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求学上海的岁月

2020-05-14 15:41刘飞
文史春秋 2020年7期
关键词:博白王力上海

刘飞

1924年的夏天,就在印度诗人泰戈尔所率领的“国际大学访问团”抵达上海之后不久,博白县一个失学10年但白强不息、奋发向上的青年带着对大学的憧憬,踏上了前往上海的求学之旅,由此改写了他一生的命运,也改写了中国语言学和高等教育的历史。这位青年就是日后享誉海内外的语言学一代宗师——王力。

王力,1900年8月出生于广西博白。14岁高小毕业,因家贫而无法继续升学。失学在家的他并没有荒废学业,而是一面帮助父母操持家务,一面仍坚持读书习文,为日后搏击长空积蓄力量。两年后,王力的幼弟祥瑞(后改名祥珩)长到7岁,到了读书开蒙的年纪,但家里的条件已不允许再将小祥瑞送去私塾,作为长兄的王力主动承担起教职,白教幼弟,成效显著而远近闻名。于是,十里八乡的乡绅贤达纷纷延请王力担任西宾,开馆授徒。机遇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在做家塾教师的过程中,王力在一名学生家中发现了14箱书,其中不仅有精良的注疏本,还有原书籍主人独到的批注和笔记。王力家中也有一些书,但大多属于常见的《四书》《五经》之类。这14箱书有些是他听过却没有机会看到的,有些更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现在,能一下见到这么多的好书,就像瞌睡的人见到枕头,口渴的人遇到甘泉,王力兴奋不已。所幸,这些书的主人,慷慨允诺将这14箱书借给王力阅读(一说是赠阅)。于是,王力便如获至宝般孜孜不倦地阅读和学习。

1921年,博白县大平坡李氏开国校开办,校长李慎西光聘请王力到校任教。初入校时,学校只安排他教初小,不到半年,就提为高小教师。王力在李氏开国校任教3年,谦逊好学,工作勤恳,成绩显著,深得同事们的喜爱与敬重。校长李慎西就曾对王力的才能赞许有加,曾公开表示:“凭王力的才干,让他教高小实在是委屈了他。”学校一些年长的同事,也对才华横溢且奋发进取的王力未能升学深造常常感到惋惜。同事李春馨多次对王力说:“了一,以你的学识,当个小学教师太屈才了。你这样勤奋刻苦,博闻强识,又这样年轻,要是能到大埠头的大学去深造,前程必定不可限量!”李春馨的一席话点燃了王力心中一直渴望求学的星星之火。他渴望去求学!去深造!去广阔的学术世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可是,家中仅剩下几亩全家老小赖以度日的薄田,想借钱又不知向谁开口……王力每天将遗憾埋在心里,从不向他人谈起自己的困难和顾虑,但同事们都很了解和关心王力,看到他境况十分同情,纷纷慷慨解囊,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为他凑了一些到外省求学的经费。

就这样,1924年时年24岁的高小教师王力,怀揣着李氏开国校校长李慎西和同事李春馨等人资助的100多元钱,带着对大学和知识的渴望,告别了同事和家人,离开了生养他20多年的家乡博白,孤身一人乘坐木船,顺南流江而下直抵北海,在北海改乘海轮经由香港转往上海。几经辗转,直到这年初秋,王力才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梦寐以求的上海。

多方探求,终入南方大学

上海,一个有着“东方巴黎”美誉的大都市,这里遍布着西式新派的高楼大厦,充斥着灯红酒绿的歌厅舞池,有繁华热闹的大商场;同时,这里文化发达,人文荟萃,信息迅捷,视野广阔,有不少知名学府,聚集着诸多博学硕儒,国内一些有名的大学,每年都会到上海招生。这对心中有一团求学火焰的王力来说,到了上海,无异于在茫茫的沙漠中找到了一片绿洲。

王力对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丝毫不感兴趣。他不逛商场、不遛马路、不进舞厅,在找到同乡住下之后,就忙着四处打听大学招生的消息。他要在上海找寻的是能够求知深造的学府,是一条通向理想和事业的道路,是从游良师泛舟书海。正如他后来以学生身份在上海国民大学开办式上所说“吾辈负笈万里,有二大希望,而校舍之钜丽不与焉。一日,图书多:二日,教授好,如是而已!”

