持香港警察,你们可以打我了。”随后,付国豪遭大量暴徒围殴。

8月14日,该事件持续被关注,引发内地人民愤慨。随着@央视新闻、@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的发声,众多娱乐艺人纷纷在微博、Instagram、Twitter等内地以及境外社交平台上发布相关内容,表达他们对香港警察的支持,对暴徒袭击记者和无辜游客的谴责。但他们的正义言论却很快遭到了极端抗议者、乱港分子以及他们的支持者的围攻和侮辱,各种粗俗之语不堪入目。

这些艺人的粉丝群体出于保护自己的偶像以及维护祖国的目的,联合“出征”境外社交平台,与香港狂妄示威者展开唇枪舌战,用文字、emoji表情、表情包图片等媒介形式表达爱国行为,被称作“8·14饭圈大团结”。这些昔日被认为无脑、冲动的“饭圈女孩”在国内社交平台上赢得空前的一致好评。她们将自己对待艺人偶像的崇拜平移复制至“爱国”这件事上,共同打造出了拟人化的中国形象——阿中哥哥,将其演化成拥有14亿粉丝的“爱豆”(idol,偶像)。

8月17日至18日,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帝吧网友助力“饭圈女孩”,在微博@帝吧官微号召下,通过微博、QQ、YY语音等平臺,集结“出征”Instagram、Facebook等,他们更加有组织、系统化地打响“圣战”。@央视新闻、@人民日报、@共青团中央 等官媒微博纷纷发文点赞。

这场活动表现出了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是一场新型的网络民族主义活动。民族主义有好也有坏,但是在本文中视其为中性的概念。民族主义的主张众多,但基本目标有三个:民族自治、民族统一和民族认同。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和发展,网络民族主义逐渐出现,在可查阅的资料文献中,据考证,其最早出现于2003年[1]。2016年初,“帝吧出征”通过有组织、系统化的群体活动,创新了网络民族主义行动的形式,并且以境外社交平台为主阵地。

“帝吧”也称“D8”,最初是中国足球前锋李毅球迷们创建的百度贴吧,后来李毅发表争议性言论被批评,该社区变成网民恶搞李毅及中国足球、发泄不满情绪的空间,并逐渐由体育社区演化为综合性的网上社区。2016年1月,因“周子瑜事件”,帝吧网友第一次出征Facebook,引人哗然。据@帝吧官微置顶微博所述,“周子瑜事件”之后,帝吧已经和原有的百度贴吧上的李毅吧彻底分割开来,他们将Facebook作为主要载体,以维护国家统一为目标。在此之后,因菲律宾仲裁案、韩国萨德事件等,“帝吧出征”屡次出现,这渐渐成为富有当今时代印记的、新型的网络民族主义行动。

“阿中哥哥”事件不同于以往的“帝吧出征”。首先,此次活动塑造出了“阿中”这个拟人化的祖国形象,并得到广泛和长久传播;其次,“饭圈女孩”作为此次行动的发起者,也使行动的规则规制和话语表达更富有粉丝文化特征和女性气质特征;此外,主流媒体对以往的“出征”少有发言,而此次活动中,《新闻联播》带头点赞,大量主流媒体和官方组织纷纷支持,并将“阿中哥哥”符号运用到主流话语体系之中,这使这次民族主义行动具有不一样的意义,也更加具有研究价值。

2  “阿中哥哥”的形象建构

为什么此次网络民族主义行动催生出了“阿中哥哥”这个拟人化形象?除了传播技术的发展,“爱豆政治”中的对内对外的行为框架、自我赋权与自我认同、网络亚文化的渗透也是原因所在。

2.1  用“爱豆政治”爱国

此次事件与以往网络民族主义事件的不同在于,是由崇拜爱豆的“饭圈女孩”首先发起的,帝吧网友后续加入,成为一场柔性力量和刚性力量的合作,甚至女性力量的气质更加明显。

“爱豆”是英文idol的音译,意为偶像,最初来源于日韩两国对年轻明星艺人的称呼。提到“爱豆”,则需要提及与之对应的“粉丝”(fans),有学者将其定义为“对大众媒介所塑造的演员、明星、电视节目或其他文本形式异常投入的狂热者”[2]。粉丝群体对待同好、敌对者均有不同的行为框架,形成“爱豆政治”。在这场活动中,“饭圈女孩”和帝吧网友熟练使用这样的行为策略来维护祖国,应了刘海龙老师那句“像爱护爱豆一样爱国”[3]。