王力旧学根基好,他起初很想报考上海国立大学的文科本科。可一打听,凡报考本科的学生都要考外语和数理化,这就让他犯难了。王力高小毕业后就失学在家,不仅没上过中学,也没学过理化,就连代数和英语,还是他在李氏开国校教书时,挤出时间从同事那里学了一点皮毛,要通过大学入学考试谈何容易。

为了找到能就读的学校,王力跑遍了上海的大学,翻遍了上海的报纸,在街头巷尾探听,在报纸中缝搜寻。最后他报考了上海文治大学和上海私立南方大学两所大学。1924年8月25日,《文治大学录取新生案》刊登在《申报》上,“王了一”名列其中;同年9月4日,上海私立南方大学在《申报》刊登录取新生广告,“王力”亦名列国学专修班一年级新生名录中。该广告并登载了开学通告“本校定于阳历九月十六日开学,希新旧各生即日到校注册,特此通告”。

王力先生为什么弃文治大学而选私立南方大学,这已成为历史的疑团,有待将来更为深入细致的研究。但无论如何,王力这位当时的乡村教师终于如愿以偿地跨进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学之门,开启了暂新的大学生活,翻开了他人生新的璀璨篇章。

勤学苦练,英语突飞猛进

王力入学后十分珍视这来之不易的求学机会。他每天清晨即起,闭寝方归,除了上课、吃饭之外,就是到图书馆潜心阅读、学习。因此,王力的专业课学得很好,但却唯有英语一科使他头疼不已。

大学的英语比中学的程度更深,难度更大,班级里那些上过中学的同学尚且叫苦不迭,更何况王力这个高小毕业生。王力过去只学过26个字母和少量的单词,英语老师在课堂上用英语授课,他如同听天书一般,茫然不知所措。开学头两个月的英语测验,他每次的得分都在个位数徘徊。教英语的女教授对王力的成绩很不满意。有一次,她高声责备王力:“王力,你的英语真是糟透啦!”

知耻近乎勇,遇到困难并不可怕,遇到挫折并不可怕,怕的是失去学习下去的斗志。王力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能让自己的英语成绩一直这么差下去,必须加倍用功,抓住一切机会尽快把英语成绩赶上去。他先是猛攻单词关。他把单词全记在手掌大小的笔记本上,随时拿在手上诵读识记。去图书馆的路上,他在心里默默背诵单词:食堂排队打饭的间隙,他在心里默默背单词:早上同学们还没有起床,他就在寝室楼下的林子里低声诵读:晚上同学们熄灯安寝了,他还在路灯下读单词。夜以继日,总算是把所学过的单词全部都熟记在脑子里了,而且倒背如流。然后他開始细心地揣摩英语语法,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向同学和老师请教。好几次,英语课都下课半个多小时了,王力还缠着老师问个不停,直到下节课的学生和老师涌进教室,他才悻悻离开。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坚持不懈的刻苦努力,第一学期英语期末考试,王力得了100分,这一天他格外高兴,那是他辛勤付出的收获,也是对他努力奋斗的肯定。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困难能吓到王力,再没有什么困难能阻挡王力前进的步伐。

王力晚年曾写过一篇《如何学习外语》的短文,他在这篇文章中说“学习外语没有什么秘诀,就是要给予足够的时间,坚持下去。多听、多说、多读、多写。还有一样重要的,就是多查词典。到了业务水平较高的时候,最好是查原文详解词典,因为对译的词典总是很难把原词的意义完全正确地翻译出来。做笔译工作的特别要注重语法,这里所谓语法包括说话的习惯。做口译工作的要说得对,说得好,说得像外国人。写外语文章的时侯也有同样的要求。要说得像外国人,就要训练到用外语来想。”这正是他青年时代刻苦學习外语的生动写照和心得体会。

正是凭借着在上海读大学期间养成的多听、多说、多读、多写的外语学习习惯,王力日后除英语外,还掌握了法语、越南语、俄语等多种语言,并且翻译了大量的法国文学作品和部分社会科学作品。叶圣陶评价王力的译作时说“信达二字,钧不敢言,雅之一字,实无遗憾”。实际上,王力在成为举世闻名的语言学家之前,完全称得上一位法国文学翻译家。从1929年开始,留学法国的王力一边攻读博士学位,一边翻译法国文学作品。他翻译的作品涵盖戏剧、小说、传记、诗歌等诸体,还创造性地用旧体诗的形式翻译了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他翻译的作品达数百多万字。仅以翻译数量计,在中国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翻译领域,几乎无出其右者。学者吴宏聪先生回忆自己最初对王力先生的印象时说:“我在中学念书的时候曾读过几本他翻译的法国小说和戏剧,以为他是一位文学家。直到1938年我考入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时,才知道他是著名的语言学教授。”1949年以后,王力先生还发挥语言学专长,学习俄语,翻译了苏联的语言学教学大纲以及语言学著作供北大语言学教研室的同仁参考,这些都与他在上海时苦学英语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爱国进步,掀起驱江运动

王力先生就读的上海私立南方大学的校长是社会党党魁江亢虎。江亢虎曾多次寻机想面见溥仪,并多次书信他原京师大学堂的同事密谋复辟计划。1925年8月《申报》刊发《清室善后委员会发表复辟文件》,公布了江亢虎欲请觐溥仪的两封书信,事情败露后,一时舆论哗然,上海私立南方大学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驱江运动”。1925年8月11日下午4时,南方大学教务长殷芝龄、事务长杨卓茂召开校务会议。王力、刘节、刘荣简等学生代表和胡朴安、潘公展、何炳松、李石岑、戈公振等教授代表参加会议。会议刚一开始,李石岑即提出临时动议,提议先讨论江亢虎校长复辟嫌疑一事。何炳松、梅思平、陈定谟、杨白容、胡朴安、戈公振、王力、刘节、刘荣简等先后发言,均极为愤慨,认为应立即罢免江亢虎校长一职。经详细讨论后,与会人士决定用全体教职员名义启事,否认江亢虎为校长,并赞同学生会提议,组织校务维持会。后以记名投票方式,选定胡朴安、李石岑、殷芝龄、杨白容、何炳松、陈定谟、陈德恒、夏麟及附中主任张四维9人为校务维持会委员,代行校长职权。8月16日晚10时,江亢虎抵达上海,事态随即发生变化。17日早8时,江亢虎突然率校外多人蜂拥到校,擅发布告,将教职员14人解职,学生3人除名,并指挥多名校外人员驱逐学生会委员3人出校。其余学生一概扣留不许行动,又将教务处、事务处窗门打破,窃取重要文件,校务维持会印信、议事录等亦皆被掠去。这3名被驱逐的学生其中一人就是王力。

同时,舆论发生转向。8月18日《申报》所刊《南方大学学生自治会启事》云“本校被一二阴谋家借故把持,另组不合法之校务维持会”。《南方大学教职员启事》云“南方大学教职员共五十四人,是日会到者共二十七人,内有学生五人,新聘下学期之教员二人,职员一人。举手否认江亢虎为校长者共十六人,除学生三人,新教职员三人,外仅有适法之教职员十人。此种表决方法当然无效”。《南方大学事务长杨卓茂启事》云“所有校务维持会当然委员一席宣告脱离”。《南方大学学生会常务委员李可权启事》云“诬蔑江校长文电及宣言并请求学校当局组织校务维持会公函均盖会印,未征可权同意。除具函朱沛及维持会声明否认外,深恐暑期回家诸同学不明真相转生误会,特此声明”。同日,江亢虎也在《申报》刊登声明,解除教授殷芝龄、陈德恒、陈定谟、梅思平、李石岑、何炳松、王耀三、戈公振、陆鼎揆、胡朴安、萧恩承、潘公展,职员孙心盘、戴汉材14人职务,开除刘荣简、刘节、王力等3名学生。该事件后,董纯才、颜虚心等200多名学生因不满江亢虎所为,也白发离校。