2.1.1  对内:“动员-管理-反馈”框架

粉丝群体有共同的目标,通过线上互动彼此了解和信任,遵守群体内部的规则,同时积极发挥自己的特长,无偿为偶像制作海报、剪辑视频、优化数据等。与之相似,笔者通过对本次活动中参与人员公开发布消息的文本分析,发现在这场网络民族主义活动中,参与者们也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有明确的目标、严密的计划和系统的规定,可总结为“动员—管理—反馈”行为框架。

首先,活动发起者对群众进行情感动员,通过一传十、十传百地线上发动,在微博、QQ、知乎、豆瓣等社交平台上发布大量动员帖,甚至@帝吧官微还发布了“出征檄文”,其内容突出香港事件中狂妄者的暴行、受害者的苦难,并自诩为“五千年文明史的接班人”,唤起人们的爱国情怀从而加入其中。如同粉丝群体内部的文字组、数据组、反黑站等分工,在这场活动中,也有严密的组织纪律和管理分工——“爱国、理性、文明、求真”为活动宗旨;组织者设置三个出征战场,并提出“感化敌人”的目标和方式;视图组准备了充足的“弹药仓库”(图集和文字);管理员准备了境外社交平台攻略,包括平台界面、隐私设置、被封号处理办法等。最后,在YY语音和QQ群有前方战况实时播报,达到及时反馈的目的,鼓舞后方士气;活动结束后,还会发布活动总结和盘点。活动参与者将行为框架化,有利于无经验者的快速熟悉和参与,这种系统完善的行为框架与符号化的参与方式结合起来,提升了行动效率和影响力。

2.1.2  对外:“口号-反讽-抗争”框架

此次网络民族主义行动的参与者对内有一套完善的行为策略,对外的话语表达也有系统的规定。通过一定的文本分析,可将其话语方式分为三类:口号宣讲、戏谑反讽、辱骂抗争。

口号类话语方式主要由“饭圈女孩”使用,表现为粉丝群体常用的“花墙体”,通过“文字+emoji表情”的结构,形成五颜六色的“花墙”,其话语表达方式具有强烈的女性气质特征。这种方式的文字信息量较低,但屏占比大,从视觉表现上给人造成冲击。在这场民族主义行动中主要表现为祖国统一、爱国卫国的口号,辅助以“国旗”“爱心”的emoji表情。

进阶版的话语表达则为反讽戏谑和辱骂抗争,形式上也主要为表情包图片或彩色文字图片,符合平台特点(图片墙设置)与读图时代的受众使用习惯。这两种表达方式也常常出现在不同偶像的粉丝群体之间的骂战和对抗之中。参与者通过贬低、讽刺对方而获得自我的满足感和认同感,更有甚者言语之间相互辱骂,造成网络暴力。

行动参与者对内、对外的表达框架对应了传播学的互动仪式链理论[4]。他们通过分工、攻略、战况播放等对内行为,以及发布消息、转发、评论、点赞等对外行为,形成网络虚拟社群的共同关注焦点,互动仪式创造出群体团结稳定的象征,在互动过程中产生情感能量,并引发集体兴奋,形成一场大型的网络狂欢。

2.2  自我赋权和自我认同

约翰·菲斯克指出,粉丝会利用电视剧中的明星来提升他们的自尊,从而使他们在社会中行事更加有力,虽然这种认识常常停留在补偿性幻想的层面,但有时也会转化成有力的社会行为[5]。粉丝通常认为自己与爱豆是相互依存的,他们通过偶像的长相、唱功、演技等个人魅力获得自我愉悦;同时,偶像也依靠粉丝群体的喜爱保持自己的名气、获得可观的数据流量。在这场网络民族主义行动中,“饭圈女孩”也将这种情感平移至祖国身上,他们主观地“弱化”祖国形象,进行自我赋权,觉得只有自己挺身而出才能保护祖国,故会发表“不要欺负我们阿中哥哥”“我的崽崽只有70岁为什么要遭这种罪”等内容,从而在“出征”过程中,获得极大的自我满足和自我认同;加之此事涉及到“爱国”,这更加剧了他们内心的神圣感和荣誉感。他们这种带有强烈保护欲和女性色彩的表达,已然将对象具象为一个具体人物,而“哥哥”這个称谓既有亲密度也符合粉丝群体日常行为逻辑,“阿中哥哥”这个形象也就应运而生了。