8月19日,李石岑、何炳松、胡朴安、殷芝龄、戈公振等教授虽被上海私立南方大学辞退,但他们决议积极援助反对复辟之南方大学学生,于是当下谋划筹办一所新的大学。当即开始积极筹备,还亟请社会各界热心教育的人士担任发起人。章太炎、袁希涛、王云五、张君劢、郝伯阳等名流均应允担任该校发起人。8月22日,上海国民大学正式宣告成立,并登报招生,设办事处于四川路青年会。9月16日,上海国民大学开始注册、选课,21日正式开课。王力即转入该校就读文科本科一年级。

10月8日出版的《国大周刊》刊出王力所写的《本校成立缘起及今后之希望》一文。王力在文中对国民大学先是回忆了师生共同驱逐江亢虎,创办国民大学的艰难历程,然后提出了“注重人格教育”“筹足经费”“严格取录新生” “严格考试” “多聘良教授”“多聘专任教授”“筹备大规模之图书馆”“许学生代表加入评议会”8条建议,最后他深情款款地说“以上八端,皆老生常谈,无新奇之见地,顾言之非艰,行之维艰:循是为之,不出三年,其效立见。此虽余一人之希望,谅亦当局之所赞同。倘承当局赞同,则谓为吾校今后之计划也可:否则谓为余个人之私见,略采择焉,亦无不可。八端之外,尤有最要者,师生和衷共济是也。吾师生辈风雨同舟,几经奋斗。俨然患难之相依,白当尔毋我虞,我毋尔诈,戮力一心,为学校博光荣,即为国家增幸福。尚共勉旃!”

心系桑梓,传播先进文化

求学上海的王力,虽然再也不能像过去在家乡时那样,亲力亲为地办私塾、登讲坛、执教鞭、教子弟,但是他的心却时刻牵挂着家乡的父老乡亲,牵挂着家乡的教育和文化事业,经常通过给家乡的刊物《南流潮月刊》写文章这一方式,将自己在上海获得的先进文化传播给家乡的人民,以帮助他们尽快地摆脱蒙昧落后的状态。

《南流潮月刊》是在省外求学的博白青年所主办的刊物,得名于流经博白的南流江。南流江,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南部,因江水白北向南流而有此名。南流江发源于玉林市北流市大容山南侧,流经北流市、玉林市玉州区、玉林市福绵区、博白县、钦州市浦北县、北海市合浦县等6县(市)区,于合浦县注入北部湾的廉州湾,河长287公里,流域面积8635平方公里,流域内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农业发达。博白的青年许多都曾在这条江里捕鱼捉虾、戏水游泳,留下了难忘的回忆。因此,当他們负笈省外、结社办刊之时,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以灌输文化、促进民治”为宗旨的“南流潮社”和《南流潮月刊》也就应运而生。

因历经百年,且其间战乱纷争不断,《南流潮月刊》散佚严重,就目前所能见到的王力先生以了一署名在《南流潮月刊》上发表的文章为:《寸铁》(1926年第6期)、《读书作文之究研》(1926年第7期)、《书报介绍(一)》(1926年第7期)和《书报介绍(续)》(1927年第9期)。王力先生在《寸铁》一文中说“记得我做过一篇《小学教师加薪议》在本刊第3期揭载过”,据此得知,王力先生应该还有一篇题为《小学教师加薪议》的文章在《南流潮月刊》第3期上发表过,而且这篇文章极有可能就是王力先生求学上海期间发表的首篇文章。可惜的是,目前所能看到的《南流潮月刊》是从第6期开始,这篇文章也就难以得见了。另外,虽然载有《寸铁》等4篇文章的这几期《南流潮月刊》幸运地保存下来了,但是这4篇文章既未收入《王力全集》《王力文集》等各版本书稿,也不见于王力先生晚年的访谈录和王力先生子女为其撰写的《王力传》等。王力先生与家乡博白的这段情缘有被湮没的风险,亟需挖掘、保护、传承。