2.3  网络亚文化的边界突破

观察和分析这次行动的参与者,前者核心无疑是崇拜艺人明星的粉丝群体;后者帝吧网友主力成分是由小众文化的追随者构成。有学者认为帝吧的诞生与中国互联网特殊的贴吧粉丝文化和小众文化有着密切联系,不同小众文化的爱好者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归属感[6]。从共性特征上看,“饭圈女孩”和帝吧网友大多是网络原住民,可谓与互联网一同成长,有着互联网环境下成熟的网络使用习惯和媒介素养,生存于高度商业化的亚文化圈层内。

这场网络民族主义行动打破了这些亚文化受众的各自圈层,将他们融合在一起,亚文化爱好者大部分具有反叛性和自认与众不同的优越感,这种思想认知也促成了这场行动的发起。此外,这场活动得到了大量主流媒体的肯定,得到了@共青团中央先进青年的群团组织的赞赏,“阿中哥哥”这种极具“饭圈”特色的称呼也被大众广泛认可和使用,“出征”海外社交平台正在变成一种主流的网络民族主义行动方式,这些无一不体现了网络亚文化与大众文化的边界正在逐渐突破,二者走向融合。

3  网络民族主义正名化

在“阿中哥哥”形象建构过程中,除了“饭圈女孩”和帝吧网友的努力之外,还有十分重要的一点,也是此次网络民族主义活动区别于以往活动的关键性因素——主流媒体亲自下场参与和呼吁,成为“阿中哥哥”强有力的拥护者,为网络民族主义、粉丝民族主义正名。因为“出征”需要内地网友“翻墙”才可做到,“翻墙”实际上一定程度属于违规行为,主流媒体对待以往的类似行动少有大肆宣传和赞扬,而此次却在《新闻联播》、各主流媒体官微多次提及并给予肯定。

8月16日,@央视新闻第一次认可“饭圈女孩为阿中哥哥打call”的行为,并于8月18日正式登上《新闻联播》及其衍生节目《主播说联播》,@央视新闻、@人民日报、@共青团中央 在内的主流媒体和官方组织纷纷为此次行动点赞,官方上认可并传播推广此次网络民族主义行动。

通过对《新闻联播》、《人民日报》、新华社官方微博的内容分析,笔者发现,“阿中”这个由这场出征行动衍生出来的称呼,已经被主流媒体沿用至今,并应用到了更多的场合,这说明“阿中哥哥”并不仅仅是一时的热潮,主流媒体有倾向将其作为号召青少年爱国、卫国的正向符号,纳入主流话语体系。截至2019年12月15日,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心官方微博“央视新闻”发布16条包含“阿中”的相关微博消息,创建并主持8个“阿中”相关话题,包括#饭圈女孩为阿中哥哥打CALL#、#送属牛的阿中哥上热搜#等;《人民日报》官方微博“人民日报”发布36条包含“阿中”的相关微博消息,创建并维护9个“阿中”相关话题,包括#我们都有一个爱豆名字叫阿中#、#我爱豆阿中的盛世美颜#等;新华社官方微博“新华视点”发布1条包含“阿中”的相关微博,创建并主持1个相关话题——为阿中哥打call。

在报道本次事件时,主流媒体在设置相关议程时采取的是“点赞+推广”的新闻报道框架,通过使用“打call”“出道”“流量TOP”等“饭圈”语言,创建并主持相关话题,转发这场行动的截图和表情包,传递了颇具感染力和现场感的饭圈符号,让年轻态的网友产生共鸣,唤起了网友内在的爱国情感,成为了共塑“阿中哥哥”的一员。主流媒体为“出征”行动亲自背书,也让此类网络民族主义行动正名化。