《寸铁》一文由“告运动加薪的小学教师”和“国民党分部成立”“祥蕙离婚事”这3篇短论构成,都是对博白县的时事评论。在“告运动加薪的小学教师”中,王力提出“固然希望你们运动加薪:但又希望你们顾到我们县学校的经济力量,要是十分奢求,也不能成功的。”在“国民党分部成立”这一部分,王力发出“博白两年来的风气大变,在这个过渡时代,或者闹成绝大风潮,固然可怕;但像从前不生不死,更是可耻啊!”的呼唤。在“祥蕙离婚事”中,王力主张让祥蕙逃婚,“马上离开博白,走到省外读书,自己拣择终身的伴侣”。这些振聋发聩的言论传递了反帝反封建、追求自由平等的先声,有力地推动了博白的思想解放运动。

《读书作文之究研》专为博白学子读书、作文参考而作。于读书之法,提出“宜观全书”,“譬如欲读《左传》,即买一部《春秋左传》渎之,勿渎《左传句解》”,应试之“《国文成绩大观》及《新文库》《新尺牍》等书,万万不可渎”。于作文之法,则提出“宜讲文法”和“思想宜稹密”两点要求和“储识”“嚼古”“自然”3点秘诀。这些都是王力先生对于读书学习的切身感受,对于现下学子们的阅读写作依然有着很强的指导意义。

《书报介绍》推荐《呐喊》《马氏文通》等书报凡30多种。文前凡例明言“书报略分五等:第一等为初小程度;第二等为高小程度;第三等为初中程度;第四等为高中程度;第五等为大学程度。”“书报之出版处及价目,务必注明;但价目不能知者偶缺之。”“书报属于何种学问(例如哲学、文学等)大抵皆注明。每种书报略加简短批评”。王力自言“我辈留学沪粤京津,随自己学问浅陋,然而得名师时时介绍书籍,似可转以介绍于渎书者诸君”。这些书大多是经典之作.对开阔博白青年视野,深厚其底蕴、丰富其学养都大有裨益。足以看出王力对家乡博白的一片深情、对博白青年的殷切期盼、对博白文化教育事业的拳拳之心。

潜心钻研,崭露学术旨趣

虽然王力晚年接受采访时说,发现14箱书是他治学的第一个转折点,使得他懂得了什么是学问:进入清华国学研究院是他治学的第二个转折点,使他懂得到底应该怎样做学问。但是实际上,王力日后崇尚的朴学精神和浓厚的语言学兴趣是在求学上海的这个时期初步显露的。

王力在小学教书时,已对语言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看见父亲的书架上有一本周善培的《虚字使用法》,很是喜欢,就拿来稍作改编,加上一些自己的意见,教给学生(当时王力的学生有比他年龄大的)。这可以说是王力研究语言学的开始。在上海国民大学读书时,他继续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曾对《马氏文通》作过认真的探讨,写成万余言的《(马氏文通>诠订》,分7次刊登在上海国民大学主办的《国大周刊》上,又有公论文言白话优劣的论文《文话平议》发表在章士钊主办的《甲寅》周刊上。在《文化平议》这篇文章中,王力不是抽象地论述文言和白话的优劣,而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提出“传世之文,宜用文言,简洁含混无伤也。但史乘纪言,必肖其口吻,不避俚语。其有专门之学,亦用文言,若考古者,词意高古无害。他如报章杂志尺牍之文,因人因事而施,文体不一,总期令人渎之无不快之感。小说剧本,宜用白话,不可华而失实。通俗教育之文,宜用白话,明白恳切。情感之文,宜用文言,且用声律。至于诗歌,宜用文言,或简洁之白话。句之长短浅深,不必记及,惟必用韵,无韵不足称诗也。”这些观点直到今天仍然是颠扑不破的。