分析主流媒体认可和参与的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帝吧出征”的行动诉求正当正规、符合时代要求。“帝吧出征”有一套严密、理性的群体传播管理规则,对内对外都有行为和话语框架,情感动员机制越发成熟,容易受到主流媒体的青睐。最重要的是,其呼唤祖国统一的诉求是符合时代需求的,香港事件不止让香港人心惶惶,内地人民也忧心忡忡,主流媒体乃至国家都需要这样的自下而上的草根运动稳定和鼓舞人心。第二,“阿中哥哥”这个拟人化的祖国形象符号利于传播。这次行动催生了“阿中哥哥”这个新的符号,在信息时代,人们接受信息和传递信息的习惯都更具碎片化倾向,相比介绍一场网络民族主义行动,这样一个朗朗上口的称呼传播成本低、传播效果优,容易唤起网友的兴趣并留下记忆点。主流媒体愿意纳入“阿中哥哥”至官方的爱国主义叙事之中,将其作为更具感染力的符号传递爱国精神。第三,主流媒体在逐步拥抱年轻人、拥抱新媒体。《新闻联播》于2019年7月正式开设了《主播说联播》短视频新闻栏目,不久即入驻快手、抖音等年轻人集聚的短视频平台。通过竖屏短视频以戏谑、幽默的话语表达方式讨论时事、传递观点,迎合青少年的网络使用习惯,深受年轻人的喜爱。《人民日报》新媒体也通过“时光博物馆”“我和我的祖国”等线上线下营销活动吸引了大批年轻人参与。而这次的“出征”活动参与者和潜在参与者也主要为年轻网民,不难看出,主流媒体对这次网络民族主义行动的肯定和支持,与拥抱年轻人、新媒体的发展趋势不无关系。

4  需要警示和思考的问题

该事件体现了我国年轻群体的爱国精神和主人翁意识,且其中有一定的理性意识和辩证主义,同时亚文化被大众文化的接纳和认可也是可喜的变化,被官方正式认可和推广也为“出征”这种网络民族主义行动正名。但笔者通过研究分析,发现几点问题仍需要我们警示和思考。

4.1  网络“出征”是否存在游戏化倾向

“90后”“00后”年轻群体是网络和现实社会中的主要参与者,他们是未来的主人,如何培养他们作为公民的理性爱国精神、塑造对国家全面客观的认知是十分重要的。在这场活动中,数以万计的年轻人参与其中,看似极具行动力和凝聚力,但是以如此游戏化、狂欢式的方式表达“爱国”这个严肃的主题,是否有利于年轻人爱国精神的培养还有待商榷。

此外,不少参与者使用辱骂、诅咒等过激方式,这种非理性的表达可能会造成不好的示范,甚至形成网络暴力;而且,政治这个复杂的母题并不是非黑即白即可清晰评判,可见这些激越的参与者缺乏对国家、对历史、对政治的深入思考。

4.2  主流文化与网络亚文化的融合究竟是福是祸

首先,这场行动体现了主流文化与网络亚文化的交融,有利于小众文化的传播,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亚文化喜爱者的身份认同和话语权;而且有利于唤起更多喜爱亚文化的年轻人的爱国热情。

但是也存在一些不利因素。第一,对网络亚文化爱好者。网络亚文化的蓬勃发展使网民有了更多的文化选择与文化归属[7],而主流文化与网络亚文化的融合,将小众文化放至大众面前,争议甚至污名化必然存在,这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部分网民文化选择和获取认同的权利。第二,对网络亚文化本身。在小众文化主流化的过程中,或主动、或被动地会磨灭掉文化自身的反叛性、创造性、个性以求更多人可以接受,这并不利于一些优质、积极的小众文化的孕育和发展。第三,对大众文化受众。需要注意的是,网络亚文化是一个中性词,帝吧成分复杂,那些不符合社会核心价值观的亚文化广泛进入大众视野的话,则会对大众文化及受众产生不利影响。

参考文献

[1]李慕瑾.网络民族主义掀开中国民族主义新篇章[N].国际先驱导报,2003-09-23.

[2]Lewis, L.A.( Ed.).The Adoring Audience: Fan Culture and Popular Media, London:Routledge,1992:30.

[3]劉海龙.像爱护爱豆一样爱国:新媒体与“粉丝民族主义”的诞生[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39(4):27-36.

[4]方娅丽.互动仪式链理论视角下网络民族主义的集体行动策略[D].重庆:重庆大学,2018.

[5]John Fiske,“The Cultural Economy of Fandom”,in The Adoring Audience:Fan Culture and Popular Media,ed. Lisa Lewis,London:Routledge,1992:30,49.

[6]吴志远.从“趣缘迷群”到“爱豆政治”:青少年网络民族主义的行动逻辑[J].当代青年研究,2019(2):19-25.

[7]秦煦,周长城.身份、话语和符号——亚文化视角下“土味视频”的传播意义[J].现代视听,2019(10):5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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