在上海求学时,王力还整理了《经学传统表——据<经典释文序录》> -文,发表在《玉林五属留穗学会杂志》 1926年第5期。王力在文前自言“陆德明《经典释文》,大有功于经学,其《序录》亦足征经学传述之系统,兹按其所言,分析为表,俾易明了:且其间有谬误处,亦可于表中见之焉。”这种训练无疑为王力日后从事语言学研究打下坚如磐石的基础。

除了醉心于语言学的研究外,王力一直也对文学创作很有兴趣。在上海读书期间,王力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发表在当时上海出版的《小说世界》上,可惜这篇小说目前还没有找到。正是这种对文学的浓厚兴趣,后来他才选择《红楼梦》作为研究的材料,写出《中国现代语法》和《中国语法理论》两部开创性的著作,也才有了抗战史前的“龙虫并雕斋琐语”和“瓮牖剩墨”等小品文专栏,为我们留下了“隐讽”的学者散文风格。

投考清华,从游四大导师

王力先生在1980年接受田小琳采访时说,“一九二六年从报上见到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招生(信息)”,这应该并非王力第一次看到清华国学研究院招生的消息。1926年4月10日至19日,《申报》刊载了北京清华学校研究院的招生消息,全文如下:

本校研究院于去年秋季开办,以研究高深学术造成专门人才为宗旨。本年仍就所办国学一科扩充范围。专任教授有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诸先生。现定于七月十二日起在北京、上海、武昌三处同时考试录取学生二十名至三十名。学费、宿费免收。投考资格:(一)大学毕业生或具有相当程度者;(二)各学校教员或学术机关服务人员;(三)各地自修之士学有根抵者;(均以男生为限)。凡愿投考者,务须于五月一日前,函附邮票十分,向本校招考处索取清华研究院简章及招考规程。履历证书等件(单索规程只须邮票五分)各项证书至迟须于五月三十一日以前一并挂号寄到本校,逾期概不收受。

王力先生在采访中回忆说:“报名有3个条件——大学毕业:曾任5年中学教员:从名师研究有心得者。前两个条件我都不符合,即没有大学文凭,也没有上过中学,更不要说在中学任教了。我就想到,我的校长是章太炎先生,这可以说是从名师研究了。钻了这个空子,我获准报考了。”如今核对招生简章,其实王力先生完全符合当时清华国学研究院招生的第二条和第三条要求,特别是第三条要求——“各地自修之士学有根抵者”。王力先生自学苦渎14箱书,发表《(马氏文通>诠订》《文话平议》《经学传统表——据(经典释文序录)》等多篇论文,自然算得上是“自修之士学有根抵者”。

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入学考题很有特色,颇能考察考生的知识底蕴和阅读视野,也值得在这里介绍一下。考题由“四个100”组成。即100个古人名,要写出每个人所处的朝代和主要著述:100个古地名,要答出各是今天的什么地方:100部书名,要答出各部书的作者是谁:100句诗词,要答出各出白哪首诗词。

1926年8月16日,《申报》刊出北京清华学校录取新生名单,王力与上海国民大学同学刘节、颜虚心一同考入清华国学研究院。自此,徹底结束了他在上海的求学生活,开始了师从梁启超、赵元任、王国维、陈寅恪四大导师的学术生活。同年8月23日,上海国民大学以王力等人考取清华学校研究院国学门为事例,登报宣扬其办学成绩。这大概就是“今日你以母校为荣,明日母校以你为荣”吧!

“萤火虫在草叶丛中闪烁,使得繁星都惊叹不已。”泰戈尔访问中国时写的这首诗正是王力先生求学上海这段经历的生动写照。凭借着执著的精神、勤勉的努力、不懈的追求,这个小小的萤火虫不仅发出了令繁星惊叹的光,最终还成长为中国语言学璀璨星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他发出的光芒耀眼夺目,结束了西方语言学理论一统天下,中国语言学家亦步亦趋的漫漫长夜,实现了中国语言学研究的自觉,开启了中国语言学研究的新纪元。他的光芒万古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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